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節(jié)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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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山頂上,看著那盞燈又慢慢出現(xiàn),慢慢上升,慢慢下降,直到群山之間某一處升起了桑煙。
此時,帳篷區(qū)的野狗和獒都“旺旺”叫著往天葬臺方向跑去。
主人自顧尚且不暇,那有精力管這些獒。它們只能自己管自己。草原上鼠啊兔啊都被它們抓得差不多了,餓及了的獒和野狗圍著天葬臺轉(zhuǎn),開始悄悄吃起尸體 來,發(fā)展到最后獒們索性趕走禿鷲,代替起了人類死亡后最后一道儀軌的執(zhí)行者,所幸這個世道三天兩頭就有人死亡,獒們雖說填不飽肚子,但總比沒有吃的強啊。
隨著青煙上升,公扎看到天上開始有禿鷲盤旋,膽子大的往下俯沖著,卻因為半山的狗狂叫而再度飛升。他不忍再看。阿爸生前是最愛他的獵狗,總是帶著朵嘎 扛著老叉子獵槍出去,兩三天回來時就能扛回一頭野驢肉或是羚羊,煮肉時總會給朵嘎留下一大塊,說它攆得比他辛苦。如今看見朵嘎也在那群野狗里覬覦著父親的 尸骨時,他心里有著說不出的酸楚。
公扎抹了一把淚,慢慢往回走著。在山腳下碰到措姆的舅舅扎多,他穿著俗人的衣服,頭上長出了花白的頭發(fā),一條腿跛著。他手里拿著個筐,像是要去撿牛糞。
公扎習(xí)慣性地立于山道邊等他先過。這是父親生前教他的,見到僧人,無論老幼,都要謙恭。他們是有學(xué)問的人,是佛祖的使者,俗人不可對他們失禮。只是近 來,這個草原上人人都遵守的行為方式突然變了,僧人變成牛鬼蛇神,寺廟成了四舊,那些虔誠拜佛的老阿爸老阿媽一夜之間像吃了炸藥,脾氣暴躁得嚇人,高舉著 小紅本本跟在一幫半大不小的孩子后面,高喊著公扎聽不懂的口號沖進寺廟,把僧人趕出殿堂,把菩薩搬出砸爛扔進湖里。
扎多看了他一眼,駝著背低了頭往前走,錯身時老人小聲說:“他去了香巴拉,那里是快樂的天堂!”
公扎怔住了,想問他什么,對方卻快步走了過去,顯然是不想跟他說話。
公扎落寞地往回走,路過東頭那個孤零零的帳篷時,見門邊放了一個小香爐,里面還煨著桑。家里死了人才會這樣供奉。公扎心痛了一下,他這是在祭典阿爸的亡靈啊。
沒有念經(jīng)聲,沒有超度,阿媽也在帳篷邊點了一小爐煙,每天定時三次放上香草,七天之后收起香爐,阿爸就徹底從他們的生活里消失了。
父親走了,公扎成了帳篷點最年幼的家長,無論是隊里分東西還是開會,他都會代表自家出席,歪歪扭扭的藏文名字理所當然地代替了父親的手印。
家里已經(jīng)兩天沒吃的了,阿媽帶了弟弟妹妹挖回來的野菜,用熬了無數(shù)遍再沒一點油水的牛骨煮上。牧民的肚子習(xí)慣了肉食,其它東西一吃就拉肚子。女人的臉變得不再是紅撲撲的,而是成了菜色,男人們也不再孔武有力到處亂竄,而是懶洋洋地坐在太陽底下,過早的進入了老年。
這天,公扎撿牛糞回來,路過措姆家的帳篷,聽到措姆的阿媽正在罵:“就你能干,別人都不管的事,你要攬在身上。還不是看人家臉蛋白嫩、細腰摸起來像酥油嘛。我看你直接搬過去住得了,反正那間帳篷現(xiàn)在大著呢,什么男人裝不下!”
“人家孤兒寡母的,我是隊長,過問一下有什么錯?就你個母牦牛話多!”
“我這個母牦牛話多,那匹母野驢話少,你去當母野驢的家長吧……”
帳篷簾子一掀,單增提著一腿羊肉氣呼呼地沖了出來,看到公扎,怔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笑笑,“你阿佳發(fā)瘋了,走吧!”
“單增叔叔,你還是別管我們了吧,你們家生活也不好過的!”公扎說,小小的人卻用上了大人的口氣,顯得有些不協(xié)調(diào)。
“再不好過也比你們好啊。孩子,別生你阿佳的氣了,她就那么個人。走吧!”單增說,一手摟著他的肩,沿著湖邊大步向他們的帳篷走去。
回到自家的帳篷,達娃招呼單增坐下,給他遞上清茶,酥油是早就沒有的了。
“我跟公社武裝部說,今年冬天招兵,就讓公扎去部隊吧,那里至少還有飯吃!”
“他還這么小,行嗎?”達娃看了公扎一眼,遲疑的說。
“有什么不行的,出身農(nóng)奴家庭,他阿爸又不在了,家里有困難應(yīng)該照顧照顧,再說他還是個舍己救人的英雄,部隊不要這樣的人還要什么人呢?”
“唉……”達娃嘆了一口氣,“他一走,家里連個撿牛糞的人都沒有了!”
“我不去當兵,阿媽,我打獵養(yǎng)活你們。”公扎說,把單增帶來的肉放進柜里。
“好樣的,公扎,是我錯鄂草原上的漢子,重情重義。你放心去部隊吧,我跟隊上商量過了,你們家情況特殊,作為特別困難戶予以照顧。”
果然不久,單增就去了趟鄉(xiāng)上,回來說給公扎報上名了,只等通知下來就可以走。
公扎也就越發(fā)忙碌。他要撿夠每天用的羊糞,還要抽空打些跑不動的野驢。誰都知道他們家的情況,所以對于公扎私獵,大伙也睜只眼閉只眼。
每天春季是草場上最忙的季節(jié):接羔。
迎接小羊羔有專門的草場,在另一個山谷里。羌塘上的河谷,兩山相夾,看著就那么寬,走進去會發(fā)現(xiàn)無休無止的長,轉(zhuǎn)過彎就是完全不一樣的風(fēng)光。
育羔草場已經(jīng)用了好幾年了。這里水草豐美,避風(fēng)暖和。經(jīng)過夏天的封閉管理,牛羊不曾涉足,草地踩上去有些綿軟。小羊羔出生在這里,母羊有草吃,奶水充足,在沒完全舒醒過來的草原上,足夠的奶水才能保證小羊羔的成長。
羊羔房已經(jīng)提前修補過了,一個個像小碉堡一樣,小家伙出生后放在里面,避風(fēng)又暖和,直到身體強壯了才能跟著媽媽到草地上撒野。
頭天晚上隊里就下了搬遷通知,放羊的明天直接把羊群趕到育羔場去,帳篷點的搬遷各家自行負責,但一天之內(nèi)必須搬遷到位。
平板車從夏天放到現(xiàn)在,輪子早已生銹。公扎把輪子卸下,往軸上抹了酥油,再上回去調(diào)試好。過去這些活都是父親干的,現(xiàn)在父親不在了,公扎作為家中的長 子,理所當然的承擔起了家長的重任。盡管這重任與他的年齡嚴重不符,但有什么辦法呢?父母但凡有其它的方法,都不愿累著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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