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
有時我會想著遇到某個特別的人。我去街道附近的社區(qū)小教堂參加集會,認(rèn)識了一些轉(zhuǎn)瞬即逝的熟人,時不時地我還會嘗試與人約會,也許我會墜入愛河,然后結(jié)婚,或許,有一天,我會有自己的孩子,我們會搬到郊區(qū),我會種上很多玫瑰,在每個房間畫上漂亮的壁畫,我不許我的丈夫買皮箱,他會覺得這是古怪而又有魅力的小怪癖。
我會有一個女兒。在我的夢里,總是女兒,從不是兒子。我要叫她萊斯利•安,我會給她買很多很多寫上她名字的瓷杯。
想著想著,不覺已經(jīng)到了公寓大樓門口。我四下望了望,確保沒有陌生人藏在暗處。然后從我緊握的手指尖滑出大門鑰匙,打開了這扇陳舊、結(jié)實的木門。明亮的燈光照亮了小小的前廳,左手邊是一排細(xì)長的黃銅郵箱。我關(guān)上外大門,把它閂牢了。
我拿了郵件:一些賬單,一些垃圾郵件——好消息是:有一張客戶支票。然后我透過內(nèi)大門的玻璃窗向里看去,確定大廳是安全的。里面沒有人。
我走進(jìn)大廳,爬過五層狹窄、吱呀作響的樓梯。我已經(jīng)可以聽見貝拉的叫聲,她聽到我的腳步聲,興奮地在門口嗚嗚叫著。
我的幻想里還有一個問題,現(xiàn)在想一下。在我的夢里,沒有人再叫我塔尼婭;在我的夢里,我愛的那個男人叫我安娜貝拉。
8
事情結(jié)局是這樣的:警察不會幫我的。是妄想癥也好,不是也好,我的父親都是對的:執(zhí)法機構(gòu)是一個系統(tǒng)。它的存在是為了幫助受害人,抓住作奸犯科者,推動重要警官的職業(yè)發(fā)展。目擊證人、透露消息的人——我們不過是沿路的餌料,是不可避免要被這個巨大的官僚機器碾成泥的一次性消費品。我可以整天坐在電話旁,等待那個永遠(yuǎn)不會打來的電話;或者我可以自己去找多麗•彼得拉切利的下落。
我的書桌上堆滿了亂七八糟的碎布片、窗簾設(shè)計的草圖和客戶提案,對于稍微有些生活氛圍的公寓來說這都再正常不過了。我把所有這些攏在一起,轉(zhuǎn)移到咖啡桌上,堆成了岌岌可危的一大堆。現(xiàn)在我可以看到我要找的東西:我的筆記本電腦。我啟動了電腦然后開始干活。
第一步,是美國國家失蹤與受虐兒童援助中心的網(wǎng)站。我首先看到的是上周宣布失蹤的三個小孩的照片:一個男孩,兩個女孩;一個是西雅圖,一個芝加哥,另一個是圣路易斯。三個城市我都待過。
我有時懷疑是不是這最后要了母親的命,就是無論我們逃得多遠(yuǎn),我們最終的結(jié)果都是再次逃跑。嚴(yán)格說來,根本沒有一處地方可以安全地將小孩養(yǎng)大成人。犯罪哪里都有,注冊的性犯罪者哪里都有。我知道,因為我查過數(shù)據(jù)記錄。
美國國家失蹤與受虐兒童援助中心的網(wǎng)站有它自己的搜索引擎。我輸入了“女”,“馬薩諸塞”,和“25年內(nèi)失蹤”。我點擊箭頭開始搜索,然后靠到椅背上,吮著我的大拇指。
貝拉吞下了她的晚飯,從小廚房里跑出來,哀怨地盯著我。去跑步,她的目光在說,去外面,拿上皮帶,這很好玩。
貝拉是一只七歲的純種澳大利亞牧羊犬,四肢細(xì)長、體格健美、白棕藍(lán)三種毛色相間。和很多澳大利亞牧羊犬一樣,她的眼睛一只藍(lán)一只棕,這使她有了一種討人喜歡也常為其所用的古怪神情。
“等一下。”我告訴她。
她嗚嗚地哀號著,當(dāng)這個也不起作用時,她就撲通一聲倒在地板上,氣急敗壞。四年前一個客戶把貝拉作為賬款給了我。貝拉剛剛咬壞了這個女人最鐘愛的一雙JimmyChoo的高跟鞋,而且她也受夠了貝拉容易興奮的毛躁脾氣。老實說,澳大利亞牧羊犬并不適合在公寓里養(yǎng)。如果你不讓它們有事可做,它們就會給你惹禍。
但是貝拉和我相處得還不錯,主要可能是因為我喜歡跑步,而貝拉雖然已經(jīng)進(jìn)入狗的中年階段,但一口氣躥出六英里對她來說也是不在話下。
我要趕快把她拉出去,否則我就要損失我最喜歡的抱枕或者是最中意的一匹布。貝拉總是知道如何明確地表達(dá)她的意愿。
搜索完成。電腦屏幕上是一列滾動出現(xiàn)的明亮、快樂的臉蛋:校園里的照片,家庭相冊里的特寫。失蹤兒童的照片總是顯得他們很開心,目的就是讓你覺得更心痛。
搜索結(jié)果:十五個。
我伸手拿起鼠標(biāo),緩慢地向下拖拉著:安娜、吉塞拉、詹妮弗、扎妮卡、桑迪、凱瑟琳、凱蒂……
我不忍心看她們的照片。即使我對父親深表懷疑,我也總會想自己會不會成為她們其中的一員,如果我們沒有搬家的話,如果他不是那么執(zhí)著的話。
我又想起了那個項鏈。它是從哪兒來的?還有為什么,哦,為什么,我要把她給多麗呢?
她的名字沒有出現(xiàn)在名單上。我松了一口氣。貝拉豎起了耳朵,擺著尾巴,感覺到了緊張狀態(tài)的解除和開始我們?nèi)粘M黹g活動的可能。
但隨后我注意到了日期,沒有一個是九七年以前的。盡管搜索不限制時間,但數(shù)據(jù)庫可能沒有那么久的資料。我又開始吮我的大拇指,做著權(quán)衡。
我可以打熱線電話,但那可能會引發(fā)更多的問題。我更喜歡網(wǎng)絡(luò)搜索的匿名性。好吧,至少表面看來是匿名的,天知道層出不窮的間諜軟件,或者是政府老大哥,或者至少是營銷大機器是不是在跟蹤著我的每個舉動。
我知道還有一個網(wǎng)站可以試試,我不怎么去那兒,那兒讓我傷心。
我在因特網(wǎng)搜索引擎中鍵入:www.doenetwork.org。兩秒鐘之后,我進(jìn)入了頁面。
DoeNetwork主要處理舊的失蹤案,它將在某處發(fā)現(xiàn)的只剩累累白骨的尸體和另一處司法備案的失蹤人口報告之間進(jìn)行匹配,它的箴言是:“破解謎案永遠(yuǎn)沒有時間限制。”
這個念頭讓我坐著打了個寒戰(zhàn),一只手握緊了裝著母親骨灰的小瓶,另一只手在搜索關(guān)鍵詞中輸入了:馬薩諸塞。
映入眼簾的景象讓我有點眩暈:同一個男孩的三張照片,第一張是他十歲的時候,后面兩張分別是年歲增長到二十和三十五歲時可能的模樣。他在一九六五年失蹤,已推斷為死亡。前一分鐘他還在院子里玩,下一分鐘就不見了。一名在康涅狄格服刑的戀童癖聲稱雞奸并謀殺了這個孩子,但是記不起尸體埋在哪里,所以這個案子一直沒有結(jié)。這對父母現(xiàn)在瘋狂地想要找到他們兒子的遺體,就像他們四十年前那么瘋狂地想要找回自己孩子一樣。
我在想這對父母看到這些隨年歲增長的照片時會是什么感受?匆豢此麄兊膬鹤娱L大后可能的樣子,如果當(dāng)時母親沒有進(jìn)屋接那個電話,或者父親沒有蜷在車底下更換潤滑油。
搏斗,我的父親總是告誡我。百分之七十四遭綁架并被謀殺的孩子在被綁架后的頭三個小時就會遭到殺害。要活過頭三個小時。不要給那個雜種任何機會。
我在哭,我不知道為什么,我從不認(rèn)識這個小男孩,他極可能四十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但我可以理解他的恐懼。每次父親開始給我上課或是訓(xùn)練的時候,我都能感到這種恐懼。搏斗?當(dāng)你是個五十五磅的孩子,對手卻是個兩百磅的男人,你到底能做什么去改變結(jié)果?父親也許有他的幻想,但我一直是個現(xiàn)實主義者。
如果你是個孩子而有人想傷害你,你的結(jié)果可能就是:死掉。
我又轉(zhuǎn)到另一個案子:一九六七年。我只看了日期,沒有看照片。我又點擊了五下,然后是一九八二年九月十二日。
我盯著多麗•彼得拉切利,我看著她年歲增長到三十歲的照片,仔細(xì)讀著案例分析,看看我最好的朋友到底出了什么事。
然后我走進(jìn)洗手間,一直吐到什么都吐不出來了為止。
過了一會兒,二十、四十還是五十分鐘,我不知道,我一手拿著皮繩,一手拿著泰瑟槍。貝拉在我腳邊蹦來蹦去,催著我趕快下樓。
我將皮繩套上她的脖子,然后我們開始跑步,我們一直跑啊跑啊跑……
等我們回到家,已經(jīng)過了整整一個半小時。我想我已經(jīng)平靜下來了,我感到有點冷,甚至是冷靜。我仍然保留著家里的行李,我可以立即打包走人。
但是之后,我又打開了電視新聞。
鮑比晚上九點剛過就到了家。因為有任務(wù)在身,所以他只有大約四十分鐘的時間洗澡、吃飯、喝杯可樂,然后要趕回羅克斯伯里。不幸的是,南波士頓的停車場可不這么想。在他失去耐心前,他終于在距離他家房子八個街區(qū)外的地方找了個地兒把車停到了路邊。波士頓警察會十分樂意給一名州警察開罰單的,所以他的處境相當(dāng)危險。
一個驚喜是:他的一位房客,希金斯太太給他留了一盤小甜點。“看到新聞了,保持體力。”她的留言條寫著。
鮑比深有同感,晚餐就從一塊檸檬方蛋糕開始。接著三塊是在整理散亂在地板上的郵件時吃的,有賬單、租金支票的重要信件被挑出來,其余的就放在那兒了。
還有一塊是邊走邊吃的,他已經(jīng)嘗不出什么味了。他一直走過狹長的走廊,來到房子后面的臥室。一只手解開襯衫的扣子,另一只手掏空褲子口袋里的東西。然后他脫掉襯衫,踢掉褲子,穿著米黃色短襪和緊身白短褲就直奔那間貼著藍(lán)色瓷磚的小洗手間。他把淋浴開到了最大。加入行動組這些天來他能想到的最舒服的事情之一——回家洗個痛快的熱水澡。
他在滾燙的水霧下面站了很久很久,吸收著這些蒸汽,讓它滲入自己的每個毛孔,像往常一樣,希望能將恐懼沖掉。
過激的畫面在他腦里走馬燈似的變換著。六個女孩,緊貼著透明垃圾袋的木乃伊般的面孔。十二歲的凱瑟琳的舊照片,餓得凹陷下去的蒼白的臉,眼睛的瞳孔因為獨自在黑暗中被困了一個月而變得又黑又大。
當(dāng)然,還有其他他被迫要看,并且余生可能都要不?匆姷漠嬅妫簞P瑟琳的丈夫——吉米•加農(nóng)在被鮑比的步槍打得腦袋開花前那一剎那間臉上的表情。
兩年了,鮑比仍然每周要夢到四五次那次槍擊的場面。他想著有一天可能會變成一周三次,然后一周兩次,然后如果運氣好的話,他可以減少到每個月三到四次。
當(dāng)然,他也做過心理咨詢。他仍然和他以前的副隊長見面,他是他的導(dǎo)師。他甚至還參加了一到兩次同是卷入嚴(yán)重事件的警察互助小組的集會。但對他來說,這些都沒有用。奪走一個人的生命,你就不一樣了,就這么簡單。
你仍然要像別的人一樣,每早按時起床,一次一只褲腿地穿好褲子。
有些日子還不錯,有些日子很糟糕,而剩下的那么多不好也不壞的日子就什么也不是了,僅僅只是生存,僅僅只是做好本職工作。也許蒂蒂是對的,也許真的有兩個鮑比•道奇:槍殺案發(fā)生前的和發(fā)生后的。也許,不可避免,事情就是這樣。
鮑比一直開著淋浴,直到水開始變冷。擦干身子,他瞄了下表,只剩下一分鐘吃晚飯了。晚飯是:微波爐雞塊。
他將兩塊泰森雞胸肉塞進(jìn)微波爐,然后回到蒸汽騰騰的浴室,開始刮臉。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正式遲到五分鐘了。他穿上干凈衣服,打開一罐可樂,將那兩塊熱騰騰的雞胸脯放到紙盤上。然后犯了第一個錯誤:他坐下了。
三分鐘后,他在沙發(fā)上睡著了,雞塊掉到地板上,紙盤在膝蓋上被壓得皺巴巴的。過去五十六小時里只睡了四個鐘頭就是這樣的后果。
過了一會兒,他猛地驚醒,頭還有點暈,找不著方向。他伸出手找他的步槍,老天,他需要他的步槍!吉米•加農(nóng)要來了,要用他白骨累累的手抓住他了。
在這個景象從他腦子里消逝前,鮑比從沙發(fā)上一躍而起。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寓所的正中央,像拿槍一樣拿著油乎乎的紙盤指著電視機。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憂慮的噩夢。
他從一數(shù)到十,然后又慢慢地數(shù)回到一。這樣重復(fù)了三次,直到他的脈搏恢復(fù)正常。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