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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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巨人
溫斯頓·丘吉爾的成就并非一蹴而就。他用一種清醒而系統(tǒng)的方式,展示了一個年輕人如何成為自身所處的動蕩時代的英雄。他改寫了自己的政治生涯,就好像做了一個宏偉的實驗來證明他能在自己的時代實現(xiàn)理想,固執(zhí)地用這種方式反擊了所有的挫折和那些不懂欣賞他的人的惡毒的嘲諷。他的許多同輩人都認同他的故事就像維多利亞時代著名的托馬斯·卡萊爾筆下“偉人的傳記”,但丘吉爾到底算不算偉人一直是個有激烈爭議的話題,而直到現(xiàn)在對有些人來說依然如此。盡管如此,他很少懷疑自己的命運,拼命使自己成為大英帝國最富活力和想象力的政治家。
寫就他傳奇的核心要素是一種永不言敗的精神,這種精神一定程度上來自形成于青年時期并終生影響著他的浪漫氣質(zhì)。丘吉爾青少年時期所秉持的強烈個人理念導致了這種性格的形成。他曾在早期一次政治演講里宣稱:“我相信人格的力量”,堅定地認為改寫歷史的從來都是偉大領袖們的雄心壯志,而不是那些聲勢浩大的運動或某個非人性化的體系。他說過:“我們生活在一個動蕩卻鮮有英雄的年代,如果不想成為體制的奴隸,就必須大膽創(chuàng)新、反復試驗、冷靜客觀地看待永不退縮的思想帶來的一切后果!
對丘吉爾而言,政黨施政綱領的細節(ji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組織起一個能戰(zhàn)勝一切挑戰(zhàn)的、充滿活力的國家領導班子。幾乎從一開始,批評家們就把他看作一個對權(quán)力極為饑渴的自大狂,說他是“哈巴狗的化身”和“統(tǒng)治階級的皮條客”。但他覺得自己是個有著崇高理想和果斷行動力的極富創(chuàng)造性的人物。他嘲諷批評家們的鼠目寸光,認為改變是歷史的必然,曾擲地有聲地爭辯道:“將要發(fā)生的改變是好事情,如果遲遲不變,我就要做那個改變世界的人!本拖袼粋政敵說的那樣,他的耳朵“對歷史的號角極為敏感”。從自己的傳奇祖先約翰·丘吉爾的英勇事跡里,他強烈地感受到了歷史賦予他的莊嚴使命。約翰·丘吉爾是第一位馬爾伯勒公爵,1704年曾率軍取得了布倫海姆戰(zhàn)役的輝煌勝利。丘吉爾對自己的祖先十分引以為傲,稱其為“神一般的人物”,曾揚揚得意地吹噓公爵“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而他父親早期的盟友本杰明·迪斯雷利的非凡理念也激勵了年少的他。他曾經(jīng)贊賞迪斯雷利作為領導人最令人欽佩的特質(zhì)之一是“他懷著一種浪漫的激情深愛著自己的國家”,而這同樣適用于他自己。
和年輕時的迪斯雷利一樣,傳奇一生的浪漫主義詩人——拜倫勛爵的著作深刻激發(fā)了他熱情的天性。丘吉爾晚年時常讓他的崇拜者們驚訝的是,他會隨時就忽然背誦出拜倫詩篇里的長句。他能如此孜孜不倦,就像他的女兒莎拉在1945年某次旅行時驚訝地發(fā)現(xiàn)的:“父親悠閑而鄭重地背誦了一個多小時拜倫的《恰爾德·哈洛德游記》,然后睡了大概30分鐘!1941年,當富蘭克林·羅斯福提議將同盟國家稱為“聯(lián)合國”時,丘吉爾立刻答應了,在回復里他引用了拜倫關(guān)于滑鐵盧戰(zhàn)役的一句詩:“就是在這里,盟軍劍之所向,我們的國人曾英勇奮戰(zhàn)!”
丘吉爾并不是為了炫耀自己的博學。從年少時,他便認為拜倫既是思想上的巨人也是行動上的巨人,是個鼓舞人心的榜樣。拜倫的所有詩篇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仿佛一一深刻在他腦海里,信手拈來。戰(zhàn)時臨危受命出任首相時,他著名的就職演說里有著這樣振聾發(fā)聵的戰(zhàn)斗口號:“我沒有別的,只有熱血、辛勞、眼淚和汗水獻給大家”。這個口號呼應了拜倫在其最著名的政治諷刺詩《青銅時代》中對統(tǒng)治階級的嚴厲抨擊,其時大不列顛的貴族們送“他們的同胞去戰(zhàn)斗”,自己卻靠著戰(zhàn)爭聚斂了數(shù)百萬的財富。拜倫在詩中諷刺貴族們“安全地躲在自家的谷倉里”,心安理得地花著“沾滿了同胞血汗淚水的錢財”。
這位詩人既是熱血的冒險家,又是目空一切的自由思想家,更是驕傲的夢想家,他的傳奇生涯鼓舞著年輕的丘吉爾,但同時又告誡了他如此高調(diào)生活的危險。他們倆有一些共同點,首先他們都是貴族出身,都曾在哈羅公學求學——雖然中間隔了許多年。他們都曾經(jīng)沉迷于拿破侖的榮辱沉浮,并且都在自己桌上擺放了這位法國領袖的半身像。丘吉爾尤其著迷于拜倫的《狂熱的內(nèi)在》,這首詩用詩意的語言歌頌了拿破侖的雄心壯志。在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間的那些年,丘吉爾一直活在拜倫的精神世界里,他最珍貴的財產(chǎn)之一是他在1906年買到的17冊合訂本的《拜倫全集》。25歲那年,丘吉爾出版了自己唯一的小說《薩伏羅拉》,在書中他以一個虛構(gòu)的國家作為背景,描繪了年輕的男主人公拜倫式的冒險生活。故事的主人公“熱情、高尚而勇敢”,不顧一切地追求自由和浪漫。
和拜倫一樣,丘吉爾也是自己歷史的記錄者。在他二十出頭時快速寫成的一系列書里,他生動地描繪了自己作為軍人和戰(zhàn)地記者所經(jīng)歷過的冒險。晚年時,他曾經(jīng)說:“在我25歲的時候,我寫的書已經(jīng)跟摩西的一樣多了。”通過那5本散文集和那些報紙上發(fā)表的文章,幾乎所有英國人都了解了1895至1900年期間丘吉爾游歷于三大洲之間的所有壯舉。他當時過著小說人物一樣跌宕起伏的冒險生活,在印度邊境和孟加拉騎兵交戰(zhàn)過,在古巴和西班牙軍隊一起搜尋過叛軍,還跟隨19世紀英國最好的騎兵團在尼羅河流域證明了自己的實力,而其中最戲劇化的情節(jié),是在南非被布爾人俘虜以后孤身越獄,成功穿越了數(shù)百英里的敵方領地后重獲自由。就像當時一本著名雜志所說:“他自編自導自演了自己的傳奇故事!
年輕的丘吉爾缺乏作為一個拜倫式英雄的冷峻外表,他蒼白的圓臉上并沒有詩人那般深邃而輪廓分明的五官,但他有不輸人后的熱忱。他享受冒險,喜歡用夸張的手勢,反思自己的失敗但不沉溺,經(jīng)常感情外露。他堅信為了生存必須要敢于孤注一擲。他選擇的這種生活方式與他父親倫道夫勛爵息息相關(guān),無論是其魯莽的個性,還是反復無常的政治生涯,甚至在45歲便英年早逝的事實,在他這個最特別的崇拜者的眼里都和拜倫勛爵如出一轍。
1895年倫道夫逝世后不久,《星期六評論》的編輯曾將這位政治家與那位詩人相提并論:“這兩位十分相似,馬修·阿諾德先生曾說拜倫勛爵是繼莎士比亞之后英國文壇最重要且不可或缺的力量,而我們同樣可以說,倫道夫·丘吉爾勛爵是繼克倫威爾之后英國政壇上最重要的不可或缺的力量。”這樣的褒獎,雖然言過其實,卻給溫斯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來他曾贊美《星期六評論》最大的貢獻就是發(fā)表了關(guān)于他父親的“文章里最好的一篇”。
年輕的溫斯頓·丘吉爾全心臣服于拜倫的浪漫主義政治理念。他的許多愛德華七世時代的同代人都十分清楚這對他的影響。丘吉爾的崇拜者們將其看作決心改善普通人命運的改革家,他的言行舉止讓他們想起了遙遠的過去,許多英雄豪杰也出身貧寒。某個報社編輯曾經(jīng)評論丘吉爾這種沖勁十足的風格讓人想到“月光里達達的馬蹄聲,鹿砦上刀劍交錯的鏗鏘聲。是乏味的政壇里一股激動人心的浪漫氣息”。一個朋友這樣說過他:“他的世界被他用自己的方式打造成了一首壯觀的英雄詩。”
除了堅信自己是個英雄,丘吉爾也神奇地讓其他人都相信了這點。拜倫那些飽含能量、激情和政治理想的詩篇,激發(fā)了這個年輕人的想象力,指引他如何理解世界,也讓他明白世界將怎樣看待他。
丘吉爾的浪漫主義并不只體現(xiàn)在國家事務上。傳記作者們總是刻意忽略他其實天生多情,而把他描繪成一個不擅長和異性打交道的小呆瓜,偶爾嘗試調(diào)情的結(jié)果也不過是對方心不在焉地跟他“走走過場”。
事實卻并非如此。他根本不是一個害羞生澀的人,早在十幾歲的時候,他就對倫敦社交場上的美人們表現(xiàn)出了濃烈的興趣。有一天晚上在皇家大劇院,他忽然從談笑風生的人群里站起來,對當時正被掃黃隊攻擊的妓女們贊美了一番,引發(fā)了一陣騷動,差點讓自己成為丑聞。丘吉爾在被趕出去之前對同行狂歡的人問道:“英國男人在倫敦哪里總是受歡迎的呢?總是微笑著和他打招呼又會和他喝一杯的是誰呢?永遠真誠、永遠真實又是誰呢?是帝國大道上的小姐們啊!
在他中年的安穩(wěn)日子里,丘吉爾回想起這次突然爆發(fā)也是他第一次公開演說的時候,自嘲地說:“我是在一個多少不那么完美的地方上演了我的演講處女秀!
在他二十幾歲到三十歲出頭那幾年,他追求過三個女人,都是當時公認最美的女人。雖然她們都拒絕了他的求婚,但都對他印象十分深刻,并且一直到老都和他保持著深厚的友誼。在她們?nèi)齻眼里,他并不是個乳臭未干靠不住的小伙子,而是一個會打馬球,熱衷于參觀畫廊和博物館,經(jīng)常參加倫敦西區(qū)的聚會,博覽群書,對追求女人有著極大熱忱的風流人物。
那時候,他優(yōu)雅美麗的堂嫂康蘇微洛·范德比爾特形容他的性格“多情而有活力”,說他“總是興致勃勃地體驗生活的一切,無論是運動、愛情、冒險還是工作”。
他是如此“多情”以致當他終于決定結(jié)婚時,還花了一周時間遠離未婚妻往返1100英里去了一座遙遠的蘇格蘭城堡,在那還有另外一位鐘情于他的年輕女人等著他的解釋。這趟憂心忡忡的旅行僅僅發(fā)生在他倫敦婚禮的三周前,其中的故事在本書之后的章節(jié)里將首次被披露。
作為一個單身漢,他總是努力讓自己打扮得很時髦。戴體面的大禮帽,拿一支手杖,把領子弄得筆挺,穿雙排扣大衣還別著懷表。他對內(nèi)衣的選擇也延續(xù)了對服裝的好品味,基本都是昂貴的真絲制品。他曾經(jīng)為自己每年購買真絲內(nèi)衣的花費辯解道:“這些都是我必不可少的享受!焙退麑ο銠、上等雪茄等其他奢侈品的狂熱一樣,這是他典型的奢侈方式。他后來曾經(jīng)反思過:“我的人生中從來沒有過喝不到香檳的日子。”
從他政治生涯的開端,他的機智和得體的言語便十分引人注目。1900年,就在他取得第一次國會競選勝利前夕,他形容一個政治候選人就像是一個“被要求站著,其實想要坐下,但卻要倒下去的人”。這個年輕人還評價他社交圈里那些珠光寶氣的女人個個都想成為特洛伊的海倫,婉轉(zhuǎn)嘲諷了輝煌的愛德華七世時代競爭的激烈性。當一個朋友說到某年輕女人的臉能引發(fā)至少兩百艘大船起航追逐的時候,丘吉爾回應道:“不可能,頂多就是一艘小漁船或者小炮艇。”
在他五十多歲的時候,丘吉爾為自己政治生涯開始之前的生活做了個總結(jié)!段业脑缒晟睢穼懙綈鄣氯A時代的開始就驟然停筆,他的形象停留在1901年仍然未婚也還沒在政壇打滾的時候。讀者們非常想知道的是,這個卓爾不群的年輕人,是如何用自己的方式攀上權(quán)力金字塔的頂峰,尤其是在這一政治體系是由那些經(jīng)驗豐富的老人們主導的情況下。在這本書里,我就要從丘吉爾停下的地方開始追溯他的足跡,看他如何從政壇新人晉升為英國內(nèi)閣最杰出的成員之一,而這段旅程將從他26歲開始到他50歲之前結(jié)束。在這個故事的最后一章里,當新世紀的世界面臨著來自德國的攻擊時,丘吉爾因作為第一海軍大臣率領艦隊準備出擊而備受關(guān)注。在那些令人飄飄然的日子里,他還仍然是政府里的年輕面孔,許多人都希望他能從戰(zhàn)爭里脫穎而出成為下一任首相。
但在接下來的一年里,一切都事與愿違。他的計劃一個接一個地遭受失敗,要么就因為缺乏支持而擱淺。原本的盟友都調(diào)轉(zhuǎn)矛頭反對他,而政敵們對于他的失敗都感到歡欣鼓舞。當這位年輕的政治家終于認識到自己對他人太過于輕信,并錯估了自己宏偉理念的可行性時,一切已經(jīng)太遲了。
地中海東部加里波第戰(zhàn)役的損失慘重使他備受責難,他被英國媒體攻擊為“國家威脅”并很快失去了自己在政府里的重要地位。德國媒體嘲笑他說“加里波第伯爵”的頭銜非他莫屬,并開玩笑說他是倫敦的現(xiàn)代路西法:“倫敦社交場上最美麗的晨星從天堂隕落了!1915年底,丘吉爾辭去了自己最后的職務,忍辱負重地穿著陸軍少校的軍裝趕赴法國戰(zhàn)場。雖然他從這次失敗里學到的經(jīng)驗對于后來的成功是極為重要的,但在當時這確實是個毀滅性的打擊,讓他在多年以后都能感受那時的錐心之痛。
幾度沉浮之間,他創(chuàng)建了英國現(xiàn)代海軍,嘗試進行徹底的社會改革,無數(shù)次和那些認為他還不夠激進的人進行爭論;他從各種各樣的人生危機中堅持過來,樹立了無數(shù)政敵,也結(jié)交了一些知己;他幾次墜入愛河,之后成為了別人的丈夫和父親;他令兩代英國君主對他愛恨交加,又對德國戰(zhàn)車宣戰(zhàn);他冒著生命危險接受飛行員訓練,也處決過一些聲名狼藉的殺人犯,還曾在一戰(zhàn)西線的戰(zhàn)壕里經(jīng)受致命炮火的襲擊。
他屢次證明了自己能在面對經(jīng)驗豐富的年長的對手時以智取勝,對于自己運用政治藝術(shù)的能力感到滿意,驕傲之情溢于言表。他作為立法者和政府官員所體現(xiàn)出的能力令人印象十分深刻,讓崇拜者和批評家感到震驚,這也教會他如何克服官僚主義和政敵的干擾,盡快把各項事務推行下去。奉持著愛德華時代新形成的改革精神,他學會了質(zhì)疑自己的貴族教養(yǎng)和尋求全新途徑解決舊疑難雜癥。職業(yè)和個人生活里的挫折讓他擁有了寬容的美德,也告誡了他自負的危險。關(guān)于友誼,他也學會了珍惜忠誠而提防背叛。
在他人生以“4”開頭快結(jié)束的時候,他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天賦能讓他走得多遠,又能讓他摔得多重。他的政治理念隨著時光流逝一再調(diào)整,但卻永恒不變地遵從著自己早期的大膽宣言:“我相信人格的力量。”而這本傳記就旨在探索他人格力量的核心。
縱觀溫斯頓·丘吉爾的一生,從1874年11月30日出生于迪斯雷利任首相的英國,到1965年1月24日去世于以甲殼蟲樂隊的音樂聞名于世的英國,他在世界舞臺上扮演了許多個角色。即便在他不再年輕又不得志的四十幾歲落幕,他的故事仍然會是20世紀最精彩的故事之一,有引人入勝的追夢情節(jié),也有發(fā)人深省的悲劇。幸運的是,他的故事還有第二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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