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八阿哥黨的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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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康熙皇帝駕崩的第二天,也就是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四日(1722年 12 月 20 日),還在忙著處理喪事的雍正做出了一個耐人尋味的決定:任命貝勒胤禩、皇十三弟胤祥、 大學士馬齊、 尚書隆科多四人為總理事務大臣。
雍正的這一委任迅速招來朝臣們的私議,因為誰都知道,在康熙朝的儲位斗爭中,八阿哥胤禩是最有力的皇位繼承人,而四阿哥胤禛只能算是一個冷門人物,然而皇位最終落在胤禛的頭上,胤禩豈肯罷休?因此,許多朝臣都預感到胤禛和胤禩之間極有可能會爆發(fā)一場戰(zhàn)爭。
不僅朝臣們這樣想,康熙在生前也曾有過這樣的預感。康熙曾說:“日后朕躬考終, 必至將朕置乾清宮內, 爾等束甲相爭耳!” (引自 《清圣祖實錄》 )
康熙這話的意思是說,等我過世之后,你們肯定會把我的尸骨擱置在乾清宮內不管,為了皇位大打出手!這其實是引用了一個典故,說的是齊桓公晚年病重,而五位公子卻為了君位爭得你死我活,沒有人去顧及齊桓公的死活,以至于齊桓公已經病故卻無人收殮, 尸體發(fā)臭發(fā)霉, 連蛆都生了出來。
康熙以齊桓公自喻,顯然是對皇子爭位無奈到了極點。然而之后發(fā)生的事情證明,康熙和他的朝臣們都預料錯了,因為雍正明顯就在向胤禩示好,大有化干戈為玉帛之意。四位總理事務大臣之中,除了胤禩之外,大學士馬齊也是胤禩的人,這顯然很給胤禩面子。同時,雍正還作出指示,“凡有諭旨,必自由四大臣傳出”,意思就是,任何政令都交由四位總理事務大臣來處理,可見雍正對這四人的信任。
當然,雍正皇帝的示好舉動遠不止這些,雍正除了將胤禩任命為總理事務大臣,還封胤禩為和碩廉親王,把理藩院和上駟院的事務也交給了他。除此之外,雍正還對胤禩的親屬給予了特別優(yōu)待,將胤禩的兒子弘旺封為貝勒,將胤禩的舅舅嘎達渾從賤籍中除名。另外,雍正還提拔了一大批胤禩黨的成員,比如,與胤禩關系親密的貝子蘇努,曾經被康熙斥責,然而康熙駕崩僅僅五天后,他就被雍正進爵為貝勒。同樣的,佛格也是胤禩黨的重要成員,他原本只是個閑散宗室, 但雍正一即位便提拔佛格為刑部尚書。當然,加官晉爵的人遠不止這幾人,揆敘、佟吉圖等人都和胤禩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這些人全部都被雍正提拔了。
如此豐厚的獎賞,胤禩等人會歡喜嗎?當然不會,這正應了那句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胤禩被封為總理事務大臣之后,一時間賓客盈門,許多人都向胤禩的福晉郭絡羅氏道喜,而福晉郭絡羅氏卻意味深長地說道:“唉,沒什么可慶賀的, 說不好哪天就腦袋搬家了……” 可見, 在榮寵的背后,其實蘊藏著巨大的隱憂,外人看到的或許只是表面上的光鮮熱鬧,內在的危機卻只有當事人才真正明白。
事實上,雍正如此不遺余力地拉攏胤禩,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為了穩(wěn)住胤禩集團。雍正知道,自己初登基,還沒有那么強的實力與胤禩集團進行正面較量,不如先麻痹對手,讓對方喪失戒心。如此一來,不僅可以實現(xiàn)權力的平穩(wěn)過渡,還能讓對手在不知不覺中失去防御心理,等到時機成熟之后,再實施打擊,可謂事半功倍。
其實,如果你細心的話,也可以從雍正這些拉攏手段中看出一些問題。首先,在這四位總理事務大臣之中,除了胤禩本人和他的黨羽馬齊之外,還有另外兩個非常重要的人,一個是十三阿哥胤祥,一個是隆科多。
先說胤祥。雍正本名胤禛,如果你稍微了解一點兒中國古代史,你一定知道,皇帝的名諱是必須避諱的,本來康熙的所有皇子幾乎都是“胤”字輩,什么胤禵啊,胤禩啊,胤祥啊,可是等到雍正登基,為了避皇帝名諱,雍正所有的親兄弟都只能把自己名字里的“胤”改為“允”,如此一來,
胤禩、胤祥就變成了允禩、允祥。但胤祥不同,雖然剛開始的時候,他也把自己的名字改為了“允祥”,但是,胤祥始終都是雍正的左膀右臂,為雍正出力最多,因此,在胤祥病逝之后,雍正明確表示,將“允祥”重新改回“胤祥”,令其配享太廟,這也成為清代唯一一個不避皇帝名諱的事例。
除了避諱一事之外,還有很多細節(jié)能看出二人的兄弟感情,比如,雍正賞賜給胤祥的園子就在圓明園旁, 墓穴之地也賞賜在了泰陵(雍正陵墓旁邊) ,雖然胤祥并沒有接受雍正的這番心意。
再說隆科多。 康熙在位時, 隆科多就已經是步軍統(tǒng)領, 深受康熙的寵信。
康熙駕崩后,傳位遺詔還是隆科多負責對外公布的,所以說,雍正能夠登基稱帝,隆科多的功勞不小,所以后來他又成了雍正的寵臣。
如此說來,我們也就明白了雍正的心意。雖然他讓胤禩和馬齊擔任了總理事務大臣,但同時他也把自己的兩個心腹胤祥和隆科多擺在了同樣的位置,雍正這樣做,就是想讓這二人同胤禩集團形成制衡,以便給自己壯大力量爭取時間。
穩(wěn)住了胤禩集團,雍正便把矛頭對準了另一個身份特殊的皇子——胤禵。雍正和胤禩只能算作同父異母的兄弟,而雍正和胤禵卻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但是親兄弟未必有親密的感情。相反,胤禵和胤禩走得更近一些,至于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還得從頭說起。
偏愛幼子,這似乎是人之常情,天下每一個母親都是如此,雍正皇帝的母親烏雅氏也是這樣。從一些歷史史料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這樣一些蛛絲馬跡,也正是因為雍正的母親烏雅氏偏愛小兒子胤禵,從而導致了雍正和親弟弟胤禵的關系不佳。
等到皇太子胤礽第二次被廢之后,人們的焦點都放在了皇八子胤禩和皇十四子胤禵身上。如前文所述,等到康熙駕崩后,胤禩集團成為雍正皇權最大的威脅,而此時的胤禵卻正處于一個十分微妙的位置——此時的他跟胤禩走得非常近,許多人都把他看作八哥黨的成員,但胤禩和胤禵本人都不這么認為。
康熙駕崩之時,胤禵正以撫遠大將軍的身份在西北打仗,接到父皇駕崩的消息后,胤禵受命急速趕回京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雍正之所以急召胤禵回來,是為了剝奪他的兵權。有人會疑問,胤禵既然手握兵權,為何如此輕易就束手就擒了呢?難道他不會起兵造反嗎?事實上,胤禵不是沒有造反的心,主要是當時的情況不允許他造反——胤禵雖然常年在西北領兵,但是手下很多親信的家人都留在了京城,所以即使胤禵名望再高,他們也絕不可能跟著胤禵造反。更何況,在胤禵身邊還有不少雍正的耳目,別的不說,年羹堯就是專門負責隨軍監(jiān)視胤禵的。所以,胤禵就是想造反也根本不可能成功。
當胤禵覲見雍正這個親哥哥時,他的內心充滿了不甘,所以他并沒有湊上前去對雍正行禮,而是遠遠地向雍正叩頭,這顯然是在向雍正表示不滿和抗議。雍正為了表現(xiàn)自己的大度,并沒有責怪胤禵的失禮,而是謙遜地向前移了幾步,想要扶住胤禵。然而,胤禵卻紋絲不動,目無表情,這就讓雍正有點兒尷尬和難堪了。
此時,站在一旁的一等蒙古侍衛(wèi)拉錫看不下去了,他拉住胤禵的手臂,把胤禵直接拖到了雍正身前,這才勉強讓胤禵行了禮。事后,胤禵對拉錫的無禮之舉非常惱怒,他嚴厲地呵斥拉錫為下等人,并揚言要讓雍正給拉錫治罪。而這正好給雍正留下口實,于是雍正借此削奪了胤禵的王爵,只留給他一個貝子的身份。
事情到這兒還遠沒有結束,雍正元年(1723 年)三四月間,雍正護送康熙梓宮至遵化景陵舉行葬禮,王公大臣全部隨行,胤禵也在其中。葬禮期間,雍正訓誡胤禵,胤禵表示不服,后經胤禩勸說,胤禵才稍微平息怒氣。
等到葬禮結束,班師回朝之時,雍正突然傳下諭旨 , 讓胤禵留在遵化,負責守陵,以盡孝心。同時,雍正還派副將李如柏負責看守和監(jiān)視胤禵的一舉一動。明眼人都知道,所謂的守靈盡孝不過是個幌子,雍正實際上是把胤禵囚禁了。
后來,雍正在打擊胤禩集團之時,給胤禵定了十四項大罪。不過,雍正并沒有像處理禩那樣處理自己的親弟弟,定完罪之后,雍正將胤禵召回京城,囚禁在景山的壽皇殿內,生活供給還算周到。一直到雍正駕崩,胤禵都被囚禁于此,直到乾隆即位,才將他釋放出來,并恢復了爵位。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
雍正之所以對胤禵如此重點打擊,一方面是二人情誼淡薄,另一方面則是出于現(xiàn)實的考慮。就當時的情況而言,胤禵對雍正有著兩點威脅:第一,胤禵領兵在外,既有聲望,也有兵權;第二,胤禵此前和胤禩走得很近,曾多次助力于胤禩。
實事求是地說,單論其中的任意一點,胤禵都不足以對雍正構成威脅。兵權的問題之前說了,胤禵要起兵謀反是不可能成功的。而要說胤禵和胤禩的關系,那其實也無足輕重。因為這二人雖然看起來親密,但實際上并不是一條心,因為胤禵自己也有奪權上位的小心思,是不可能和胤禩同心協(xié)力的,因此這也構不成太大的威脅。真正的威脅在于胤禵同時具備了這兩點——不僅手握兵權,而且和胤禩關系親近,這就直接造成了一種可能,即胤禩和胤禵有條件里應外合,共同來對付自己。一個在內朝有著雄厚的政治資本,另一個則統(tǒng)兵于外,二人一旦合力,那么,剛剛登基的雍正就算有三頭六臂也是抵擋不住的。
雍正想到了這種可能性,所以就要防患于未然,而要防患于未然,就必須先控制住胤禵。
控制住了胤禵,危險只能算消除了一半,要徹底地消除這種危險,就要徹底鏟除胤禩集團,也就是雍正一朝最大的朋黨。雍正對胤禩集團所采取的策略,總結起來就四個字——分化瓦解。當時胤禩集團最核心的三名成員就是胤禩、胤禟和胤䄉,這三兄弟朋比為奸,大肆拉攏朝臣,才有了龐大的八阿哥黨,所以要鏟除胤禩集團,首先就要剪除胤禩的兩只翅膀——胤禟和胤䄉。如果說,雍正對于胤禵,還有耐心進行處心積慮的打擊,而對于胤禟和胤䄉,雍正就沒有那么大的耐性了。
雍正二年(1724 年)四月,胤䄉被圈禁革爵。雍正四年(1726 年)正月,胤禟也被圈禁。隨著這二人的倒臺,胤禩瞬間成了“光桿司令”,面對勢單力孤的胤禩,雍正已經有足夠的把握來對付他,此時,雍正再也不必去拉攏討好他了。
雍正二年(1724 年)春天,青海的羅卜藏丹津的叛亂被年羹堯平息,而年羹堯是雍正任命的繼任撫遠大將軍,是被雍正安排代替胤禵的,所以這一勝利大大提高了雍正的政治聲望。面對這一重大勝利,雍正也自鳴得意起來,他這樣說道:“誰不誦朕之福,畏朕之威?”
借著這個余威,雍正終于不必再看胤禩的臉色了。他多次在公開場合數(shù)落和責難胤禩,說胤禩不知悔改,結黨營私,作威作福。之后,雍正更是將蘇努、揆敘、吳爾占等八阿哥黨成員撤職治罪,這相當于把胤禩的層層羽翼逐一剝除了。
到了雍正三年(1725 年)年底,雍正開始正式清算胤禩的罪行,并讓朝臣對胤禩結黨營私、擅權亂政等行為予以揭發(fā)。
雍正四年(1726 年)正月初五日,雍正在西暖閣召見親王、貝勒以及諸位滿漢文武王公大臣,歷數(shù)胤禩等人的罪狀,雍正的上諭中兜頭就是一句狠話:“廉親王允禩狂逆已極,朕若再為隱忍,有實不可以仰對圣祖仁皇帝在天之靈者!
緊接著,雍正開始了痛苦的回憶,把壓抑在心頭多年的苦水一股腦兒全都倒了出來,雍正說道:“朕在藩邸時,居心行事,公正無偏。諸兄弟待朕,亦皆恭順,不敢存欺慢之念。平日原無一毫嫌隙,此爾等所共知,亦允禩所深悉者。朕今日紹登大位。以天下一家、萬物一體為心,豈于兄弟之間,反生芥蒂,有所刻求苛索耶!”
“當時允禩,希冀非望,欲沽忠孝之名,欺人耳目,而其奸險不法,事事傷圣祖仁皇帝慈懷,以致忿忿郁結,無時舒暢!
“康熙四十七年冬,圣祖仁皇帝圣體違和,今朕同允祉、允禩檢點醫(yī)藥,凡立方合劑,朕與允祉每日悉心商酌,允禩惟同允禟、允禵促坐密語。醫(yī)藥之事、曾不一問,不過以藥笥收拾方帖而已。天佑圣躬,旋即痊愈,朕心喜慰,向允禩云:皇父圣體大安矣,允禩云:目前圣體雖愈,將來之事奈何?朕聞之,不勝驚駭!
“又,是年二阿哥有事時,圣祖仁皇帝命朕同允禩在京辦理事務,凡有啟奏,皆蒙御批,事竣之后,朕將所有御批奏折,交與允禩收貯。后向允禩問及,允禩云:前在遙亭時,皇考怒我,恐有不測,比時寄信回家,將一應筆札燒毀。此御批奏折藏在佛柜內,一并焚之矣!睙o數(shù)陳年舊事,如今都成了胤禩的罪證,雍正最后總結道:“允禩心中已無祖宗君上矣,允禩既自絕于天, 自絕于祖宗, 自絕于聯(lián),宗姓內豈容有此不忠不孝大奸大惡之人乎?”
在雍正看來,胤禩就是個“不忠不孝大奸大惡之人”,這樣的人是絕不能留在世間的。經過這樣一番批斗大會,雍正終于開始付諸行動。
二月,將胤禩革出宗室,降為平民,圈進宗人府,圍筑高墻,留兩名太監(jiān)負責監(jiān)視;
三月,勒令胤禩改名為“阿其那”,意為狗;
五月初二日,將胤禵圈禁于景山壽皇殿;
五月十七日, 召見諸大臣, 歷數(shù)胤禩等人自廢太子事件以來的種種罪行,令京城內外的八旗子民悉知;
六月初三日,奏議胤禩等人的罪狀,給胤禩定了四十條大罪;
九月初八日,胤禩因嘔病卒于獄所。
到此,一個以胤禩為首、以奪儲為政治目的、前后經營長達二十余年的朋黨集團,就此徹底土崩瓦解了。
從人倫的角度講,雍正鏟除胤禩集團是一場手足相殘的悲劇,雍正也因此在歷史上落下了罵名。不過,帝王之家本來就是一個權力場,金燦燦的皇冠讓所有人趨之若鶩,但是那頂皇冠只能由一個人來戴,所謂的兄弟手足之情,在皇家子弟看來,根本就是奪權的障礙,一切的親情都將被權欲踩在腳下,最終成為皇權的祭品。雍正作為奪儲之爭的一個意外勝出者,他對奪儲之爭的危害非常清楚,因此他必須阻止這場戰(zhàn)爭延續(xù)下去,原因在于兩點:第一,維護皇權穩(wěn)固;第二,為改革創(chuàng)造條件。
從歷史和政治的角度來看,胤禩集團的敗落過程不僅是康熙朝儲位斗爭的延續(xù),也是雍正鞏固統(tǒng)治并實施新政的一個重要前提。只有當這個巨大的利益集團倒下了,皇帝、 宗室、 官僚等才可以從朋黨的爭斗中掙脫出來,個人利益不再捆綁,集體貪腐問題也就會瓦解和杜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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