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笑靨如花的牛仔褲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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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xué)夢破滅了。留學(xué)夢也成了泡影。
待業(yè)在家的喬虹，文化程度又不高，最初只能在菜場里賣菜，在餐館里當(dāng)服務(wù)員，維持生計。她還做過托兒所的保育員，做過書店的售貨員。她差不多每一兩個月要換一種工作。沒有一種工作令她滿意。
喬虹告訴勞倫斯，有一回她到上海的襄陽路服裝市場閑逛，遇見母親的一位老同事林阿姨，在那里做牛仔褲生意。
林阿姨原本在南京路協(xié)大祥綢布店工作，后來主動辭職，在上海華亭路做起了服裝個體戶，用那時候的話來說，就叫“下�！�。
林阿姨為什么放棄協(xié)大祥綢布店的“鐵飯碗”，去做個體戶呢？
林阿姨最初是被上海一條小馬路——華亭路所吸引的。華亭路靠近淮海中路。要知道，淮海中路是跟南京路并駕齊驅(qū)的繁華商業(yè)街。在20世紀(jì)90年代，華亭路兩邊是長長的一大排服裝小攤，耐克、登喜路、阿迪達(dá)斯之類世界名牌服裝比比皆是。當(dāng)然，那里賣的是中國人生產(chǎn)的假名牌，但是從做工到質(zhì)地都很考究，有的簡直跟名牌真貨難分伯仲，但是價格非常便宜。華亭路吸引了眾多上海人，也吸引了許多老外。老外們說：“華亭路的名牌假冒而不偽劣。”
林阿姨在華亭路做生意，賺錢遠(yuǎn)遠(yuǎn)超過她在協(xié)大祥綢布店當(dāng)營業(yè)員的工資。后來上海有關(guān)部門整頓了華亭路市場，整體遷移到襄陽路，并嚴(yán)格規(guī)定不許冒用世界名牌。不過，即便沒有縫上海世界名牌的標(biāo)志，襄陽路服裝市場的生意依然火爆。林阿姨的牛仔褲生意忙不過來，就叫喬虹當(dāng)她的助手。
喬虹從小就看過父親設(shè)計、剪裁、縫紉旗袍，在媽媽的協(xié)大祥綢布店里玩的時候，也熟悉了綾羅綢緞、棉麻絲毛，所以在林阿姨身邊很快就熟悉了牛仔褲的生意經(jīng)。
林阿姨看中喬虹，除了喬虹的父母都是服裝這一行當(dāng)?shù)膹臉I(yè)者外，還在于喬虹會講英語。前來襄陽路服裝市場買牛仔褲的老外越來越多，喬虹能夠做老外的生意，這無疑會大大提高營業(yè)額。
后來，林阿姨上了年紀(jì)，喬虹就盤下林阿姨的牛仔褲鋪子，并遷移到離家很近的南京路中央商場。
上海是一個崇尚新潮的城市。牛仔褲在上海越來越受到年輕人的追捧。小伙子喜歡牛仔褲，配一件黑西裝，以為入型入格。姑娘們喜歡牛仔褲，以為對于身材好特別是臀部曲線和腿形好的女孩子來說，牛仔褲的玲瓏曲線勝過性感的旗袍，尤其是牛仔褲牢固、耐臟。如果說旗袍所具備的是中國貴族氣質(zhì)，那么牛仔褲則具備了西方牛仔不拘一格的豪放氣質(zhì)。
正因為這樣，只要質(zhì)地、款式、版型好，即便沒有掛名牌標(biāo)簽，也會受到顧客的歡迎。喬虹繼承了父親的手藝，把父親設(shè)計旗袍的功力用在設(shè)計牛仔褲上。她請工廠按照她的設(shè)計，用靛藍(lán)色水磨面料、仿麂皮、燈芯絨、平絨，生產(chǎn)新款牛仔褲。她原本想用“喬”的漢語拼音“qiao”作為品牌，但是用英語讀“qiao” 顯得很拗口。為了適合美國市場，她最終決定用“喬”的英語諧音“Joe”命名自己的品牌。
喬虹說，從最初的假冒外國名牌牛仔褲，到自創(chuàng)“Joe”牌牛仔褲，是一次飛躍。
喬虹的“Joe”牌牛仔褲很受上海人歡迎，生意越做越紅火。她成了設(shè)計師兼老板，雇了好幾個員工，她的表妹成了她的助理。
喬虹終于走出了父母悲劇的陰影。她笑靨如花，心境愉悅。
喬虹說到這里，臉色忽然變得凝重。
一天，喬虹正在中央商場的牛仔褲店里，來了一位金發(fā)老外，一身筆挺的淺灰色西裝，系著深藍(lán)色的領(lǐng)帶，在那里細(xì)細(xì)觀賞“Joe”牌牛仔褲。
喬虹用上海話跟表妹在一旁嘀咕：“哦，這老外好帥，腿細(xì)長，穿牛仔褲‘一級棒’！”
表妹也用上海話對她說：“穿一件牛仔褲，配一件黑襯衫，絕對‘頂特了’！”
不料，那個老外用一口標(biāo)準(zhǔn)的上海話對她倆說：“謝謝你們的恭維！”
喬虹和表妹吃了一驚。
老外改口用普通話問：“這‘Joe’牌是哪個國家的品牌？”
喬虹也用普通話回答：“這是我的品牌，我姓喬——‘Joe’！”
“喔，了不起的喬小姐。”老外用英語對喬虹幽默地說，“您是不是美國Jobs（喬布斯）的女兒，這么充滿創(chuàng)造活力！”
老外邊說邊笑，兩頰露出兩個迷人的笑窩。
“豈敢，豈敢，喬布斯創(chuàng)辦了全球聞名的蘋果公司，我這小店只是美國芝麻街上一粒小小的芝麻！”喬虹也用英語回答。
就這么幾句用上海話、普通話和英語的對話，使老外對眼前這位上海姑娘發(fā)生了興趣。他盯著喬虹上上下下看了一會兒，看得喬虹有點不好意思。老外發(fā)現(xiàn)，這位黑發(fā)垂肩、聰明伶俐的牛仔褲老板風(fēng)姿綽約，充滿青春的活力。
雖說也不時有老外到喬虹的店里買牛仔褲，但是在喬虹看來，眼前的這位老外與眾不同，不僅是帥哥一個，而且很紳士。
“喬老板，不，不，我的‘芝麻’小姐�！蹦俏焕贤饫^續(xù)用英語對喬虹說， “我想買一條咖啡色平絨‘Joe’牌牛仔褲，再買一條燈芯絨深藍(lán)色‘Joe’牌牛仔褲�！�
“好的。”喬虹目測了老外的身材，拿出兩條牛仔褲。
老外看了看喬虹店鋪角落里狹小簡陋的試衣室，面有難色，說道：“喬老板，能不能拿幾條尺寸不同的牛仔褲，送到我住的賓館里，讓我試穿，挑選最合身的？”
“您住在什么賓館？”喬虹問。
“近在眼前。”老外朝馬路對面一指，說道，“老早的華懋飯店，今天的和平飯店。我住在721房間�！�
喬虹一聽住在和平飯店，就知道這西裝革履的老外是有身份的人。當(dāng)年住得起華懋飯店的不是一般的旅客，今天住得起和平飯店的也都是有臉面的人。喬虹曾經(jīng)跟隨父親到和平飯店里給那些華裔貴夫人量體裁衣做旗袍，知道和平飯店里有九個房間最豪華，叫作“九國套房”，即按照美國、英國、法國、德國、意大利、西班牙、日本、印度和中國這九個不同國家不同風(fēng)格裝修的大套房，每個套房面積都達(dá)178平方米，設(shè)有寬敞的起居室、餐廳、臥室和浴室。住在“九國套房”里的客人，都是世界各國的富賈達(dá)官。其中的美國豪華套房，就是721房間。
給客人送貨，原本是店員的工作。只要喬虹說一聲，馬上就有手下的店員給這位老外送貨。也許是喬虹喜歡這位美國帥哥，也許是喬虹知道這位老外非同一般，因此決定親自送貨。
“好，我隨您去和平飯店。”喬虹挑選了好多件牛仔褲，放進(jìn)拉桿箱，便與那位老外一起走過南京東路外灘的斑馬路，橫穿南京東路，走進(jìn)和平飯店。
喬虹隨老外乘電梯來到七樓。老外打開721房間，嚯，好大的客房。這個房間是按照好萊塢鼎盛時期的加利福尼亞風(fēng)格裝修的，所有的床、桌、沙發(fā)都是美國古典式的。墻上掛著瑪麗蓮·夢露的肖像以及畫著洛杉磯海灘的油畫。
喬虹注意到這個房間的景觀極好，透過南窗可以看到對面的老匯中飯店以及外灘一大排歷史老建筑，從東窗看出去則是陸家嘴現(xiàn)代化的高樓大廈。
老外請喬虹在寬大的沙發(fā)上坐下來，說道：“喬小姐，謝謝您送貨上門�！�
老外指著茶幾上的水果、糕點以及飲料說：“請隨意享用�！�
喬虹問：“先生貴姓？”
老外答道：“威廉·杰弗森·奧斯汀。”
勞倫斯聽到這里，馬上想起植發(fā)醫(yī)院周大夫所說的那個“長得跟你很像，禿發(fā)的部位也完全相同”的美國人，不是也叫威廉·杰弗森·奧斯汀？
“我不是美國的花花公子”
勞倫斯全神貫注聽喬虹講述她的人生故事。
喬虹繼續(xù)說道——
那位叫作杰弗森的老外，并不急于試穿牛仔褲。他泡好一杯熱咖啡，往里又特地加了一匙白糖，遞給喬虹，然后坐了下來，打開一個易拉罐，喝著啤酒。
杰弗森一邊啜飲啤酒，一邊對喬虹說：“喬老板，我可以幫助您把‘Joe’牌牛仔褲打到牛仔褲的故鄉(xiāng)——美國市場，也可以幫助您以最低價從美國進(jìn)口名牌牛仔褲。”
杰弗森的話，理所當(dāng)然地打動了喬虹的芳心。喬虹用小銀匙攪著咖啡，慢飲細(xì)啜，仿佛忘了來此是給老外送牛仔褲，而是跟一位美國紳士探討她的未來。
杰弗森把自己的手機(jī)號碼告訴喬虹，喬虹當(dāng)場輸進(jìn)自己的手機(jī)，并且按照這個號碼打了一下，杰弗森西裝衣袋里的手機(jī)馬上響了。杰弗森拿出手機(jī)，把這一新號碼輸入聯(lián)系人名錄。這表明，他們之間正式建立了“外交關(guān)系”。
杰弗森對喬虹繼續(xù)說道：“如果你的‘Joe’牌牛仔褲在美國市場暢銷，你就可以從‘芝麻’變成‘大象’，成為牛仔褲市場的龍頭老大，成為‘牛仔褲喬布斯’！”
聽著杰弗森為她勾畫的美好未來，喬虹有點暈暈乎乎了。喬虹一口又一口喝著咖啡。
杰弗森卻一邊說著，一邊像欣賞一件藝術(shù)品似的，直勾勾地看著喬虹：“喬小姐，你不光能干，而且漂亮。你應(yīng)當(dāng)把你的黑色長發(fā)的頭像，作為‘Joe’牌牛仔褲的標(biāo)志，打進(jìn)美國市場……”
喬虹聽了杰弗森的話，越發(fā)暈暈乎乎，竟然靠在美國套房的沙發(fā)上睡了過去……
當(dāng)喬虹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赤身睡在美國套房杰弗森的床上，已經(jīng)穿上“Joe”牌牛仔褲的杰弗森，正在用手機(jī)給她拍裸照呢。
床旁的椅子上，整整齊齊疊放著喬虹的衣服——這位美國紳士連細(xì)節(jié)都紳士。
喬虹趕緊穿好衣服，心頭燃燒著怒火。
“把手機(jī)給我，刪除所有我的照片�！眴毯缌x正辭嚴(yán)地對杰弗森說。
“很抱歉，喬小姐�！苯芨ドf，“我已經(jīng)把你的照片從手機(jī)傳到我在美國的電腦上，以供設(shè)計‘Joe’牌牛仔褲的標(biāo)志用。”
淚水從喬虹的眼眶中涌出。喬虹明白，杰弗森在用小銀匙往咖啡里加的看似白糖的東西，使她失去了知覺，聽任他擺布。
喬虹曾經(jīng)打算用手機(jī)報警，但是一想到她的裸照已經(jīng)攥在杰弗森的手里，報警只會使她難堪。
“喬小姐，我深深地愛你！”杰弗森說，“我可以對上帝發(fā)誓，絕對為你的照片保密，絕對不會把你的照片給任何人看，絕對不會傷害你。”
到了這樣的地步，再加上杰弗森的“三個絕對”誓言，喬虹無可奈何。
杰弗森把喬虹送來的所有牛仔褲連同拉桿箱都留下，給了喬虹一大筆美元現(xiàn)金。喬虹說：“我不要你這‘賣肉錢’！”
杰弗森卻說，他是真心誠意愛她，請求喬虹嫁給她。
杰弗森的右腿跪地，手中拿著那一大疊美元，做出了向喬虹求婚的姿勢。他說：“今天突然遇見你，還來不及買鉆戒，就以這筆美金暫替。雖然顯得俗氣， 仍期望喬小姐收下，并原諒我的粗魯�！�
喬虹聽說杰弗森真的要娶她，心軟了，收下了那筆不菲的美元。
喬虹回家之后，懊悔不應(yīng)親自給杰弗森送牛仔褲。她記起杰弗森所說的那句“喬小姐，謝謝您送貨上門”，她真的成了“送貨上門”！
但是喬虹看到杰弗森對她充滿愛意，漸漸的也就消氣了。
第二天，杰弗森給喬虹打電話，約她到上海新天地共進(jìn)晚餐，她答應(yīng)了。
上海新天地位于淮海中路最熱鬧的地段。那里是一大片石庫門老房子，住著二千三百多戶、八千多居民。一個財力雄厚的集團(tuán)看中了這片最有上海風(fēng)情的地方，花巨資動遷了那里的居民，進(jìn)行了翻天覆地的改造。他們保持石庫門老房子的外貌，掏空了內(nèi)部，注入現(xiàn)代化建筑元素，成為上海的“新天地”。這樣，走進(jìn)那里，既可以領(lǐng)略石庫門的風(fēng)貌，“穿越”到20世紀(jì)二三十年代的上海，又可以在石庫門老房子里享受最現(xiàn)代化的服務(wù)，成為上海的歷史建筑與現(xiàn)代文化的最佳結(jié)合之處，成為具有國際水準(zhǔn)的餐飲、商業(yè)、娛樂、文化的休閑步行街。跟虹橋的老外街相比，上海新天地顯得奢華；跟外灘3號相比，上海新天地富有上海特色。
那天，喬虹穿了一件深咖啡色的“Joe”牌牛仔褲，配上白色的長袖襯衫。意想不到，杰弗森也穿了一件深咖啡色的“Joe”牌牛仔褲，配上白色的長袖襯衫。這樣的不謀而合，在外人看來，兩個人仿佛穿了情侶衫，連他倆也不由自主相視而笑。
“這就是緣分！”杰弗森見面時的第一句話，使喬虹原本有點繃緊的臉，放松下來。
他倆步入新天地的一家美國餐館。令喬虹驚奇的是，這里從老板到廚師到侍者，清一色是美國人，而顧客十有八九是老外。這里響著的是一片英語聲。
杰弗森在點牛排時說要五分生，而喬虹則要八分熟的。
杰弗森拿出一個小方盒給喬虹，說是“補(bǔ)”給她一枚鉆戒。
喬虹借題問起他的婚姻。
杰弗森改用上海話講述——他知道，在這美國餐館，鄰座的老外們即便聽見他的談話聲音，也聽不懂上海話。
面對喬虹，杰弗森并不相瞞。他說他結(jié)過婚，太太原本是上海的大學(xué)生。他能講一口流利的上海話，就是太太“教育”的成果。他跟太太的感情不錯。遺憾的是，結(jié)婚多年，太太沒有“動靜”，沒有生育。就連中國的圣人孟子都說，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焙螞r他有那么大的產(chǎn)業(yè)，怎么可以沒有繼承人？正因為這樣，他很想另娶，以便能夠生兒育女，后繼有人。太太也覺得自疚，贊成他另娶。太太與他約定，如果新人能夠生下子女，她就主動“讓賢”，只以秘書、助理的身份生活在杰弗森的身邊，而把新人扶正為太太。
杰弗森說，在上海，只要你有錢，是不難討到一個女人的，何況他又是一個長相還算可以（自謙之詞）的老外。不過，他卻非要娶一個俊俏、聰穎而又純樸的上海姑娘，以便子女有好的遺傳基因。在久久的期待中，在中央商場邂逅了你——出色的“牛仔褲皇后”。這大約就是天意，就是緣分，就是一見鐘情。
杰弗森說：“我生怕你不愿嫁給我這個老外，就用了非常無禮的舉動，虜獲了你。至今，我仍感到深深的不安和歉意。不過，請你相信，我不是美國的花花公子，我出身于美國上流社會很有教養(yǎng)的家庭。如果僅僅為了性的滿足，上海有得是暗娼，而我又是手頭寬裕的人，用不著以那樣極端的非禮對待你�！�
喬虹聽著杰弗森的自述，覺得言之成理。再說，她也喜歡杰弗森這個老外，所以也就原諒了他。
他倆在上海新天地吃了一頓愉快的晚餐。然后，喬虹隨杰弗森乘坐出租車前往南京路和平飯店。
今天與昨日不同。昨日她是被迫的，今天她是主動的。她與杰弗森如膠似漆，共度良宵。
從那以后，喬虹又笑靨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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