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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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te: 2009.4.9
病區(qū)新來了一批實習(xí)醫(yī)生和實習(xí)護士，走廊上動輒呼啦啦一大批人，甚是拉風。聽到隔壁醫(yī)生集體查房的聲音，我的心跳有些加快。當主任推開門時，我下意識地垂下目光。
病房被近二十個人堵得有些空氣稀薄，A主任和林老師握在一起的手晃來晃去晃得我眼花，視線往旁邊一移。顧醫(yī)生雙手拿著病歷夾垂在身前，安靜地垂著眼睫，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這表情讓我想起小時候聽外婆說起的摩訶迦葉拈花一笑，看似通透，卻又看不通透。
后來，醫(yī)生回憶說：“之前二十天不見，心里倒還平和，等再見到面，才發(fā)現(xiàn)心里有多高興。”
八點半，護士長來給林老師扎針，后面跟著一個新面孔，小小的個子，笑起來眼睛彎彎，有兩個很甜的酒窩。護士長扎針的時候，她往地上一蹲，拖著腮幫子跟朵小蘑菇一樣，仰著頭看得一眨不眨。
一小時后，小蘑菇來給林老師換水�？粗还P一劃在換水記錄上簽字，林老師忍不住問：“孩子你多大了？哪兒人？”
“A市人。我二十一啦！不是小孩兒！”
娘親：“這么巧，我爸爸也是A市人。”
接下來的十分鐘里，我和林老師呆呆地看著娘親和小姑娘用吳儂軟語聊得熱火朝天。
“這邊A市人好少，居然在這里碰到老鄉(xiāng)了！”小姑娘興奮得手舞足蹈，看架勢想給娘親來個擁抱，半路發(fā)現(xiàn)不大合適，然后一頭扎進了我的懷里……
真的有美人主動投懷送抱這種事啊。這是當時我腦子里唯一的一句話。
中午去吃飯，碰到從門診回來的顧醫(yī)生，剛準備打個招呼，從護士站撲出來一個人。
“顧老師！期末急診醫(yī)學(xué)大題是考心肺復(fù)蘇還是電復(fù)律��？”
我看著小蘑菇著急地繞著顧醫(yī)生轉(zhuǎn)圈，突然看見我，“啊，老鄉(xiāng)姐姐！”
在醫(yī)院里，有新護士喊老護士老師的，有實習(xí)醫(yī)生喊醫(yī)生老師的，可顧老師，你們這是—跨品種嗎？
“因為他真的是老師呀！”小蘑菇來換藥水的時候一臉理所當然，“上課，監(jiān)考，改試卷�！�
“我真的不是她老師�！鳖欋t(yī)生查房的時候一臉無奈，“之前主任出去開會，我代了一堂公選課，監(jiān)考，是電腦隨機排的，改試卷，是被師兄抓過去幫忙的�！� 囧。
不過這并不妨礙小羽脆生生的“顧老師早！”“顧老師好！”“顧老師再見！”
顧老師壓力很大：“孩子，你正牌老師在辦公室里坐著呢�！�
小蘑菇名叫程羽，用她自己的話說，是個心思簡單到有點缺心眼的姑娘。認識第一天，午飯就端著外賣泡在我們病房，把她爸爸的工資她媽媽的單位全都抖給我了……這年頭，這么單純的孩子，實在難得。
很久之后，小羽抱著我的胳膊撒嬌：“師娘，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好人！第二眼，就知道你能把老師治��！”我被那句師娘喊得風中凌亂，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這次來化療，和護士們熟稔了很多，偶爾會多聊兩句，至于醫(yī)生們，照舊的五分鐘查房，除了顧醫(yī)生。我三點去代客加工那兒拿黑魚湯，他進來查房，快三點半回來，他居然還在病房和林老師聊天。見我進來，他點頭告辭，經(jīng)過我旁邊的時候，笑意盈然：“魚湯很香�！�
我狐疑地看著他的背影，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好像他并沒有做任何出格的事，卻總讓人覺得他多做了點什么。
晚上，我正在開水間洗碗，一聲“姐姐！”驚得我猛回頭。
“小杜！”
小家伙剛理了頭發(fā)，短短的板寸很是精神。
“護士長說你這個月起就不來醫(yī)院了�！�
“嗯，不過顧醫(yī)生說應(yīng)該來和你打個招呼。你們倆怎么樣了？”
我望天，這算是個什么問題……所以直接無視：“復(fù)習(xí)得怎么樣了？”
“說不上來，感覺又有底，又沒底……”
“這狀態(tài)不錯，在戰(zhàn)略上藐視敵人，在戰(zhàn)術(shù)上重視敵人。”
“我想讀醫(yī)�！毙《拍四�，撓撓鼻子。
我看著眼前這個有點拘謹?shù)哪泻�，點點頭：“想法不錯�！�
“嘿，顧醫(yī)生的學(xué)校估計是摸不到邊。”
我拍拍他胳膊：“你站得越高，看得越遠，能選擇的路就越多�，F(xiàn)在，你別的都不要想，先努力地站到高的地方去�！�
小杜走的時候?qū)ξ艺f：“知道顧醫(yī)生怎么跟我說的？他說，‘你什么都不要想，全力以赴考出來再說�！彼器锏匦�，“你倆約好的吧？”
Date: 2009.4.10
昨天白天還好好的林老師，晚上忽然開始起化療反應(yīng)，今天徹底消停了，蔫蔫地躺在床上，半瞇著眼睛捏了捏我的手指，就會周公去了。下午精力略濟，又恢復(fù)了惡搞本色，攏著胳膊走到衛(wèi)生間門口，伸手戳了下金屬門把手，再戳了一下，然后轉(zhuǎn)過頭來一臉的無辜：“林之校，我要上廁所。”我一頭黑線地過去幫他開門。娘親吩咐過，即使戴了手套也盡量不要碰生冷的東西。
就在他眨巴著眼睛對我說“勺子是不銹鋼的”，我一邊“張嘴，啊—”地給他喂火龍果一邊腹誹賣萌和年齡絕對無關(guān)的時候，顧醫(yī)生推門進來，站在床邊無言地看了一會兒：“林老師，您今年五十二了�！�
林老師淡定地點點頭。
顧醫(yī)生扶了扶眼鏡：“第一次的水都掛完了，身體適應(yīng)得還可以。明天血檢出來沒問題的話就可以回家了�！闭f罷看了我一眼，往外走。
我跟在他后面出病房，沒走兩步，顧醫(yī)生突然回過頭：“你們不要把他當病人，要把他當正常人。”
我看著眼前情緒難得有波動的醫(yī)生，“哦”了一聲。
顧醫(yī)生扶了扶額，視線落到我手里的火龍果和勺子上：“最起碼，他吃東西是可以自己來的�！�
“哦�！�
“買個密胺的勺子�！闭f完轉(zhuǎn)身走人。
我看著手里的不銹鋼勺子，慢慢地“哦”了一聲。
Date: 2009.4.15
我回到學(xué)校，開始忙碌的畢業(yè)答辯事宜，期間時不時回家看看林老師，生活相當充實。
那本手札一直安靜地躺在我包里，偶爾拿出來翻一翻，兩個人的不同字跡靠在一起，讓我想起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行筆流水的樣子。
Date: 2009.5.5
如果說第一次化療還算順利，那么第二次化療就可以算災(zāi)難了。
昨天我在病房一切都安頓好，卻久等不來去開房門的娘親。一個電話撥過去，那頭聲音糯糯：“我不舒服。”
確實是不舒服，體溫38.6℃。本身就屬于辦公室亞健康群體，從二月份起精神就一直處于緊繃的狀態(tài)，前一陣子又是接連的出差。我摸了摸她的額頭：“睡吧。我爸那邊有我呢。”
林老師這邊半天都沒撐住，藥剛下去就起反應(yīng)了。
Date: 2009.5.6
立夏已過，天氣開始有些細微的燥熱。我拎著早飯，撐著腦袋坐在電梯間的休息椅上等電梯。
“林之校？”
我睜開眼：“顧醫(yī)生早�！�
我們被人流推進電梯，擠到貼墻的位置，我索性半闔上眼睛。
身旁的醫(yī)生雙手環(huán)胸，微微低下頭：“你媽媽去哪兒了？”
“賓館，前天中午開始發(fā)燒，低燒一直退不下去。他們兩個，晚上一個醒不透一個睡不著。”
“你—”他頓了頓，沒有說話。
醫(yī)生們查完房，林老師開始掛水，我囑咐小羽幫我注意著點，便拎著保溫桶匆匆往賓館趕，在走廊上與顧醫(yī)生擦身而過，他說：“你慢一點跑�！�
等娘親吃完早飯，給她灌了藥刮了痧，我奔去菜市場買菜，送去代客加工點再跑回醫(yī)院，門一推開，看到林老師可憐地靠在床上：“我的手腳麻得厲害�！�
我掩去焦慮，伸手摸摸他的臉：“沒事，我在呢�！�
中午下班前，顧醫(yī)生敲門進來：“有需要我?guī)兔Φ膯幔俊?
我端著鴿子湯看著他：“能幫我給林老師喂飯嗎？”林老師已經(jīng)徹底萎靡了，昨天還能喝點湯，今天什么都不想吃。
醫(yī)生揉了揉眉毛，走到病床邊：“林老師，你得吃飯補充營養(yǎng)。”
“葷湯聞著惡心。”
“那素湯？”
“不想吃。”
“面？”
搖頭。
“稀飯？”
搖頭。
“餛飩？”
遲疑了一下。
我驚奇地看著眼前這兩個談判的男人。
醫(yī)生轉(zhuǎn)過身：“出了大門向東一條街，有家餛飩館，你買純素的餛飩�！�
下午，娘親的溫度終于退下去了，我趕回病房。
我想起中午醫(yī)生的交代“奧沙利鉑具有精神毒性，越想著它越難受”，于是按摩著林老師僵硬的肩膀：“你睡一覺起來，這瓶保護血管的掛完，就舒服了�！绷掷蠋煂⑿艑⒁傻亻]上眼睛。
鼻端若有若無地有布料滑過，我才意識到自己睡著了，睜開眼，看到眼前的白袍正伸手調(diào)著吊瓶滴速。
林老師似乎是睡著了，我慢慢地從他脖子下面抽出有些麻掉的胳膊，閉上眼睛趴在被子上，正準備伸個懶腰，感到頭頂覆上一只手。
我睜開眼，看著顧醫(yī)生以摸小狗的姿勢揉了揉我的頭發(fā)，然后悠然而去。
這是—突然被什么附體了？他離開之后我腦子里只有這一句話。
發(fā)小印璽曾經(jīng)說過，男女之間的那道坎其實不是“做我女朋友吧”，而是首次肢體接觸。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肢體接觸，只是從那之后，我一看到顧醫(yī)生，就會渾身不自在，一股熱氣從后背一直竄到后腦勺。
醫(yī)生批閱：你中間那二十天倒是淡定。
（難道你不淡定？）
醫(yī)生：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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