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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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劉欣楊,性別女,今年28歲,因為長相普通、身材魁梧,至今交不到男朋友。我有一對善良、樸實又勤勞的父母,在他們的寵愛下,我安然度過了調皮搗蛋的小學年代、不學無術的初中年代、胡混度日的高中年代。接著,我從一所三流大學對外經濟貿易專業(yè)畢業(yè),承蒙長輩庇蔭,沒有經過千辛萬苦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本市一家心理咨詢中心當文員。
我是2009年開始在這家單位上班的,頭兩年是前臺接待,每個月工資只有1200塊錢。到了第三年,我通過職業(yè)培訓和考試拿到了國家三級心理咨詢師職業(yè)資格證,于是從前臺調任到后方,輔助心理咨詢師做一些文書方面的工作,例如咨詢記錄、資料整理、建立咨詢檔案、安排時間、電話回訪、安慰情緒比較激動的來訪者等等。老實說,對于這樣一個提升,我最感到欣慰的就是工資漲到了2800塊。
我要說的這件事發(fā)生在2009年的3月份,當時我參加工作剛滿一個月,是個新鮮的社會人。這件事發(fā)生后,我一度驚恐萬狀,甚至產生了辭職的念頭。
那年的3月中旬,有幾天特別熱。我所在的這座南方小城日間氣溫可以達到二十六七度,很多人都脫掉棉襖換上了夏裝。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是3月20號星期五,頭一天我剛剛領到第一個月的工資。
那天下午,一位私立中學的女校長預約了我們這里一位老資歷的咨詢師做咨詢。她在預約電話里簡單地介紹過自己的情況。兩年前與丈夫離婚后,她患上了很嚴重的抑郁癥,多次自殺未遂,在醫(yī)院精神科住院三個月,服用抗抑郁藥物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情況所有好轉,醫(yī)生減少了她的用藥量,從精神科轉到我們這里做心理輔導。
第一次看見這位氣質出眾的女校長,我對她頗有好感。這種好感并不建立在我對此人的了解基礎上,僅僅出于一種對女強人的崇拜心理。
她52歲,但看上去非常年輕,讓人覺得也不過40歲左右,想必是平時保養(yǎng)得很好了。她穿著一件復古款式的猩紅色的連衣裙,襯得皮膚雪白,一頭黑色大波浪的卷發(fā),讓人一見就聯(lián)想到美國老電影里的女明星。
女校長給人的感覺,精明干練,但說話很隨和,臉上掛著讓人忍不住想去親近的笑容。所以,當她談到兩年前因丈夫出軌而離婚的時候,我不禁腹誹這位丈夫:“如此漂亮、有氣質而且能干的女人,這他還有什么不滿足,要去搞外遇呢?”
當時我只是前臺接待,并沒有資格進入咨詢室,所以我并不了解這位女校長接受心理咨詢的具體內容。但我聽負責從旁記錄咨詢內容的一位年輕咨詢師說過,這名來訪者對待別人和自己的態(tài)度都非常理智。在心理咨詢的過程中,大多數(shù)人會有情緒失控的情況,但這位女校長卻從來沒有過。由始自終,讓人感覺到她活得非!扒逍选薄懊靼住。
女校長每周五晚上以及每周日下午會來做咨詢,每次來和去,臉上都掛著得體的微笑,甚至在離開時路過前臺,她還會跟我打招呼:“小妹妹,快下班了吧?”“周末還要工作挺辛苦的,我這里買了一些水果,來,拿幾個吃。”等等。用我們本地話來講,就是會來事、會做人,并且你會覺得,她對待你的態(tài)度,是發(fā)自內心的,很誠懇。這也難怪,如果沒有這樣的社會交際能力又怎么可能當上民辦學校校長呢?我記得,那時候我對這位女校長十分膜拜,幾乎把她當作自己人生的楷模了。
女校長第七次來做咨詢,是在一個星期五的晚上8點40分左右。當時這位趙姓的校長與我們咨詢中心的吳老師正在會客室里聊天,除此之外,還有幾名新來的實習生也沒有下班。
眼看著快到下班的點兒,我關掉電腦、收拾包包,去洗手間上個廁所,這樣時間也該差不多了。
正當我蹲在坑位里用力的時候,我聽到一串腳步聲,有人進了洗手間,開了我隔壁那間的門。我大約是平時肉吃太多,有點兒便秘,蹲到腳麻了,還在不斷用力。就這樣過了大概五分鐘的樣子,對隔壁間的人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因為從那個人走進洗手間之后,我就沒有再聽見其他響動。
正當我感到疑惑的時候,我忽然聽見隔壁傳來“咯咯咯咯”的聲音,像是從人的喉嚨里發(fā)出的。怎么形容呢?類似于你拿著一根吸管伸進水里吹氣發(fā)出的那種聲音,但比那種聲音更大、更清晰。
那種奇怪的聲音持續(xù)了一兩分鐘,一開始,我并不覺得怎樣。因為廁所里的抽水在上水的時候也會發(fā)出類似的聲響,雖然我判斷那種聲音發(fā)出的位置并不是抽水的位置,但也可能是我聽錯了。但在“咯咯”的聲音結束之后,緊接著,我聽見了“嘿嘿”的兩聲怪笑,這聲音聽起來并不是由聲帶發(fā)出,更像是由氣息帶出來的,給人感覺很壓抑。我很難形容出當時那種感覺,但就是這兩聲笑,讓我一下子感到從后背到頭頂全麻了。
盡管我并不認為隔壁間會有什么奇怪的東西存在,但還是本能地感覺到一陣恐懼。我甚至不敢東張西望地去追究這個聲音發(fā)出的原因。只是慌亂擦了擦屁股,提褲子的同時按下沖水,只想盡快地離開洗手間。就在我拉開洗手間門上插銷、打開門的那一瞬間,我聽見了“咔嚓”一聲,隔壁間的插銷幾乎與我同時被人給拉開了。
從前,我在電視上或新聞上看見某個人處于危險狀態(tài)中慌亂無措的模樣,我都會認為,如果換了我絕對能夠冷靜處理,避開危險。但當某種危急情況在我自己身上發(fā)生的時候,我才明白,我根本就動不了。只感覺到心臟急速跳動,大腦因缺氧嗡嗡作響。我手扶著半開的廁所門,腦子里面完全沒有任何想法。
接著,我看見了一抹熟悉的孔雀藍。
在兩個小時前,當我看著趙校長穿著那條漸變色的孔雀藍長裙的時候,對于這條裙子,我還大大地贊美過一番。此刻,裙子依舊是那條裙子,人卻好像已經不是那個人了。
趙校長手腳并用,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從隔壁間的廁所里爬了出來。沒錯,是“爬”?吹酵显诘匕迳夏菞l孔雀藍長裙以及那頭大波浪卷發(fā)的一瞬間,我腦子里第一個念頭是趙校長摔倒了。但這個念頭剛生出來,就立刻被打破了。因為,在整個“爬行”過程中,趙校長的臉一直是沖著我這邊的。
她的側臉幾乎貼在廁所的地板上,五官扭曲,用“猙獰”二字形容最為貼切。如果不是那條裙子和那頭卷發(fā),我根本無法將地上爬著的那個東西與“趙校長”聯(lián)系到一塊兒去。可想而知,這一幕發(fā)生在我眼前的時候,我是多么驚恐,并且驚大于恐。
她從我面前迅速爬過,臉對著我,眼神里分明含著笑,卻是一種極為猙獰可怖的笑。就好像,它現(xiàn)在并不屑于把你怎樣,但卻有能力隨時將你碎尸萬段,令人毛骨悚然。她很快爬到了洗手間的墻壁邊上,動作一氣呵成,整個人幾乎是貼著地板順延攀到了墻邊,動作迅速,簡直就像一只四腳的蟑螂。她兩只手不斷地抓撓墻面,刮過瓷粉的墻壁頓時被她抓出了一道道的刻印,那些印記里帶著血,那是從趙校長手指上流出的血。她一邊抓墻,還不時扭頭看我,面目猙獰,喉嚨里發(fā)出“呼哧呼哧”的聲音。
我呆呆地看著這一幕,接著沖出洗手間,一路奔向辦公室。我一邊發(fā)抖,一邊抓住自己能抓住的人,手顫抖著指著洗手間,“啊啊”地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后來,咨詢中心的吳老師喊了三個北方來的高大男實習生去女廁所,試圖將趙校長控制住。但三個身高都在一米七五以上的健壯男生卻根本就制不住趙老師。其中一個遼寧來的實習生在事后跟我說,當時他們看到趙校長的模樣,也嚇得不輕,根本不敢上前。還是他先鼓起勇氣,心想,不過就是一個50多歲的大媽,于是跑過去抓住趙校長的雙手,其他兩個人也隨之撲上去。讓他們完全想不到的是,這名50來歲的女性力氣驚人,竟然可以一把將他摔到廁所門邊,整個人重重撞在廁所門上,眼冒金星。她嘶吼、狂叫,那聲音像極了發(fā)狂的野獸。幾個男生雖然身材高大,卻也沒見識過這種場面,紛紛嚇得退出女廁所,最后他們找了鑰匙,將她反鎖在女洗手間,打電話通知精神病院和趙校長的家人。等精神病院的人來之后,七八個壯漢費了很大的勁才將趙校長控制住,隨后打了針,拖走了。
當時我只有24歲,剛一上班就碰上這種事,實在是嚇得不輕。被人送回家之后還病了一場,不敢再去上班了。后來吳老師和兩個同事來家里看我,用科學的態(tài)度向我講述了事件的始末,我才稍微放下心。
吳老師說,在咨詢過程中,趙校長一直保持著超乎尋常人的理智態(tài)度,在吳老師看來,這并不是一個很好的現(xiàn)象。在那天的咨詢過程中,趙校長忽然問吳老師:“吳老師,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
吳老師觀察了她當時的神情,就笑著答應道:“我相信。”
接著,趙校長告訴吳老師,她其實并不是患有抑郁癥,而是“撞鬼”了。她說,兩年前他們學校整修教學樓,在施工過程中挖到了七具清朝嘉慶年間的棺材。這七具棺材當時擺放在地下的位置,看起來是有點名堂的,有人說,這是一種道家的“法陣”。當時趙校長并沒有在意,因為她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信仰科學的教育工作者,在她看來,鬼神之說都是無稽之談。但此后,她接連遭遇不順,丈夫出軌與她離婚,她與在外省工作的兒子先后遭遇車禍受傷。再后來,她一個人在家中,總覺得有人跟著她。逐漸地,她發(fā)現(xiàn)自己被鬼上身,偶爾會失去一段記憶,家中被翻得亂七八糟,墻壁上也有爪痕……
吳老師為了搞清楚情況,一直與趙校長談論她撞鬼的事情,比如她是何時開始感覺到有人跟著她,什么時候、通過怎樣的方式發(fā)現(xiàn)自己被鬼上身,等等。隨后,吳老師問她,學校里那么多教師和學生,為什么那些“鬼”會偏偏跟著她。趙校長表示不了解,但她堅信自己身體里有七只厲鬼。隨后她去上廁所,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切,就是我知道的了。
吳老師講,在與趙校長的談話中,他基本上做出了一個判斷:其一,趙校長自稱并不在意鬼神之說,潛意識里卻對那七具棺材非?謶郑黄涠,在她接連遭受打擊之后,將一切不順歸因在七具棺木上,并認為自己撞邪,不斷給自己施加心理上的暗示;其三,趙校長外部表現(xiàn)十分理智,卻將恐懼、焦慮等等負面的情緒都壓抑了起來,內心長期處于矛盾狀態(tài);最后,趙校長在洗手間里忽然爆發(fā),這是典型的“附體型癔癥”發(fā)作的狀態(tài)。因為趙校長接受到了吳老師的心理暗示,認為吳老師“懷疑她身上是否真有七只厲鬼”,就發(fā)作起來讓他見識見識。
在吳老師耐心的解釋下,我對這一切表示理解,世上根本沒有鬼神存在,但卻依然很難釋懷,一度打算辭掉這份看起來十分危險的工作。后來,因為錢不夠用,工作也不好找,我還是繼續(xù)留在了咨詢中心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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