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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離正式營業(yè)時刻還差半個鐘點，會所內(nèi)空空蕩蕩，一桌客人也無。服務(wù)生恭敬地迎出來，同洪蝶打招呼。洪蝶好像對此間頗熟，與服務(wù)生招呼后，隨意地?fù)窳艘惶幱撵o處，攜了江湖坐下，問她：“要點些什么嗎？”

江湖搖搖頭，洪蝶便做主點了菜，然后說：“這里的鵝肝不錯�！彼�把江湖打量了一番，女孩憔悴萎靡，看上去甚是可憐。她不禁問：“好孩子，你怎么還這么同自己過不去？”

江湖不由窘迫，微微低了低頭。

自日本回來，她是一直感激洪蝶的那番扶持她于生死之間的言語安慰的。但此刻以這番不堪形態(tài)再見到這位長輩，她是慚愧的。她強自扯出一個笑容，說：“洪姨，讓您見笑了，是我失態(tài)了�！�

洪蝶有點憐惜眼前的孩子，這樣堪憐的情狀，還能講出這么直爽的話。她鼓勵地拍拍她的手。

等服務(wù)生上了兩杯極品香片后，洪蝶極坦誠地同江湖說，“我們徐風(fēng)集團(tuán)很想收購‘紅旗’的‘小紅馬’和幾間制衣制鞋廠�！�

江湖聞言抬起頭來，愕然之中還有悚然。愕然的是，她沒有料到洪蝶這么開門見山，仿佛知道她剛才經(jīng)歷的那番心理折磨一般。而悚然的是，洪蝶短短一句話就讓她一下回到現(xiàn)實。在知道舅舅和徐斯有聯(lián)系以后，她雖然有疑惑、有傷心，但那些都是片段的。她所沒有聯(lián)想到的是徐斯的野心這么大，想要吃下的不僅僅是一間騰躍制鞋廠，還有紅旗的一個子品牌。大驚大怕大慟的情緒之后，任何不忿哀傷自憐都不便再發(fā)作了，她唯一的反應(yīng)是瞠目無言。

洪蝶很歉然：“我應(yīng)該提前告訴你并致歉的。紅旗的營銷總監(jiān)任冰現(xiàn)在和徐斯合作，負(fù)責(zé)這塊事務(wù)�！�

她的開門見山和開誠布公絲毫不帶驕傲抑或嘲諷的意思，這些話表述的這些事實讓江湖的心頭仍是不禁涼了一涼，翻心想到的是，那么剛才徐斯和高屹談了什么？談新事業(yè)的合作嗎？所以洪蝶也會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

江湖憂傷而冷然地瞥了洪蝶一眼，這位長輩正姿態(tài)優(yōu)雅地喝茶。她剛才的口氣溫和又坦然又歉意，怎么不坦然呢？他們是正當(dāng)?shù)纳虡I(yè)交易。可長輩還是對她有了一份歉意。她是不可應(yīng)對失禮的。江湖把頭抬了抬，把思緒也厘清了，能夠用平和的語氣這樣說：“紅旗都四分五裂了，各自自尋各自門，市場經(jīng)濟(jì)自由買賣，也很正常的。”

她的瞬間黯然，洪蝶看在眼里，在想，眼前的女孩心思細(xì)膩，高傲之中還有敏慧，不禁憐惜：“我們點菜，讓阿姨好好請你�！�

菜一道一道上來了，洪蝶似乎是很想安慰江湖，不停為她布菜，還介紹說：“我最喜歡這里的廚師做的鵝肝。在澳大利亞吃過一回以后一直念念不忘。后來他被重金聘來了CEE，正合我意，不用做飛去澳大利亞解饞的瘋狂舉動了�！�

江湖低頭跟著品嘗，根本味同嚼蠟。她把口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又喝了口紅酒，心頭熱了點。突然地，但也毫不意外地，有一個念頭從她腦海深處浮現(xiàn)出來，就像黑幕大海深處探頭而出的一線光，刺眼地、跳躍地、讓她的心頭狂跳起來。這有力的跳動，幾乎能夠掩蓋住她剛才猝發(fā)的、全部的悲傷和絕望。江湖甚至為心頭的這一觸之念而激動了。她是有她的歷史使命的。而眼前面對著的這個人，她是不應(yīng)該放棄機會的。她幾乎是急迫地開了口：“那么，洪姨，我是不是能從你們這里把‘小紅馬’再買回來？”

洪蝶一愕，問：“江湖，你知道這需要多少錢嗎？買了以后還要多少錢用于日常的運營？”

這就是一盆涼水潑淋下來，江湖也愣住了，才自省剛才開口的自己是沖動了。

洪蝶向她解釋說：“這對徐風(fēng)投資來說，也不是個小項目，都是徐斯在全權(quán)負(fù)責(zé)。”她頓了頓，思考了一番，很是審慎地繼續(xù)講道，“如果你真的想回購，還是要和徐斯溝通的�！�

原來徐斯果真是這宗業(yè)務(wù)的主導(dǎo)人。所以他才會和任冰一起出現(xiàn)在高屹的百貨公司門口。那恐怕正是在談合作。江湖沉默著。她想，洪蝶的話，不無道理，是她念頭一起所沒有想到的。如果她要將這么個想法付諸實際的行動，是需要掂量自己的實力，考慮方方面面的現(xiàn)實。最起碼要想好到如何同徐斯來談這宗交易。

這時，門外涌進(jìn)了一群新客人，都是年輕人，有著朝氣的面孔，可衣著樣貌并不像平日來此間消費的商務(wù)客戶。

洪蝶忽而笑道：“這些小白領(lǐng)有魄力和勇氣來這里感受一番，回頭增加談資和閱歷也是好的。并沒有什么丟臉，說不定找清了路子，努力努力，以后就是這里的�？土��！�

一句話把江湖說得心頭一暖。她望住洪蝶，她的笑容總能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給予自己繼續(xù)前行的勇氣。

洪蝶說：“孩子，你別緊張。這件事情你可以回頭好好想想。有什么洪姨能幫你的，一定會幫�！�

江湖恢復(fù)了鎮(zhèn)定，她想，自己是需要冷靜想想這件事情。她把酒杯端起來，笑了一笑，對洪蝶講：“洪姨，謝謝你的指教�！�

洪蝶同她碰杯：“哪里，是洪姨要謝謝你陪我這老人家來這里吃鵝肝�！�

同洪蝶短短的會晤，江湖不是沒有收獲的。自CEE CLUB一歸家，她先洗了個熱水澡，在熱氣氤氳中，冷靜自己的思路。

悲傷一層一層剝離以后，是終須要繼續(xù)向前行路的。

只是，這一晚她又做夢了。

夢境變得真實而熟悉，往事歷歷如老電影。

高屹那張小小的、星眸劍眉的面孔�？慈说臅r候，眼波靜定，如同平靜大海，掩蓋全副心事。

她總是喜歡跟著他，當(dāng)他是玩伴。但他總是冷冷的，不愿意搭理她。她尋釁向高媽媽告狀：“高屹不睬我。”

無意外地，高屹會挨一頓狠罵，然后依舊如此。

江湖就會想，這個人怎么天生性格就這么冷？

可是，就在母親去世的那天。外間有凜冽的風(fēng)聲，滂沱的雨聲。

江湖孤獨地坐在黑暗里，周圍有微弱的光，把她小小的身影照在地面上，像個孤獨的小山丘。高屹走到她的身后，緊緊抓住了江湖的小手，江湖看到對面墻壁上兩人的影子漸漸合在一起。

就是母親去世的這晚，高屹掌心的溫度讓她溫暖。

江湖這才暖起來。再回首，原來不是高屹的掌心，而是父親的懷抱。

父親清雋的面孔，胡子拉雜，刺痛她的粉嫩面孔。他一手抱著她，一手拿著同母親的結(jié)婚照。照片上的母親，含情脈脈的臉容這么溫柔。

父親喃喃道：“志堅，如你所愿，我把騰躍買下來還給爸爸了�！�

父親沒有走遠(yuǎn)，這句話就在江湖的耳朵邊，她聽了一個清清楚楚。她在想，志堅是誰？再一想，原來是母親。

父親又說：“你走了，但我還活著。我活著，就有希望�！�

江湖一個冷戰(zhàn)醒了過來，身上蓋的被子被踢到了床底下。

她干脆翻身下床，走進(jìn)客廳里，把所有的壁燈吊燈開下來。整個世界光亮起來。然后，江湖長久地坐在放著家庭相片的電視柜前，看那一張張的相片。

里頭有父親，也有母親，還有小小年紀(jì)的她，那才是一個完整的家。后來缺少了母親，她以為和父親仍舊是一個完整的家。而如今，只得一個她。

但是父親和母親都在相片里對住她微笑，仿佛就在她的身邊。

她對自己喃喃：“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江湖揉揉眼睛，從容地站了起來。走進(jìn)衛(wèi)生間洗了一把熱水臉，把臉洗得紅彤彤。再抬起頭來，對著明亮的鏡子，命令自己開口講話。

過了一會兒。

她聽見自己在說：“你信不信有神？”

她聽見自己在答：“我就是神�！�

江湖回到自己的房里，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張支票。這是一張她在前幾日就收到的、面值五百萬的支票。江湖在想，她是買不回“小紅馬”了。那么，傾她所有，她是不是能夠把騰躍買回來呢？

然而，洪蝶是提醒了她。她有的是念頭，卻沒有計劃。

江湖走到電視柜前頭，將那張一家三口的全家福抱在懷里，喃喃：“爸爸，媽媽，至少我還能保留我們家最后一點記憶，對不對？我不應(yīng)該讓騰躍再丟到了別人手里，對不對？”

她將全家福照片放在枕邊，才又安心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