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在山路上 藍天、綿延起伏的群山。林木挺拔,傲然屹立。
小路彎彎。路上傳來板車的吱嘎聲。一匹老馬,拉著一輛板車,華倫和蒙麗坐在車上,離開曼巴拉村,板車吱嘎著上了路了。板車上,華倫凄苦地笑了笑:“ 請原諒,我剛才太傷感了,因為他們是我的朋友。”
“我理解。”
板車拐上另一條泥路,不多一會兒,小村莊完全消失在視野之外。蒙麗叮嚀:“你要記住。默F(xiàn)在起,你名叫陳驚濤,我叫林依娜,兩口子,你要記住哇。”
華倫瞥了一眼那個他只知道名叫“林依娜”的女人,胡亂應了一聲:“恩!”
他們一起離開了車馬店以來。華倫和蒙麗并肩朝河口的方向走去。華倫心情復雜,矛盾重重。離別滇西,他如釋重負。一想到就要逃出滇西,他有說不出的激動。當他想到再也見不到蒙麗時,不免又有點忱傷。但是,在他心中占最重要地位的是那曾經折磨過他的恐懼,這種恐懼他在乘火車就有過,蒙麗的冷靜的辦事,效率高是深有體會的,她的熱情與友善,也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豪。可是他從來沒有看到她優(yōu)柔寡斷,猶豫不決。此時她卻顯得過于拘謹和局促,這使他不安。
“我們可望在后天到達河口,河下游就是泰國,到了哪里就安全了。” 蒙麗看了看表說。
“不過要比原先估計的晚一些,那兒還有許多事情等著要做。”
“這里遠離金洪,置身在這群山之中,著實令人心情舒暢。讓渡邊在在金洪圍捕你吧!”
“現(xiàn)在金洪怎么樣了?”
“鬼子占了金洪后,金洪現(xiàn)在變成了一座充滿悲哀的城市。城里鬼子戒嚴捉你!”
林子里,鳥兒們卻歡樂地啁啾鳴叫著。華倫感慨地:“嗨!這些鳥兒,仿佛根本不知道他們所在的國度已被人侵占。”
說話間,他倆進入一大片原始森林,逶迤的瀾滄江從東北向西南浩浩蕩蕩流去,河岸兩旁莽莽蒼蒼的原始熱帶雨林,遮天蔽日,密不通風,蒼蒼茫茫的林海,綿遠延長,終年云霧繚繞,簡直就像是碧波萬傾的綠色海洋。
這里巨樹參天,老樹盤根錯節(jié),根須如虬。這是一塊廣漠洪荒的處女地,是一塊綠色的膏腴的土地,這里人煙罕至,地上堆積著從遠古就積下來的厚厚一層已經腐敗了的落葉,到處還有星羅棋布散落著至今在任何一張地圖上也找不到的沼澤和湖泊。在當?shù)孬C人也很少到達的密林縱深地帶,晨霧彌漫,山林一片靜寂。蒙麗和華倫走到一株藤蔓纏繞的樹下,蒙麗突然眼睛一亮,望著前面樹椏。
一張巨大的蛛網,一只雞蛋般大小的蜘蛛,蹲在蛛網中央,毛茸茸的身體,兩只火紅的小眼睛睜著,怒目圓睜,對著蒙麗發(fā)出挑戰(zhàn)般兇惡的嘶嘶尖叫。
華倫倒抽一口冷氣,突然蜘蛛向他們撲了過來。蒙麗眼疾手快,伸手捏住它的頭,蜘蛛拼命掙扎,蒙麗用另一只手,將它的頭撕下來。
“一只蟲子,作為美利堅聯(lián)邦的優(yōu)秀軍人也害怕?”
“這家伙生得太丑陋兇惡,看了實在令人毛骨悚然。”
“哈!想不到今天遇上這美餐。”
“你說什么?美餐?這丑陋的家伙也能吃?”華倫詫地問。
“能吃,這叫大蜘蛛,能吃,味道非常鮮美。”
“你是傣族人嗎?”
“不!我是漢族的,但來西雙版納雙版納久了,這里成了我的第二故鄉(xiāng),我成為半個傣族姑媽娘了。”
“嗨!泰族人什么都敢吃?” 華倫感慨地說。
“對,也許是殘酷的自然環(huán)境的磨難,為了生存,泰族同胞真會吃,成了名不副實的美食家。”
“他們什么都敢吃?我倒想領教教領教這美食家的菜譜。”
“烤竹鼠,你吃過嗎?”
“美國人是不吃老鼠的。”
“這竹鼠與老鼠不同,它有五六斤重,有貓那么大,竹鼠學名叫竹鼬,喜食竹子嫩枝葉或竹筍,所以肉味鮮美,烤竹鼠肉是一種香味獨特不可多得的食品。”
“還有呢?”
“還有箭豬酸肉,你沒吃過吧?”
華倫睜大眼睛問道:“箭豬?我聽說都沒聽說過,怎么吃過?”
“箭豬是本地的土名,其實就是剌猬。”
“剌猬我在動物園見過,就是那渾身長著硬硬的剌的那家伙。”
“剌猬肉也很好吃,泰族人的做法是,將剌猬肉刮洗干凈,切成約三厘米寬、五厘米長的肉塊,拌入蒜末、辣椒、花椒粉、糯米飯一起,裝入盆內,然后放上適量的鹽巴,噴上一點白酒,用手拌勻,然后裝入瓦罐內壓緊,封好罐口,十五天以后方可食用。”
華倫聽得津津在味問道:“生吃?還是熟吃?”
“當然是熟吃,要吃這種剌猬酸肉時,將腌酸的剌猬肉塊從瓦罐里取出來,用竹片串起好,放在火炭上燒烤,邊燒烤邊涂上豬油,剌猬肉烤到色黃、皮脆嫩,取下竹串,就可食用,非?煽。”
華倫興致勃勃:“還有呢?還有呢?”
“知了,你知道是什么東西了吧?”
“當然知道,那書上不是叫蟬的蟲子嗎?”
“蟬肉也可吃!”
“什么?什么?知了也可吃?”
“不但可吃,而且是味道也很鮮美的。”
“如何吃法。這種蟲子。”
“知了背肉松的做法是將豬肉洗凈,剁碎后拌入切好的蔥、蒜、辣椒、花椒粉以及醬油、鹽巴,再將知了的腳和翅膀去掉,用刀劃開其背部,將拌好的肉餡塞入知了體內,背靠背合攏后,再用細竹簽扎好,放入油鍋里炸酥即成。”
華倫感嘆道:“這樣的美食,真令我嘆為觀止。”
“還有這種大蜘蛛……”
華倫把頭搖是像只貨郎鼓:“餓死我也不吃這東西。”
“嗨!假如你不是有幸來到西雙版納,你就是出黃金也買不到這么美味的食品。”蒙麗調侃地說。
說完,蒙麗搜集一堆枯柴,生起篝火,霎時,篝火熊熊。蒙麗用草桿桿穿著大蜘蛛在火上烤了起來。
大蜘蛛在火上烤和滋滋冒油?諝饫镆还上闼值挠驼ㄏ阄秲骸HA倫很感興趣,將鼻子湊近聞了聞:“哦!這家伙難看,但烤起來卻很香呢?”
“你饞涎欲滴吧?你賞賞我們滇西的特產風味看好吃嗎?”蒙麗撕下半只烤好的蜘蛛遞給華倫。華倫接到手中,先是放在鼻子底下聞聞:“哦!果然好香!”華倫試著吃這半只蜘蛛:“啊!當真,這從未吃過這么的美味!”
“餓了吧?這叫冷飯團果,我們游擊隊常吃的。” 蒙麗又摘了幾個野醬果遞給華倫。
華倫咬了一口,做了個怪相:“這比大蜘蛛的味道就差遠了。”
“大蜘蛛你以為容易吃到?就是日日鉆山的獵人或采磨姑者,一年也遇不上一個,這是我們原始森林里稀有動物。”
“總算我有口福吃到了。”
“這里真靜,我們總算甩掉了!” 蒙麗傾聽一陣說。
“我倆 再往那里走呢?”
“我送你到瀾滄江下游,這里離泰國邊境響水鎮(zhèn)不遠,那里有船出海,我們想辦法弄一條船將你送出去。”
華倫高興地說:“可是我倆不走江邊,怎么老是往山上走呢”
“沒吃的不行,不遠處有一補給站,到那里補充一下再繼續(xù)往回趕,可現(xiàn)在不能走大路,要鉆山繞著走。”
華倫咋舌:“我們一粒米未帶,怎么鉆山呀?”
“運氣好碰上獵手采藥的,就討一點吃的。碰不上嘛,這些野果,也可以充饑,有一回我被敵人追捕,在山里迷了路,靠吃杜鵑花瓣兒頂了三天。” 蒙麗教訓地說。
“嗯!你們游擊隊就是這樣生活的。”
直到旁晚,華倫與蒙麗才到達河口鎮(zhèn),小鎮(zhèn)在夕陽下,一片田園的景色。這里是瀾滄江下游,河流下游隱隱約約看到異國他鄉(xiāng)的風格獨特的建筑。
蒙麗將華倫安置在一間酒坊里,就出去找劍橋了。
在酒坊里,華倫看到先他們到此的樸英順,兩人非常高興。坐落在車馬店的酒窖里,一片漆黑。華倫和英順偎在一個角落里,華倫把英順拉到自己身邊,深情地撫摸著她的頭發(fā)。
“他們馬上就要來了。” 英順姑娘說著。
華倫輕聲說:“不要緊,親愛的!”
地板門霍地開了,一束手電筒光刺破黑暗。蒙麗帶著雷陽和韓方洲穿過一排排酒壇,朝華倫和英順走來。
華倫隱約能夠認出膀闊腰圓的雷陽和老誠持重的韓方洲。
“華仔,你看誰來看你了?”蒙麗高興地說。
華倫緊緊地拉著韓方洲的手:“啊!韓老……”
韓方洲手電筒照亮了華倫和英的臉:“你躺下,總算將你送到這里了,再過一關,就到泰國,就安全了。”
雷陽和韓方洲高高地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商量。“就這樣定了,華仔!”
韓方洲開口道:“你與英順可先到泰國,然后你們乘泰國輪船離開。”
“現(xiàn)在問題是我們如何制造假像,讓渡邊以為他還在金洪,這邊他就放松搜索了。” 雷陽建議道。
“只要他認為華仔還在金洪,他一定會把金洪全城包圍得鐵桶似的,他和英順要想沖破封鎖,就容易得多了,所以,成功的把握只有一半對一半。” 蒙麗也附和補充說著。
“但正是由于渡邊還一直以為我在他的包圍圈子里,就放松其他地方的搜捕,我們這里才贏得時間。”華倫搭腔了。
“一個好辦法……” 韓方洲一面用手指輕輕敲打桌面,一面望著雷陽,拿不定主意。
“什么好辦法?……”
韓方洲在雷陽耳邊嘀咕。
“辦法雖好!但是太危險了,太危險了。” 雷陽滿臉憂慮。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們別無選擇!我和阿麗得馬上趕回金洪去,馬上就叫陽武照辦,牽制渡邊!”韓方洲大咧咧地說著。
已經是深夜了,但是渡邊睡不安穩(wěn)他心焦煩躁在室內轉著。這時,室外一陣皮鞋的國國聲。一個穿軍裝的年輕女報務兵走進來:“報告閣下,嵯峨鎮(zhèn)13號來電”
渡邊緊鎖雙眉看電報。一把將電報奪過來,放在臺燈下觀看,電報上寫著:鎮(zhèn)內發(fā)現(xiàn)一對男女,男的身高一米八,體形與外貌疑似太陽鳥。”
桌上電話不斷地響起來,他一把接過電話,電話里是吳哥聲音:“報告閣下,宣慰發(fā)現(xiàn)一對可疑男女,似是太陽鳥!打死我部兩人。”
“八格,真是活見鬼,四面八方都說發(fā)現(xiàn)太陽鳥,到底哪里是真的?哪里是假的。”渡邊狠狠地罵道。
真是不湊巧,桌上電話又響,渡邊抓起話筒,電話里聲音:“報告閣下,我是吳哥,我們這里發(fā)現(xiàn)太陽鳥!”
“什么?你那里也發(fā)現(xiàn)太陽鳥?”渡邊大聲吼道。
“是的,這人身高、特征就和太陽鳥極為相似,女的可能是蒙麗!”吳哥在電話里報告著。
“活見鬼!不管是不是太陽鳥,有疑似者,一律先逮捕,等候審查!知道嗎?”渡邊沒好氣吩咐著。
“卑職明白!”
“你先盯住他,我馬上就到!”
街上,大街上燈火幽暗,行人稀少,只有兩只瘦狗走在街面。
大街車轉彎處,一輛黑色的小汽車,駕駛室內坐著渡邊少佐,他這時換上西裝革履,儼然是一個大老板,他不時舉起望遠鏡,監(jiān)視著旅館三樓一個窗口。
一會兒,一富紳少爺挽著少夫人的手漫步走來,一個西服畢挺,一個珠光寶氣,盛氣凌人,引人注目。
門旁一輛老式的福特臥車里,警服整潔的吳登茂坐在駕駛座上,催人似地按了三聲喇叭。
富紳少爺夫婦并未注意地走進飯店。
三樓一套高等房間。茶役打開房門讓進少爺夫婦以后,小心退出關上房門。
少夫人往沙發(fā)上一靠,撇著嘴說:“ 還說是什么小香港,真土!真臟!”
少爺:“不過,三蛇羹、紙包雞很有特色,今晚伯伯還特地為我倆開了個派對(英語:舞會)……”
少爺話未說完,忽然張嘴結舌。
隔開臥室的幔子旁,黑色的槍口正對著他。傳來吳登茂的低喝:“ 不準動!不許出聲!”
吳登茂走過來,從富紳少爺身上搜出一支小號左輪手槍。
少爺聲音發(fā)抖地:“ 別誤會,我是國術武館韓府的,我叫韓武陽,這是我未婚妻沈飛燕……”
“閉嘴!不!張開嘴!” 吳登茂把毛巾塞進他嘴里,又如法炮制塞進快要昏厥的少夫人口中。就這樣,韓陽武和沈飛燕被綁架了。
當天下午,情報部的廳堂里,墻上掛著一面太陽旗,旗子上的墻上有“武運長久”四個大字。韓陽武和飛燕被押回日軍司令部,渡邊正想審問,這時,酒井大佐闖了進來,氣呼呼地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雖身軀佝僂,但是仍具有老將軍的威嚴。他危襟正坐,風塵仆仆剛從嵯峨鎮(zhèn)趕回來的渡邊只好卑微地站在他面前。
酒井唇上掠過一絲哂笑:“渡邊君,滇西青龍會掌門人韓方洲老先生告你,說你將他的公子韓陽武與其未婚妻無故加以逮捕,是何道理?”
“不!不!實在是對不起,這完全是一場誤會。”渡邊不好意思解釋著
“誤會?你是出于什么理由將他逮捕的呢?”酒井仍不罷干甘休地質問著。
“這完全是誤會,卑職以為他就是我們要搜捕的太陽鳥。”渡邊低聲回答。
“哈哈哈……他是太陽鳥?你所逮捕之人,是青龍會韓方洲公子韓陽武,水上警察所劉劍橋稱,韓陽武一直都在水警隊服役,他宣慰的知名人物,整個宣慰的人都認識韓公子,你總不會是胡亂捉一個向上交帳吧?” 酒井不以為然大笑著。
“卑職不敢!”渡邊汗流浹背。
“韓老先生在本地德高望重,對中國政府持有成見,我們正想動員他出任滇西地區(qū)維持會總長,你這么一來,是非常影響中日親善工作的。”酒井不客氣教訓道。
“好的!我回去馬上放人,馬上放人!” 渡邊立正地回答。
“另外我在此告訴你,我要求你的工作是準確無誤,不能模棱兩可,我不允許什么‘以為’‘可能’之之詞,若你不能完成搜捕太陽鳥的任務,想耍什么花招,小心我送你上軍事法庭!”
渡邊陡然一驚,汗流浹背,分辯道:“我敢保證,這事純屬是一場誤會,與我目前的任務絕對沒有關系,據(jù)我所安插的臥底情報員報導,我搜捕的目標,一直被我圍困在嵯峨山山區(qū)……”
“那你為什么直到現(xiàn)在,還不能將他逮捕歸案?”酒井厲聲問道。
“滇西地區(qū)是有名的喀斯特溶巖地帶、周圍山巖和溶洞相連,大山的皺褶裂隙縱橫交錯,像山鼠的暗窟和隧洞相連著,組成像迷宮一樣的地下世界。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去尋找一個人,簡直如大海撈針。”渡邊辯解地說。
“哼!我看你一定是陷入人家設置的圈套之中!”酒井不屑地說。
“閣下還有何吩咐?”渡邊又問。
“福斯克神父那幅古畫,你必須追到手里,你知道其中的嚴重性嗎?”酒井睜著兩只圓圓的大眼盯著他問。
“卑職明白!”
“明白就好!你知道上面對于玩忽職守者,是嚴懲不貸的吧!告辭!”說完氣沖沖地走了。
酒井一走,渡邊氣得一把抓住桌上一個茶杯,砰的一聲,狠狠擲于地上。
酒井一離開,屏風后走出唐春甫,他媚態(tài)地說:“少佐閣下,韓陽武不能放!”
“這分明是誤會嘛,他的身份怎么可能是太陽鳥?這是瞞不過上面的。”渡邊好氣地說。
“他不是太陽鳥,但是有事實證明他與太陽鳥有關。”唐春甫討好地獻計。
“何以見得?”
“正當我們千方百計搜捕太陽鳥的時候,為什么這個韓陽武的衣服裝束卻如此似太陽鳥呢?我認為這是他刻意這么做,以轉移我們的視線。”唐春甫解釋地說。
“說得在道理!”
唐春甫乘勝前進說:“所以,他雖然不是太陽鳥,但是完全可以肯定,太陽鳥在韓方洲手上,我們可以用他換太陽鳥。”
“你的意思是用他做人質,要挾韓方洲,想要兒子,就將太陽鳥交換!”
“對,我總不相信,在韓方洲的眼里,這太陽鳥比自己的親生兒子更重要。”
“好!你明天就到韓府向老頭子談判。”
唐春甫一怔,問道:“就我一個去?”
“我派吳哥同你去!”渡邊淡淡地說。
唐春甫有點不解,問道:“少佐先生,你這是……”
“沒什么意思,只是吳哥是韓方洲的學生,學生去拜老師,總比較好說話。”渡邊平靜地說。
唐春甫心里打著邊邊鼓,心想,渡邊對我還是不放心,還派上一條狗……
渡邊寓所里踱著,房間里的煙灰缸丟滿吸了一半的香煙。他站在寓所陽臺上,俯視著瀾滄江。他兩眼布滿血絲,衣袖高卷,脖子上的領帶松開,通常油光閃亮的頭發(fā)此刻也蓬松成一團。
渡邊狠狠一拳擊在門框上罵著:“八格!我搜遍了城里城外,卻未能發(fā)現(xiàn)一星半點他的蹤跡,只是查到有個漁民,曾提起有條船運走了一個病人,此間正是這家伙跳車逃跑的次日。我這只能算根稻萆,但是絕望之余,我卻緊抓住這條線索不放。”
渡邊少佐跨進起居室,一把抓起話筒。“劍橋君!是您嗎?”
電話里劉劍橋:“是我!”
“情況查得怎么樣?”
“奉你之命,太陽鳥有點消息了。”
“是的,快說。”渡邊急不可待。
“昨天晚上,韓方洲的看林人的屋子里,來了一個精疲力竭的外地人,他可能是我們搜捕的目標,他現(xiàn)在在韓方洲府上!一個韓府家丁看見……”。
“你在哪兒?”
“在水上警察所。”
“找到那家丁了嗎?”
“找到了,是我埋在韓方洲的臥底的眼線,情報不會有錯。”
渡邊還是不放心地問:“他說這外地口音者是如何闖進韓方洲的橡膠林的?”
劉劍橋:“他知道一些情況,說前天,有一個陌生人闖入韓方洲橡膠園偷嫩玉米吃,被他捉了起來,此人身高一米八,國字形的臉,濃眉大眼,頭發(fā)烏黑,不是本地人,也不會說本地話。”
“現(xiàn)在這外地人呢?”
“這看林人不知道是什么人,以為只是捉住一小偷。就報告了韓方洲!”
“后來韓方洲怎么處置這人?”
劉劍橋:“韓老頭子正審問這外地人,這時他外甥女蒙麗回來了,他一見那外地口音的男子,非常親熱,向舅父耳邊嘀咕幾句,韓老頭子就把他放了。”
“現(xiàn)在這人哪?”
“當然是同蒙麗手在一起。”
渡邊吩咐道:“你立刻把韓府的家丁押到回來。我讓他老老實實地告訴我。”
“好的。我身邊有條船,明天夜里準能趕回金洪。”
得到劉劍橋的確實消息,證實韓方洲手上確有一個陌生人,這人是何許之人呢?不管如何,他都要將此人弄清楚。渡邊走到梳妝臺上的鏡子跟前,打量著自己的尊容,沉浸在自我欣賞之中。他用梳子梳理著那一頭已經夠服帖的烏發(fā)。難怪他心中升騰起一種大功告成后的喜悅心情,因為他費盡心機把一切布置得天衣無縫。經一番精細而又徹底的安排,他對地下組織的每一個步驟和每一個計劃都了如指掌。他潛伏在這個閣樓上,并從這里開始,在對方的四周布下了一張網。
再說在韓方洲家里,韓方洲緊鎖雙眉,坐在客廳抽水煙。室內傳來水煙筒的咕嚕咕嚕聲。
護院徒弟韓玉林急忽忽地跑進門來:“師父!不好啦!吳哥和一個漢奸帶著一隊便衣隊到府上來啦!”
韓方洲一怔,隨即冷靜下來:“來者不善!吳哥是南京汪偽政府特務頭子李士群的紅人,當時我在軍校時,是我軍校的學生。”
“師父,你馬上走,讓我來對付他用!” 韓玉林說道。
“來不及了!便衣隊已經把院子包圍起來了,這事你對付不了,讓我應付他們吧。”韓方洲吩咐道。
“我先去看看!”韓玉林跑了出去。
閱歷豐富的韓方洲捻髭思謀著……
院子里,韓玉林縱身跳上一株大榕樹的枝丫,往花墻外看去,只見門前大路上、水渠樹叢后和旁邊的小樹林里,閃現(xiàn)著穿黃軍裝的人影。韓玉林又跳下來:“他們將府第包圍了,怎么辦”
堂屋里。韓方洲高聲地說:“莫慌!來了就開門迎客。”
扶疏的花木掩映里,盛公館朱欄玉砌,綠樹清溪。朱紅的大門隱約可見。韓公館大門,厚重的包著銅皮的大門,大門兩旁兩只威風稟稟的石獅子,大門上蝙蝠銜環(huán)式的紫銅門環(huán)。
幾個仆役,青衣小帽,在門外垂手待立。
一輛黑色本田牌的小汽車,扯高氣昂,緩緩駛入門口。
仆役們一迭聲高呼:“唐翻譯官大駕光臨!”
小汽車在客廳前的過道停了下來,吳哥穿著一套畢挻的警服,和西裝畢挺的唐春甫從小汽車里跨出來。
韓方洲快步從客廳里迎了出來,雅儒斯文。他滿臉的笑容,拱手作揖:“吳隊長大駕光臨,蓬蓽生輝!請——”
大院通道兩側,氣氛森嚴,站著兩排一身穿著扎短打,持大刀,每人都腰插兩支駁殼槍的青幫徒弟。一個個挺胸站著、虎頭虎腦,一派死拼的姿態(tài),殺氣騰騰。
吉普車開來,吳哥和唐春甫走下車來,不禁面面相覷地看了一眼。
門內傳來一聲大喊:“貴客臨門,有請——”
吳哥等人跨進門來,院子里幾十個徒弟正忙著練習武藝,只見刀光劍影,棍起棒落,喊聲震天。
韓方洲穿一身馬庫呢將官制服,未帶軍帽銜,胸前卻掛滿勛章勛表,威風凜凜地持劍分腿坐在臺階上的太師椅上,簡直有大將軍的氣派。見吳哥等走進來,好象沒有看見。吳哥愣了一下,才滿臉堆笑,拱手走過去:“韓老師,別來無恙,學生專程前來拜望你老人家,你還是雄姿英發(fā),威武不減當年呀。”
韓方洲一笑并未起身讓坐,不無諷刺地恭維:“哪里?哪里?聽說老弟追隨汪精衛(wèi),和平曲線救國,與日本人友好親善,現(xiàn)在成為日本人的頂梁柱,如日中天,前途無量,這才是光宗耀祖的事。”
一個小丫鬟送上茶水。
韓方洲不卑不亢地說:“不知吳隊長風塵仆仆光臨寒舍,有何見教?”
“豈敢!豈敢。想必韓公還記得,18年前,敝人在保定軍校政訓班攻讀時,曾跟您學過國術和孫子兵法。”
韓方洲:“嗯,似乎還有點印象。那時候你是個中尉吧?一個熱血愛國青年……而現(xiàn)在舊話重提,真有點恍如隔世”吳哥應酬著。
“嗨!別說了,哪時年輕氣盛,往事不堪回首哪。”
韓方洲看一眼唐春甫,問道;“這位是……”
“這位是渡邊少佐的翻譯官!唐春甫先生!”
老人臉色暗沉轉對吳哥,平靜地說:“老夫隱退在鄉(xiāng),多年不問政治,吳隊長和唐翻譯官親自上門來,一定有事羅?”
“無事不登三寶殿,敝人是為令公子而來……” 吳哥笑著說。
“犬子怎么啦?” 韓方洲故作一驚問道。
“昨天,他被捕了……”
“他被捕了?據(jù)我所知,他并沒犯法,去年,你們說他是共黨分子?后來證明是你們弄錯了,你現(xiàn)在歸順日本,也將此案移交到日本人手里,日本人也不放過他?”
“老師言重了,據(jù)可靠情報,你外甥女蒙麗小姐已經回家來了。她涉案與一個皇軍通緝要犯有關……”
“笑話!” 韓方洲作色道:“我三年前,早已聲明,她的事與我無關,這你們不會不知道吧?”
“自然知道。不過……” 吳哥點頭回答。
“不過什么?她走她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各行其道,請問,我管得著她嗎?假如我管得了她,哼!你們找得著我?”
唐春甫忍心不住搭腔道:“韓老先生,我們的消息絕對可靠,你外甥女蒙麗勾結皇軍通緝的一個要犯潛逃,不瞞您說,嵯峨鎮(zhèn)也有我們的情報員,我們獲得極準確無誤的情報。”
韓方洲反唇相嘲地問:“老弟不愧是吃情報飯的高手,三句不離本行,老夫心悅誠服!”
“韓老前輩,我們一切,都是為了你好!為令公子平安回來!”
“這么說我倒有窩藏要犯之嫌了。”
唐春甫得意地說:“哪里?哪里?眾所周知,韓老前輩當年曾留學日本,是日本士官學校高才生,一向同日本人有良好的關系,日本人在本地建互榮圈,不是對貴宅秋毫無犯嘛,只要蒙麗小姐懸崖立馬,交出那個皇軍大本營通緝的要犯,就沒令公子的事了,我們一定以以禮相待。”
“這么說,你捉犬子,是作為人質?” 韓方洲氣憤地質問
“你兒子也涉及此案。” 唐春甫厲聲回答。
韓方洲霍然站起:“既然如此,我也實話相告,小甥女是我接她回來養(yǎng)病的。一言一行,由我擔保,如有必要,老夫也可親到日本憲兵隊渡邊面前佐證。”
“那好!可否請她出來,當面談談?”
“好呀,我看你是不見不放心,麗兒,你出來一下,客人要見你!” 韓方洲爽快地捻髭一笑,回頭來喊道:“小麗,你出來一下,有客人要見你!”話聲剛落,蒙麗掀廉而出,坐在舅父身旁。蒙麗和唐春甫四目對射,氣氛緊張。
唐春甫未料到這一著,窘迫地說:“蒙小姐,你何必代人受禍呢?你知道你的處境,迷途知返,尚不為晚,只要你老老實實告訴我們,他躲藏在哪里?我們一定以禮相待,希望你能聽我的忠告……”
“麗兒,這位先生說你結交了皇軍通緝的不良分子……” 韓方洲回頭對蒙麗說。
蒙麗從容不迫、不無譏諷地說:“不!是他那支筆,令那些曲線救國的英雄們坐立不安罷了!告訴你,他是我相戀多年的情侶,你們大興文字獄,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他是《華南早報》的一名記者,是我老同學,現(xiàn)在我不知他在哪里。”
“蒙小姐,沒有一定的真憑實據(jù),我們不會來找你,他是前天晚上,到了你們在瀾滄江邊橡膠林的看林人小屋,后來是你將他帶走的,F(xiàn)在他在哪?” 吳哥咄咄逼人地問道。
“不管怎么說,他是我相戀多年的老同學,我不會將他帶出來的。” 蒙麗輕蔑地聲明。
韓放洲怒目而視說:“你們總不能無憑無據(jù),想抓誰就抓誰,他是我的客人,我得為自己的客人負責!”
“蒙小姐,既是你的相戀多年老同學?好呀,叫他出來讓我們也認識認識、交個朋友嘛。”唐春甫圓滑地解悉。
“這是我個人的隱私,我個人的事情不想別人干涉!”
唐春甫一時語塞,很想發(fā)作,但見甥舅倆鎮(zhèn)定自若的神態(tài),院子里徒弟們虎視眈眈的模樣,只好說道:“也好,那就請韓老先生三思而行。”
“你的意思是……” 韓方洲又問。
吳哥攤牌說:“渡邊少佐的意思是令公子在我們手里,我們隨時可以放人,但是必須要我們感興趣的人交換。”
韓方洲思考道:“嗯,容我再考慮考慮,讓我找找,找見到了人,也許是你們要尋找之人,我再來與你們交換犬子,你們總可以放心了吧?”
“好說!好說!渡邊少佐他還想假座維持會為韓公洗塵,恭請韓老給個面子。”陰陽怪氣地說。
“機會難得,一定奉陪!” 韓方洲風趣地回應。接著大聲喊道:“送客!”
徒弟們讓開一條路。吳哥扳起面孔領先走出去……大門外。吳哥低聲對站在車旁的韓方洲說:“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啊!”韓方洲一怔,臉上現(xiàn)出微妙的變化,目送吉普車開走。自言自語:“我眼睛不好使了,我是不是真的老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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