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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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蘭將車簾掀起來給她看,不遠處傅明正笑得萬分慈祥地和半剪說話,半剪低著頭,整個人都透出一種不開心與不甘心的狀態(tài),但是也沒有抵觸傅明正,隔一會兒就會點點頭表示應和。察覺到有人看他,就飛快地轉過頭來,看到明珠便紅了眼圈,憤恨地瞪著她。
明珠趕緊虛弱地捂住嘴咳嗽起來,簡直是傷重難治的樣子。不知傅明正和半剪說了一句什么,半剪瞪了她一眼,飛快地轉過了頭,眼里依稀有淚光閃動。
眼看半剪跟著管事上了車,明珠才示意素蘭將車簾放下來,輕聲道:“我是不是太狠心了?”這樣明媚天真的少年郎,自由自在地過著他的小日子,卻要被她強壓為奴,硬生生從玉皇觀帶走,好像是過分了。
素蘭跟著明珠的日子久了,最能明白她的意思,便寬慰她道:“那能怎么樣呢?半剪現(xiàn)在已經深深得罪了臨安王,臨安王小氣又狠毒,姑娘若是不管半剪,想必等不到咱們下山他就會被臨安王隨便尋個什么借口給弄死吧!
“唔。你說得很對!泵髦樯斐鲎ψ优呐乃靥m粉嫩的臉頰,心安理得起來。
半剪就算是不跟著她,將來也會被別人圈禁起來,聲名在外而終生難見天日,還不如跟了她,八年后她便放半剪自由,再給他豐厚的補償。
馬車駛出玉皇觀不久后突然停了下來,哪怕隔了那么遠,明珠也能聽見宇文佑的聲音,那么誠懇和后悔:“失手誤傷了明珠是我的錯……因此我昨夜快馬趕回京城,連夜請了太后的懿旨,請了最擅跌打損傷的張?zhí)t(yī)隨我前來給明珠治病。既然在路上遇到了,那就先看看,開了方子,再使人快馬加鞭趕回去備著藥,以便明珠回去就能治傷。”
原來他昨天那句“你等著”是這個意思,怪不得她昨天夜里跑去宇文初那里,都不見他有任何動靜。想到這里,她免不了痛恨起宇文初來,昨夜宇文佑分明不在山上,他還用宇文佑來威脅她,真不是個好東西啊。
外面再次傳來宇文佑賠禮的聲音,明珠又忍不住生出些凄涼來。看吧,這就是求生的力量。她求著他的時候他不屑一顧,是因為知道她不會舍棄他,等到她終于舍棄他了,他立刻就低下了他那顆高貴的頭,開始向世人展示他是一個多么知錯就改、一往情深的好男人。
她是絕對不會讓他如愿的。明珠招手叫素蘭過去,“你去,和臨安王說一句話……”
素蘭領命下了車,先走到傅明正跟前行了一禮,清脆地道:“姑娘讓奴婢傳一句話給臨安王。”
傅明正很不高興地皺起眉頭,卻也沒有阻止素蘭,而是懶洋洋地揮了揮手。
素蘭再走到宇文佑跟前,行禮請安,把規(guī)矩做足了,才吸了一口氣說道:“小丑。”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周圍的人聽見。
宇文佑的眼皮控制不住地跳了跳,猛地一豎眉,帶出了一臉猙獰相。
素蘭嚇了一跳,靈巧地往后連退了幾步,警惕地看著宇文佑,生怕他犯起渾來,抓住自己暴打一頓。
宇文佑下一刻卻笑了起來,笑得有點凄涼,有點無奈。縱然他知道自己應該繼續(xù)把這場深情的戲演下去,但是他終究做不到了。因此他只能站在路旁,眼睜睜地看著明珠所乘的車從他旁邊駛了過去。
原本一直垂著的車簾子突然被人卷了起來,明珠探出她那張看上去異常凄慘的臉,正兒八經地和那位被抓著連夜趕路,看上去一點精神都沒有的張?zhí)t(yī)打了個招呼。
張?zhí)t(yī)目瞪口呆,直到傅家的人馬走遠了才回過神來,指著前面顫顫巍巍地問宇文佑,“那……那是……”
宇文佑陰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咬著牙跳上馬追了上去。
張?zhí)t(yī)猶豫了一下,覺得自己最好不要摻和進這種事里去。太后和太皇太后這婆媳倆他誰都得罪不起,傅相他也得罪不起。他果斷扶著頭晃了幾晃,表示自己年紀大了,身體欠佳,實在沒有再跟著宇文佑長途跋涉的能力,然后如愿以償?shù)剡M了玉皇觀歇著。
直到確認不管是相府的人還是臨安王府的人都已經走遠了,他才敢從床上爬起來,厚顏無恥地道:“好不容易來這一趟,還是去游游山看看景色吧!
然后就聽見外面來了訪客,是英王府的唐春來唐大夫聽說他在此,特意來看望他。倆人都是杏林中人,彼此也沒什么仇怨,還挺談得來的。寒暄過后,話題繞到了明珠身上,唐春來特別同情地說:“嘖,內腑都傷了……”
“這么厲害?”張?zhí)t(yī)驚疑不定地看向唐春來,在同行才明白的目光交流中明白了自己接下來該做什么。臨安王性情暴虐,虐打未婚妻致傷的事實是無論如何不能抹滅了,就連自來不摻和是非的英王也站在傅氏這一邊,臨安王真是前途堪憂了。
相府從來都是車水馬龍、訪客如云的,何況最近趕來喝喜酒觀禮的親朋著實不少。這些人因為遠路而來,所以都是住在相府,明珠一點都不擔心沒人看見她精心打造的這副尊容。事實上,他們一行人到時,還剛好遇到大理寺卿的夫人甄氏在相府做客,待客的是明珠的大嫂——傅大奶奶錢氏。
錢氏身為長媳和長嫂,在接到下人報來的消息后不免又急又氣,和客人道歉道:“家里有急事,我們姑娘出了點事,夫人也給氣得不輕,得趕緊過去安排。怠慢得罪之處,還請夫人莫要見怪。”
大理寺卿夫人甄氏是出了名的愛八卦,就算是相府的威嚴也抵擋不住她那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她立刻很是關心地問:“好好兒的,會出什么事呢?我平日多得崔姐姐照顧,又向來極喜歡明珠那孩子的,她們有事我不能推的,讓我跟你去瞧瞧,也許幫得上忙。”
錢氏為難地道:“不敢有勞夫人!
甄氏已經自動地跟著往外走,“別客氣,我正愁沒機會報答崔姐姐呢。你放心,就算我?guī)筒涣耸裁疵,也添不了亂。”
這是一定要去看這個熱鬧了。大理寺卿位居三品,不是什么位卑沒分量的小官兒,何況傅明正還在大理寺做事,兩家人又是故交,沒人敢說大理寺卿夫人的不是。錢氏帶著些計謀得逞的得意,假裝不情不愿地領了甄氏到二門處去接人。
明珠被更多的丫頭婆子圍上去,把她當成雪人似的捧下來放在軟椅上。不等錢氏等人圍上去噓寒問暖,大理寺卿夫人已經自發(fā)地擠上前去一探究竟了。
明珠虛弱地躺在軟椅上,一臉的憤恨和屈辱,聽到大理寺卿夫人的驚呼聲,立即憤怒地拉起袖子蓋住了臉,想要側過身不讓其他人看到她的狼狽樣子,卻因為這一動而引起了劇烈的咳嗽。
傅明正低聲和眾人解釋道:“大夫說是傷到了內腑……”
那邊崔夫人悲悲切切地哭了起來:“我這是作的什么孽啊……”
大理寺卿夫人趕緊上前去寬慰她,趁勢打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明珠給傅明正使了個眼色后,就被人抬回了住處。
明珠松快地伸了個懶腰,吩咐素蘭,“去打聽一下,臨安王一直跟著咱們回來的,這時候是跟進來了還是回去了!
沒多少時候,素蘭來回話道:“姑娘,臨安王沒有跟著咱們進來,到了相府門前略停了一停就走了!
就這樣走了?這不太像是宇文佑的性子,但也在情理之中,想必他兩次上門道歉,連夜跑回京城請張?zhí)t(yī)給她瞧病,又在路旁低聲下氣地和她說話,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耐心,讓他覺得屈辱無比了吧。
明珠笑笑,“那就對了,等到明日京城都傳遍了他把我打壞了的消息,就差不多了!
素蘭提醒她說:“可是臨安王身上也有傷的!
明珠無辜地攤攤手,“他是男人,而且是他先動手的,我要是被他打了還沒反應,豈不是顯得我故意為之,居心叵測了?人家要說我一下子轉性了,里頭必定有陰謀!所以還是他過分了!
宇文佑板著一張兩眼烏青、帶幾條血痕的面孔,腰板挺得筆直地坐在馬上,招搖著回了臨安王府。臨安王府里有些地方已經掛上紅燈籠了,有些地方卻還沒有準備,一半喜慶一半憂傷,下人見了他都遠遠繞開了去,不敢上來觸他的霉頭。
可是總管和王府長史不能躲,二人互相推搡著上前去?偣軟]長史奸猾,被推出去做了那個倒霉的人,結結巴巴地問:“殿下,還需繼續(xù)準備嗎?”
宇文佑朝他摔了個茶盅,憤怒地道:“你瞎眼了。俊
總管嚇得一縮脖子,低聲道:“可是,這是先帝爺?shù)倪z旨,就算是傅氏再權勢滔天,也不能不遵圣旨!
大家都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宇文佑真倒了霉,臨安王府的這些人一個都跑不掉。長史阮清商眼珠子一轉,上前獻計道:“圣上以仁孝著稱,一定不忍心皇祖父的遺命不被人當回事!
今上其實只是個生性殘暴,不過十歲的小孩子,哪里懂得什么!但是他的母后,如今的太后閔太后懂啊。
閔太后和太皇太后這婆媳倆面合心不合已經很久,之前正乾帝在世,二人還可以扮演婆媳情深。后來正乾帝英年早逝,閔太后需要依靠傅氏的力量扶持親生兒子坐上龍椅,更是謙卑到了塵埃里去,F(xiàn)在小皇帝坐上龍椅了,朝政被太皇太后和傅氏牢牢把持在手里,閔太后卻開始不甘心了。她想著要把那些對她和她兒子有威脅的、其他宮妃所出的皇子一網打盡。太皇太后卻堅決不許這么干,閔太后就認為太皇太后這是威脅她,太皇太后卻覺得這個女人太過于心狠手辣,得對她多留個心眼。
于是婆媳二人明爭暗斗起來,傅氏權傾朝野不假,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服氣的。閔太后之所以敢和太皇太后對著干,當然是因為她得到了宗室和朝中一部分人的支持。如果她愿意護宇文佑,就可以護住,最起碼能讓他不至于就這么輕輕松松地被傅家給弄死了。
宇文佑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鍵之處,卻不樂意隨便就低這個頭。閔太后就是之前的太子妃,她娘家的兄弟早年當眾侮辱他的事情他可都記著呢,求閔太后撥張?zhí)t(yī)給他是一回事,從此淪為閔氏的走狗又是另一回事。
長史見宇文佑沉默不語,猜著他是不肯,便湊上去道:“當年韓信忍得胯下之辱,越王勾踐曾臥薪嘗膽……如今并無人要殿下忍受此類奇恥大辱,只需低一低頭就可以保全性命榮華,難道不好嗎?”
總管適時添上一句,“殿下忍辱負重,厚積薄發(fā),總有吐氣揚眉的那一天!
宇文佑扶著額頭沉默不語,不知是不是因為兩只眼睛被傅明珠傷得太重,他眼前總是晃動著傅明珠那張充滿了輕蔑和仇恨的臉。他晃晃頭,不愿意再想起她來,可停了一停,就又想起了他剛闖進去時,她笑靨如花、神態(tài)親密地抓住半剪衣領的嬌俏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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