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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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瑤期偏頭看著窗外,眸子清亮若水。
可能是因為下雪的關(guān)系,隔著厚厚的玻璃紙只看到外頭灰蒙蒙的一片,雖說是午時剛過,卻像是天剛亮的時候。
任瑤期靜靜坐在炕頭,等著外頭的動靜,母親回來定會先去老太太的院子問安,然后才能回紫薇院。
可是任瑤期等了半日,也沒有人回來,倒是外頭來來往往回話、搬東西的聲響依舊嘈雜。
任瑤期之前用的藥里有安神的藥物,等到后來竟支撐不住睡著了,只是心中依舊惦記著,掌燈時分便又醒來了。
她感覺到自己床邊坐著一個人,便立即睜開眼。
屋子中央的桌子上已經(jīng)點起一對燭臺,燒了大約一寸的樣子,甫一睜眼那昏黃的光線刺得她眼睛有些不舒服,她不由得偏了偏頭。
“瑤期,你醒了?”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這個聲音讓任瑤期一愣。
那人似是注意到她的不適,起身去將燭臺移到西面的矮幾上,才又走回來。
“現(xiàn)在好些了么?”
任瑤期點了點頭,對眼前的女子道:“姨娘是什么時候來的?”
雖然有些背光,她還是看清楚了旁邊的女子。她穿著一件淺紫色繡蘭草緞面的狐皮襖子,白色的挑線裙,烏黑的頭發(fā)挽了一個墮馬髻,只插著一對式樣別致的金簪。
珍珠耳墜在她耳下輕輕晃動,在瑩白的側(cè)臉上投下小小一條陰影,瞧著有一種別樣的婉約細膩。
這是方姨娘,江南女子。她的言行舉止總是優(yōu)雅溫柔,似是古畫上走出來的仕女。
任府上下都說她不僅人長得美,還有一副菩薩心腸。
紫薇院里曾有幾個半大的丫鬟暗地里學方姨娘說話走路,被三姐任瑤華撞見了。三姐便命周嬤嬤找人用竹篾片將她們狠狠地抽了一頓,抽得小腿和腳背血肉模糊后關(guān)進了柴房。
因正當盛夏,關(guān)了三日后幾個丫鬟膝蓋以下都長了蛆。
在母親和任瑤華去莊子上的這一年,老太太將紫薇院連同她一起交給了方姨娘照料。
在前一世的印象里,這位方姨娘似乎對她百依百順,極為照顧,甚至連自己的親生女兒,她的九妹妹任瑤英都因此而嫉恨于她。
“剛來不久,我瞧著你出了一身的汗,很熱嗎?”微涼的手掌放在她的額頭上。
任瑤期沒有動,“嗯。”
方姨娘輕嘆,“熱你怎么不說?你剛病那會兒一直喊冷,蓋了三層被子還冷得直打戰(zhàn),我才讓人將你移到炕上的,F(xiàn)在你不怕冷了,應當是病快好了。等會兒我讓人將床收拾好,今晚還是睡到床上去吧,也寬敞些!
任瑤期點了點頭。
方姨娘看了她一會兒,斟酌著道:“瑤期,你母親和三姐回來了,以后這院子里的事情姨娘怕是再插不上手了,你以后就多順著你三姐一些。她氣性大,又討長輩們歡心,你若還是處處與她擰著干,吃虧的還是你。至于夫人那里……其實也不能怨夫人,你知道你出生那會兒……總之,夫人她不是不看重你的,畢竟你也是她的女兒,只是三小姐是長女,夫人難免會多仰仗她一些。”
方姨娘柔聲細語地勸著,她的聲音緩緩的,雖然說的是北方話,但仔細聽還是能聽出一些南邊的口音,軟糯悅耳。
任瑤期努力想象若是依著自己幼時的脾氣,聽著這番話會如何反應,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方姨娘見她不說話,伸手替她整了整被子,又道:“等過幾日身子好些了就去看看太太和三小姐吧。我剛探著你額頭還燙著,夫人和三小姐那邊車馬勞頓才將將安頓,今日你就先歇著。我去吩咐人來給你換床鋪?”
母親和三姐已經(jīng)回了院子?任瑤期點了點頭。
方姨娘便起身出去,簾子外頭傳來她低柔的吩咐聲。
過了一會兒,兩個丫鬟便抱著被褥進來,走到北面的那張架子床旁開始鋪床。
那架子床已經(jīng)有一陣子沒有睡過人,原本是有些潮的,好在屋子里燒著地龍,新?lián)Q上的被褥也是干爽的。雖是如此,可是比起那熱炕來,還是要冰冷不少。
身體先熱而發(fā)汗,乍然又遇冷收汗,其實是極容易著涼的,不知道方姨娘知不知曉。
任瑤期讓那個叫青梅的小丫鬟去弄幾個小手爐來,放進被窩里焐著,又讓她們?nèi)ツ靡惶赘蓛舻馁N身衣裳,先去熏爐上烘熱。
青梅與另一個丫鬟雪梨小聲嘀咕:“先是嫌熱,這會兒又怕冷,五小姐與三小姐果真是親姐妹,都會折騰人!
“噓——以后這話可千萬別說,東廂的回來了……”
任瑤期沒有聽到丫鬟們的抱怨,等床上焐熱乎了,她讓丫鬟伺候她換了貼身的衣裳,扶著去床上睡。
被小爐子焐了這許久,床上的熱度與炕上的溫度相差無幾。
才躺下不久,就有人端著藥碗進來。
“五小姐,該喝藥了!币粋年輕女子的聲音,小聲喚道。
任瑤期睜眼,便看到了之前來找朱嬤嬤的那個身穿深綠色緞面襖,石青色棉裙的清秀女子,她是方姨娘身邊一個叫金桔的大丫鬟。
“不是說要換方子嗎?”任瑤期被金桔扶著坐在床頭,看了那藥碗一眼。
金桔臉上帶著笑,“吃了這一劑再換。姨娘原本請了大夫來,半路被周嬤嬤攔下去看三夫人和三小姐了。大夫去老太太那里回了話后,卻被管事直接送走了。姨娘說明日再去給您請大夫來。”
“母親她生病了?”
金桔聞言看了任瑤期一眼,笑道:“三夫人與三小姐趕了一日的路,外頭又是冰天雪地的,想是擔心受風寒吧。五小姐,藥要涼了,快些喝吧?”
藥碗湊到她嘴邊,任瑤期的眉頭不由得微微一蹙,這不是她之前吃的藥方。
之前吃的那方子雖然不溫不火,卻也是對癥的,這碗藥卻改了好幾味藥材。
她離開任家后曾跟著裴先生讀了不少書,史書兵法這些不說,律法星相堪輿佛經(jīng)這些都有涉獵,藥典更是背熟了的。
世間萬物皆是相生相克,藥草性分陰陽平,疾病又分寒熱濕燥。
對癥下藥不僅需要清楚藥物的歸經(jīng)、走勢、升降、浮沉,互相配伍,還需知道五行生克,七情和合。
而相惡,相反,都是用藥大忌。
比如,她原來吃的藥方中有一味烏頭,乃藥中下品,有毒。不過制成成藥之后配伍得當,也可成為良藥。今日這碗藥里除了有烏頭,還有一味半夏。分開用都是無礙的,用到一起卻是犯了藥性相惡之大忌。
除此之外還有幾味藥材配伍得也極為不妥,所以這藥她若是喝了,雖不至于立即就傷了身體的根本,只原本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的病又要拖延個幾日了。
她依稀想起上一世母親和三姐回來的時候,自己因為病情加重,沒有及時去給母親請安,卻在幾日后父親回府時,穿戴著父親從京都帶回來的衣裳首飾出門見客。
三姐任瑤華因此而愈加看她不順眼。
任瑤華恨她沒有將母親放在心上,薄情寡義。
她也怨母親待姐姐比待她好上千百倍,愿意陪著姐姐去莊子上吃苦,卻將她一人留在府里讓姨娘照看,連她重病都不曾派人來瞧一瞧,還將過來給她看病的大夫打發(fā)去了什么毛病也沒有的三姐那里。
任瑤期以為自己已經(jīng)忘記的時候,過往卻又漸漸清晰起來。這時候再來看當年那些事情,她自然瞧出了當中的貓膩。
有人在暗處搗鬼,處處挑撥她與任瑤華的關(guān)系。
“五小姐?再不喝的話,藥就要涼了。”金桔見她瞧著藥碗皺眉,忙賠著笑臉催促道。
任瑤期皺著眉頭接過藥碗,湊到唇邊。金桔見她肯喝,剛要松一口氣的時候,任瑤期卻又將藥碗移開,眉頭皺得更緊,“我怎么覺著今日的藥瞧著更苦了些?”
金桔心中一跳,眼睛往那藥碗中一掃,強笑道:“怎么會?小姐,您都還沒入口……”
任瑤期用眼角斜她一眼,傲慢道:“本小姐久病成醫(yī),一聞就知道今日的藥苦了!”
“這……”
金桔強忍著脾氣擠出一個笑臉,想要繼續(xù)勸,任瑤期又道:“你去找方姨娘要一碟烏梅絲兒來,就是那種用薄荷葉和蜂蜜一起腌制,上面還灑了雪糖的!
金桔嘴角抽了抽,原來今日這么難說話是因為貪嘴,心里松了一口氣,起身道:“奴婢這就去!闭f著就轉(zhuǎn)身出去。
任瑤期見她的身影消失在內(nèi)室,便收起臉上的矜傲之色,披上厚厚的棉襖下了床,端著藥碗走到內(nèi)室的那架屏風后面,將藥倒在恭桶里。
之后又回到床上倚坐好了,想了想才將那碗里剩下的幾滴藥汁點了些沾在自己的唇角處。
金桔很快就回來了,進來看見藥碗空了不由得一愣,任瑤期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地道:“怎么去了這么長時間!想要苦死我!”
金桔忙將手中的一碟烏梅絲遞了上去,任瑤期用碟子旁的銀釬子取了一塊入口,之后滿意地半瞇了眼睛,“好甜——”
金桔的眼睛卻是偷偷地瞄那藥碗,又看了看任瑤期,見到她嘴角還有殘留的藥汁的時候滿意了,笑容也真誠多了,“五小姐吃完藥好好休息,姨娘那里還等著奴婢回去回話呢!
金桔伺候任瑤期躺下,便端著空藥碗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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