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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jié) 第二章

  老王爺?shù)念^七,割據(jù)此地的軍閥來王府上香。事畢,顯玚把大帥讓到后面飲茶,聊了幾句之后,大帥提起了一件事情:東北方向,最近土匪猖獗,借著山勢地形打家劫舍,擾得附近一十三縣民不聊生,眼下正是秋后,土匪們囤糧食的當口,大帥打算親自率兵剿匪。
  
  顯玚以為這軍閥又是要錢來了,誰知他想要的其實是別的東西。
  
  “興兵之前要先振士氣,壯軍威。我要整一個閱兵式,想要跟小王爺借個地方。”
  
  顯玚喝了一口茶,心下沉吟:果然我料得不錯,這軍閥的胃口越來越大。
  
  “想跟你借太祖的點將臺。”軍閥說。
  
  顯玚慢慢地把手里的茶杯放下。
  
  顯玚從小就唱這樣一首歌謠:
  
  點將臺,點將臺,太祖策馬揚鞭來。
  
  點將臺,點將臺,太宗建制傳世代。
  
  點將臺,點將臺,世祖挺兵山關(guān)開。
  
  歌謠里的這座點將臺,在奉天市中心圓形廣場的正南方向,是個長十丈、寬七丈的兩層漢白玉平臺。在這座點將臺上,太祖努爾哈赤揮旗誓師,率領(lǐng)著他的八旗 子弟在東北雪原上所向披靡。在這座點將臺上,太宗皇太極建立大金政權(quán),奠基清朝二百余年的江山偉業(yè)。在這座點將臺上,世祖皇帝擂鼓厲兵,終率將士入關(guān)進 京,統(tǒng)一華夏。
  
  而如今,而如今,顯玚看著眼前這位掌握著本地人馬兵權(quán)的軍閥,如今你也要學(xué)我清朝先皇,站在這個點將臺上閱兵?你也要成就偉業(yè),建朝立國?
  
  他在屈辱和惱恨中覺得自己的骨頭發(fā)緊,臉上卻輕輕地笑了:“大帥跟我借這個點將臺,是有大用處?”
  
  “剛不是跟小王爺說了:我要整閱兵式,振士氣,壯軍威……”
  
  “您既是跟我張口,關(guān)于這點將臺的掌故肯定是了解的。大帥要做的是剿匪安民的大好事兒,人馬我沒有,就是有些家丁,但您要是有別的需要,軍餉、糧草,那我一定在所不辭。”
  
  軍閥沉了臉:“小王爺以為我是來化緣的?……您給我個痛快話,借,還是不借?”
  
  顯玚拱拱手:“借。大帥張口,那我一定借。只不過,要是之后哪里有什么不周到,您要記得,我是勸過您的。”
  
  軍閥也笑著拱手:“那我先謝謝小王爺了。”
  
  那軍閥擇了黃道吉日,在圓形廣場的點將臺上誓師剿匪。他親自帶兵赴吉林,一連五場大捷,果然氣勢如虹,殺得土匪人仰馬翻,充盈了自己的銀庫糧倉,又收 編了不少驍勇人馬,迅速成長發(fā)達,儼然成了人物。只不過,在一場小戰(zhàn)之后,軍閥解手的時候,被山中流彈擊中咽喉,撲通倒在地上就再也沒起來。軍閥手下好不 容易整編出來的人馬又散成了無數(shù)小系,剛聚起的塔又變成了沙。坐鎮(zhèn)奉天城的大帥又換了幾任,可是人人心里犯了忌諱,誰也不敢再去打聽那圓形廣場正南方向的 點將臺了。
  
  奉天城會蘭亭澡堂子里面,遺老遺少們的解釋帶著幸災(zāi)樂禍和揚揚自得。
  
  “點將臺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太祖太宗還有世祖爺爺點兵檢閱的地方,那是皇帝、天子、真龍站的地方,凡夫俗子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也敢往上躥?這不是要自己的命嗎?!”
  
  然后他們繼續(xù)罵那不肖子孫小王爺,罵他怎么就這么沒骨氣,就真的讓軍閥的臟腳踩在那點將臺上,罵他之后沒有臉面去見列祖列宗。
  
  誰也不知道軍閥死的當日,小王爺顯玚自己在祖廟里跪了一天一宿,就像誰也不知道那從山野中射向軍閥的流彈究竟是誰的安排和手筆。
  
  2.
  
  缺席了半個月,明月再回到奉天市南關(guān)女子教會中學(xué)上課,是在一個仲秋的早上。跟她要好的幾個女孩子尤其高興,她們追問她這些天不聲不響地都去了哪里, 明月只說是去了哈爾濱的親戚家。班長名叫劉南一,也是個十六歲的女孩兒,她把自己的筆記和作業(yè)本借給明月,又偷偷摸摸地問她:“你最近可聽了什么好玩的故 事?”
  
  明月呆頭呆腦地搖了搖頭,不解其意。南一將一本小冊子給她,然后說:“你快點兒看哦。”


  
  她放了學(xué)回到王府,在新近裝修的房間里面做功課讀書。明月腳下踩著嶄新的土耳其羊毛地毯,深藍色的,滾著金邊,柔軟豪華。雙人銅床放在南向的臥室里 面,熏著百合花的香。籃子里的水果不管碰沒碰,每天都換兩次新鮮的。婆子在浴室里面嚓嚓嚓地勤快地刷浴缸。從前的明月小姐也被照料得很好,可是今時今日的 她再不是從前的她了,她是服喪期間尚不能過門兒的姨太太,她是小王爺明目張膽的心肝兒。
  
  明月做完了功課,把南一給她的小冊子拿出來看,里面是一個手抄的西洋故事,名字叫做《黃薔薇》。
  
  薔薇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兒,跟著父母親在農(nóng)場上做工,她的皮膚像新鮮牛奶一般的顏色,眼睛是綠的。這美貌的姑娘熱愛并恪守上帝的教誨,她的父母親想要 把她嫁給家境殷實的正派的農(nóng)民家的長子,她本來應(yīng)該有幸福的生活。可是很不幸,薔薇被農(nóng)場主的兒子佐漢引誘欺騙,失去了貞潔和愛情,最后又被佐漢拋棄。薔 薇自殺在一個十月的早上!饵S薔薇》的最后一句話是這樣的:真的愛情會帶給一個女孩幸福和平靜,而不是罪惡與痛苦。
  
  這個手抄本的小冊子已經(jīng)被翻得很陳舊了,頁腳發(fā)薄卷曲,不知道被多少個女孩兒在深夜里流著眼淚閱讀,幾個人用不同顏色的筆在最后一句話的下面畫上波浪線:真的愛情會帶給一個女孩幸福和平靜,而不是罪惡與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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