-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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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同時望向外面,透過檐下似珍珠般晶亮垂掛的雨簾,發(fā)現(xiàn)天更加地暗,雨下得更加地急,風則越來越烈……
雨聲未歇,雷聲再起。飄紅柳眉一皺,道:“哥哥,我們現(xiàn)在就去石墓。”
話音剛落,人就欲出紫心苑,張大膽阻攔道:“姑娘先莫急,外面風大雨急,還請姑娘再稍等片刻。”
飄紅止住身影,疑惑地望著他,似乎在說:“我不是說過了,現(xiàn)在就要去。”
張大膽回敬一笑,轉(zhuǎn)而面色一正,走到張道陵的銅像前。飄紅始終目不離視看著他,心中暗暗猜測他到底要做什么。張大膽站定身子,雙眼正視銅像的那對窟窿眼數(shù)秒,然后恭敬拜了拜,說:“道仙在上,后人張大膽,本無意冒犯,因事情急切,向先人后觀借正殿羅幔半面,待事情過去,張某必將以新奉還,重修先人的金身銅體。在此誓諫,如日后忘卻,必遭五雷轟頂,分尸而死。”他又拜了拜。
飄紅更加奇怪了,平白無故發(fā)如此毒誓,實不是一般常人所會為之。
張大膽回望一眼,忽然縱身躍上堂臺,繞身銅像后面,用力扯下銅像左后側(cè)垂掛下來的羅幔,然后看了看,跳下堂臺,直奔飄紅身前。
飄紅呆了呆,抬眼望去他手上的羅幔,心中疑惑更深,要這么塊破洞如星的碎布何用,有必要發(fā)那種毒誓么?她不禁問道:“哥哥要這個做什么?”
張大膽微微笑道:“它雖是破了點,但如果把兩面合一合,破洞不就沒有了?”他看了看外面,又道,“風雨無情,姑娘要這樣走出去,不招病才怪。”
飄紅似明白了什么,輕嘆道:“哥哥這樣做,實是不值得!”
張大膽笑道:“姑娘別這么說,我陪著姑娘一路走來這里,不就是來護佑姑娘的么?”
飄紅黯然垂下眼簾,雙肩微微顫抖了兩下,暗道:“我真的不值得你這樣為我。”抬起眼,望見他那張誠懇的臉,心下更不是滋味。
一陣風過,張大膽把簡單折就的羅幔由頭給飄紅披上,飄紅望了望他,清澈的眼神下,不覺浮現(xiàn)過一絲渾濁的不安。張大膽為之一震,看著她在雨中纖瘦的身影,思忖道:“她到底在擔心些什么?”
出了紫心苑,雨水好像小了些,雷聲也不炸響了。但張大膽總是不敢分神,盡管自己早已濕透,也要緊跟住飄紅兩步的距離,以免山道濕滑,出現(xiàn)意外。
飄紅不知明不明白張大膽的苦心,頭也不回,只一個勁往山頂沖去。
細雨蒙蒙,浸濕眼簾,腳下,愈發(fā)泥濘難行。
張大膽邊行邊說:“據(jù)說西南山后峰是南陽觀的道家禁地,我們此次貿(mào)然上山,會不會有所冒犯?”
飄紅腳下不停道:“我們只是上去瞧瞧,又不做什么,談何冒犯?”
張大膽道:“姑娘所言極是,我們只是上去瞧瞧,又不做什么。”他突地頓下腳步,望望不遠處的山峰,又瞧了瞧飄紅在山道上掙扎前行的背影,咬咬牙,又復(fù)緊趕上去。
西南山后峰和鳳凰落后山斷崖傳說都是外人禁地,不經(jīng)同意,不得擅自進入,否則,就會惹下殺身之禍。雖說已經(jīng)過去了二十多年,西南山和鳳凰落再也沒了當年那些叱咤風云的人物,但規(guī)矩早已深入人心,故此,張大膽才會有此一問。因為兩地不僅是禁地,還是鳳凰落和南陽觀眾人死后的榮耀歸宿之地,在張大膽看來,活人去打攪死人,總歸不是很恰當。
大約半炷香后,兩人終于爬上了峰頂,只見眼前有一大片空地,長滿了青翠的喬灌樹木,淡淡的霧氣在雨下林中氤氳彌散著,一座座整齊的山墳若隱若現(xiàn)散落在霧氣中。剛剛經(jīng)過一場大風大雨的洗禮,植物看上去俱是精神百倍,像烈日后及時沖了個涼水澡,搖擺著慵懶的身體,干凈的枝葉,連那一座座山墳前的墓碑,竟也一塵不染。
輕風伴著小雨細細吹來,張大膽和飄紅卻無心欣賞這道家圣地的景致,分散開來,左右尋找著那傳說中的無字碑。
突然,一聲驚叫響動天際,張大膽心下一驚,暗道:“不好。”他來不及細想,轉(zhuǎn)身朝飄紅搜尋的方向奔了過去。
數(shù)丈之外,只見飄紅一動不動立在雨中,張大膽緊走數(shù)步,卻見她目露驚恐,臉色蒼白,雨水滲透進羅幔,流下臉頰。她的嘴唇在輕微地抖動,不知是因為太冷,還是看到了什么。
張大膽也隨之望過去,一時也驚得目瞪口呆,只見不遠的一棵大樹下,一座比周圍的山墳稍大一些的石墓冷酷臥著。他幾乎一眼便知,這就是傳說中的無字碑墓,因為他已看見了那塊沒有一字的石碑。但令他和飄紅無比吃驚的是,石墓已經(jīng)讓人頂上開花,刨出的泥土大片散落,無字碑也歪倒在地,兩把閃亮的鐵鍬生生插進土里,石墓看去簡直一片狼藉。
“這究竟是誰干的?”吃驚過后,張大膽失聲道。
飄紅怔怔不語,像是根本沒聽見他的話,直步朝石墓走去。
張大膽只得滿心疑惑跟了過去,飄紅停在墓前,柳眉微顰。
石墓后背的砌石已被人鑿開,讓人不解的是,下面并不直接是棺木,而是幾層紅黑兩色的砂粒和黃土。砂土都讓人悉數(shù)給鏟了出來,難怪從遠處望來,石墓周圍會有這許多的泥土,但不知為何,掘墓者好似并沒有打開棺木,因為棺蓋上不但沒有鐵鍬的傷痕,反而還有許多未被清理完的黑色砂粒。
張大膽費解道:“墓都挖了,偏偏棺木不曾動過,實在叫人奇怪。”
飄紅凝視道:“或許他們并不是普通的盜墓賊。”
“不是普通的盜墓賊?”張大膽望著她,喃喃道。
飄紅一掃石墓周圍,目光落處,道:“普通的盜墓賊,圖的無非是墓中陪葬的金銀或財寶,你說南陽觀的這些老道,他們有何供別人惦記的?再一點,我不知哥哥有沒有發(fā)現(xiàn),這墓周圍除了你我,還有三雙不同的足印,依我看來,盜墓賊或許還在此峰頂上也說不定。”
張大膽四下張望了數(shù)眼,還是一臉糊涂道:“姑娘這話,叫在下甚不明白。”
飄紅一笑,道:“哥哥且看地上,這里除去你我,是否還有兩深一淺三對腳?咱們先不管他們是誰,來挖老道墳?zāi)沟哪康,單瞧這腳印的深淺,哥哥是否已經(jīng)猜到,這必定是雨中或雨后才可以踩得出來。”張大膽摸摸腦袋,其實他根本就沒看出來。飄紅接著道,“哥哥再看這腳印下的積水,是否早已明白,盜墓者只比我們早一步先走。也就是說,盜墓者很可能就是在午后下雨的半個時辰后至我們來到這里前的這一段時間內(nèi)才離開的。”
張大膽還是一片云霧,問道:“這腳印會不會是上一次下雨時留下的?”
飄紅又一笑,道:“不可能。雖然下過一場大雨,很多線索會變得難以分辨,但哥哥不要忘了,假設(shè)盜墓者是上一次下雨時來的這里,那應(yīng)該有半個月左右了吧?假如我記得沒錯。”她看了眼張大膽,接道,“半個月前的腳印,經(jīng)過烈日的暴曬和山風的吹打,相信也早已干透了,等來今日這場大雨,腳印中肯定會積滿了水,而此刻卻恰恰相反,水都滲進了土里,哥哥說說看,這腳印到底是新的還是舊的?”
張大膽這時才真正明白了,頓時佩服萬分,贊揚道:“姑娘的細心,實在我之上,這等簡單的道理,我卻看不出來。”他看著她。
飄紅動容道:“哥哥,你說老天爺是不是在可憐我,給我一個機會,我們掀開棺蓋瞧瞧,看看里面躺著的究竟是誰。”
張大膽道:“這樣不會有所不妥吧!”在他心中,人死之后就該得到安息,輕易挖墳開棺,那是要斷子絕孫的。更何況,這也不是大丈夫所為。
飄紅沉默地站著,其實在她心里,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突然,一聲尖利且嚴厲的怒斥聲自不遠的一處密林中傳來:“兩個小賊在做什么?”
張大膽一驚,飄紅卻望將過去,只見一個青衫道袍打扮的女子站在那里,目光凜凜地瞅著他們,在那清秀的眼神里,飄紅看到的竟全是仇恨,她心底一震。
道衣女子接著叱聲道:“你們兩個小賊到底做了什么?還不快離我?guī)煾傅哪冠_h點。”
張大膽暗嘆:“好不饒人的牙齒。”他嘴上雖抱怨著,腳下卻不自覺已后退了四五步。
飄紅目光一凜,怒道:“你怎這般兇悍?”
道衣女子似沒聽見她的話,飛身撲向墓前,放聲“嗚嗚”大哭起來。飄紅柳眉微皺,靜靜看著。張大膽有些不忍,安慰道:“你別哭了,這真不關(guān)我們的事,你有話可以說出來,我們可以幫你。”他心里想,這道衣女子定是看見自己師父的墓被人盜挖,一時悲痛,才會如此傷心哭泣。假如她要自己幫忙把她師父的墓重新填實,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但是,或許他想得過于簡單了。
細雨煙蒙,哭聲依舊,聲到高亢處,聽者心里也是暗涌酸楚。
張大膽怎堪忍受如此悲慟的哭聲,可又該如何?畢竟與她不相熟,何況自己現(xiàn)在還是盜挖別人師父墓葬的嫌疑人,怎談去安慰別人?
飄紅面如霜紙,冷淡道:“你哭也沒用,你師父的墓和我倆無關(guān)。”
張大膽看一眼飄紅,心下忖道:“人家?guī)煾傅哪寡ū槐I挖,傷心亦是在情理之中,飄紅姑娘此時說出這樣的話,實有些絕情。”其實,他哪知道飄紅說出這話,乃是要極力去撇清和這件事的關(guān)系。
道衣女子果然停下哭聲,轉(zhuǎn)過眼來,那眼神猶如利箭一般,生生刺入兩人的心臟。她狠狠道:“這里除了你們,還會有誰?”接著,她眼一瞧地上,又道,“你們還有同伙在哪里?”
飄紅哧哧一笑,道:“你是否偷聽了我們談話?”
道衣女子利目微斂,嚴肅聲討說:“想不到你還要惡人先告狀,看來不對你們使點手段,你們是不把其余三名同伙交出來了。”
飄紅笑笑道:“小小年紀,不但是個小賊,還是個不折不扣的誣賴道婦,看來,我真小看了你。”她故意激怒她,就是想瞧瞧她到底是不是南陽仙人的徒弟,因為從沒聽說道觀還收女弟子的,對于她的突然出現(xiàn),飄紅早就心存著懷疑。
哪知,道衣女子并沒有因為飄紅的言語而怒起,反而微闔雙目,滾落下兩滴清淚,放聲痛哭道:“師父,徒兒沒用,徒兒不肖,徒兒照顧不好你老人家,徒兒讓你失望了……”她不停自責,哭得亦更傷心,更加大聲,更讓人不禁為之動容。
張大膽頓覺惶惶不安,好似墓穴就是自己親手挖的,他望了飄紅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