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人對人是狼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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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幼狼命運如何呢？狼群來勢洶洶越過思想之林，你聽得見它們黑暗中的嚎叫，聲聲相迫又彼此呼應(yīng)，那是歡騰的一眾齊鳴。狼蹄肆虐而不知疲憊，狼群消失 在視野中，卻盤桓在腦海之間：狼鬃，狼唇，狼牙，狼血。火光和滿月的光輝倒映在它們懾人的眼珠里，點點斑斑的光亮在漆黑中森森閃爍。人類對狼群滿懷敬畏， 它們成群出沒，彼此緊緊相依取暖，追逐獵物時敏銳無比，而喉間的咆哮就是它們相互間的召喚應(yīng)答。在仙宮，奧丁的足前也蹲伏著兩只馴服的幼狼，他把不吃的肉 全投給它們。狼群注定是自由而兇殘的，它們是犬類的祖先，而后者更加通曉人性，終究取代了頭狼成為看家狩獵的良伴。諸神和凡人都豢養(yǎng)群犬以獵殺狼群，這兩 只幼獸也許是在父母被宰殺后從狼穴里帶回，被人喂食養(yǎng)育長大，又或者是各自落單，蜷伏在空曠的林中嚶嚶哀號，被好心的婦人撿回馴養(yǎng)。它們轉(zhuǎn)頭望月，齊聲長 嘯。
戰(zhàn)神蒂爾既是獵手也是戰(zhàn)士。他披一條狼皮權(quán)作斗篷，毛茸茸的碩大狼頭就耷拉在他的絡(luò)腮臉頰旁，眼珠已經(jīng)黯淡，面孔依舊猙獰。奧丁正躊躇該如何處置這頭 喚作芬里厄的幼狼，蒂爾就自告奮勇要馴養(yǎng)它，或許日后這畜生能追隨他打獵。芬里厄喉間低聲咆哮，耷下了耳朵。小不點兒不明白，為什么全知全能的奧丁不干脆 剿殺了這幼狼和雛蛇，它們明擺著怨毒可怖，對仙宮諸神又滿懷憎惡。但顯然奧丁不能這么做，還有另一道力量約束著他，規(guī)定了這故事的雛形和走向：這些孽畜須 得活下來，而諸神只能去禁錮抑制它們的作為。蒂爾自以為懂得這狼，因為他懂得野性。他將芬里厄帶去米德加德的森林飼養(yǎng)，在林間與它追逐游戲，等它再長大 些，他們就能一起狩獵。
芬里厄一天天長大，像它父親一樣野性難馴。它咆哮起來音色可算豐富，時而低沉?xí)r而高亢，一時吃吃低吠，一時縱聲長嚎，嚎聲撕天裂地，愈響愈遠(yuǎn)，一直傳 進遙遠(yuǎn)的阿瑟加德。眾神聽到都心神不寧，只有蒂爾還把這當(dāng)做野性的樂章。這幼獸長成了蹦蹦跳跳的小狼，野豬般大小，喜歡捕殺小動物取樂，蒂爾也只當(dāng)是它頑 皮游戲。雪地上扔滿了血跡斑斑的野兔，森林里也盡是開膛破肚的小鹿，而它已經(jīng)長到一頭公牛那么大。它制造出各樣的紛亂喧嚷，響徹在米德加德，偶然一片不祥 的沉寂，必定是它在暗中追蹤獵物，而就連天神也不曉得它這一回盤算的又是什么。蒂爾拿來上好的豬腩和鵝肉，來安撫它博它歡心。芬里厄吞咽干凈，照舊嘶嚎殺 虐。
眾神終于決定要拴起這狼，說是拴起，其實是用鐐銬鐵鏈將它牢牢禁錮捆綁，制造那鐵鏈的材料十分堅固，當(dāng)初曾用來彌合天地，防止混沌爆發(fā)。奧丁用以統(tǒng)治 世界的長矛折取自生命之樹的一根樹枝，上面刻著司正義的盧恩文字，但凡人間有了糾紛，奧丁就揮動長矛掀起戰(zhàn)爭，終結(jié)勇士們的塵世生命，帶回英靈殿予他們永 生，伴隨他們的是永無休止的宴飲游樂。眾神掌管著世界。可這暴怒的芬里厄狼是洛基的兒子，而洛基性情詭譎陰晴莫測，他嘲笑眾神的一本正經(jīng)，還大放厥詞說他 們終將失敗。
冥冥中總有力量在引導(dǎo)著眾神，他們最終決定饒這畜生性命，只將它拘禁折磨，為這還需用詭計誘它合作，使它順從。
眾神打造了一條叫“雷錠”的極堅固的鐵鏈，帶著它一起去森林里尋那惡狼，笑盈盈地說這是特意帶給它的玩意兒，它可以拿來展示自己的力量有多么大。只要 讓他們假意拿這鏈子縛住，它再掙斷開來，就足以證明自己強大的筋肉和神經(jīng)了。這狼被激得脖頸通紅，但還是機警地冷冷打量眾神，瞳孔瞇成一星點兒。它抖抖光 燦燦的皮毛下硬鐵般的肌肉說，自己當(dāng)然能做到，只是何必折騰一場？眾神忙回答說他們立了個賭約，賭它要多久能掙斷這鏈子。兩邊僵持不下，芬里厄立在這林間 曠地的邊緣，剎那間便能躍進黑暗的森林，或是張牙舞爪撲向眾神，只有守望之神海姆達(dá)爾聽得到這畜生的毛孔擴展，血脈賁張，他一向守衛(wèi)著仙宮的大門，聽得見 田間細(xì)草萌發(fā)和羊兒絨毛生長的聲息。芬里厄匍匐在地，伸長利爪，猶自審視“雷錠”，海姆達(dá)爾卻已看準(zhǔn)它心思，走上前說，來玩吧。于是眾神用這鐵鏈把芬里厄 四足扎起捆緊，下巴牢牢縛住，避開它滾燙厚重的呼吸，而它現(xiàn)在看上去就像頭待烤的公牛。這狼啞聲嘶吼一聲，發(fā)現(xiàn)喉頭已被扼死，它左右翻覆搖晃腦袋，拼力咳 嗽搖擺，迸起周身關(guān)節(jié)發(fā)力掙扎，那鐵鏈竟然斷裂開來，應(yīng)聲落地。芬里厄站穩(wěn)腳步，睥睨眾神，喉結(jié)翻滾，像是滿足地咕嚕又像低聲咆哮，誰都聽得出那是這畜生 在笑。它放眼看過來，像是不介意再玩一局，眾神卻已經(jīng)抽身退步，返回阿瑟加德。
眾神叮囑工匠務(wù)必做到更好。他們又巧手熔合鍛造了一條叫“德洛米”的新鎖鏈，比原先那條更堅固一倍，帶著它又去找芬里厄。這狼歪著腦袋測度一番，告訴 眾神這鏈子看上去確實結(jié)實，不過它自從摧毀“雷錠”以后也長了些塊頭。眾神乘勢誘騙它說，要是連這樣一條密致打造的鎖鏈都能掙斷，它必能天下聞名。芬里厄 站定了思索一回，竟也十分渴望成名，欣然允許眾神又將它捆縛起來。捆好之后它開始激烈掙扎，扭曲撕扯，四足踢踏間，那鎖鏈居然斷得粉碎，四下飛濺。這畜生 面有得色望向眾神，吐舌竊笑。它仍在不停長大，海姆達(dá)爾遠(yuǎn)在天邊，也聽聞得到。
眾神派出年輕的信使斯基尼爾下到侏儒們的黑暗王國求助，侏儒們用種種不可思議的物事打造出一條細(xì)紗般的軟索。它由六種成分織成：貓的腳步聲、女人的胡 子、巖石中的樹根、熊的警覺、魚的呼吸、還有鳥的唾液。這軟索輕若無物，滑如絲綢，完全像是條精致的長緞帶。于是眾神第三次找到芬里厄，花言巧語騙它來試 試這軟索到底有多結(jié)實。他們一個接一個上手撕扯這軟索，不能動它分毫。芬里厄心生懷疑，想要拒絕，又怕被眾神嘲笑墮了威風(fēng)。于是它直說自己懷疑有詐，除非 眾神中有誰愿意把手放進他嘴里當(dāng)做擔(dān)保，以示誠意，它才愿意一試。眾神面面相覷，還是蒂爾挺身而出，他伸手覆在這畜生灼熱的額頭上，當(dāng)它是頭不安的獵犬， 然后鎮(zhèn)靜地把手放進它口中。眾神用這軟索把芬里厄從頭到尾一圈又一圈捆了個結(jié)實，兩肋四爪都沒放過。這畜生猛力扭曲掙扎，那軟索卻越纏越緊，牢不可脫。于 是這暴怒的惡狼喀嚓一聲，將口中那只手連皮帶骨生生咬斷，而眾神只是漠然看它嚙咬吞咽干凈，然后包扎好蒂爾血流不止的殘肢。芬里厄怒目圓睜，叫囂說今天它 能吃掉天神的一只手，有一天就能屠戮全體神族。而眾神置若罔聞，又用一條叫做“蓋爾加”的繩索將它拴牢——這繩索本是格萊普尼爾軟索的一部分，自然堅韌無 比。繩索的另一端穿過一塊叫做基奧爾的巨大石板牢牢系緊，眾神將石板深埋地底猶恐不牢，又用一塊名為特維提的巨巖壓住這堅石。惡狼咬牙切齒，厲聲嘶嚎。眾 神哈哈大笑，拔出一把長刀插進它口中，刀柄抵住下顎，刀尖刺進上顎。這畜生痛苦翻騰，哀號聲聲，撐開的兩顎間鮮血匯流成河，名為希望。
什么希望？
奧丁和眾神都心知肚明，這惡狼的時代終將來臨。終結(jié)之際它會加入自己的家族復(fù)仇。恐怖可以預(yù)見，譬如芬里厄或加爾姆掙脫束縛的時刻，加爾姆是條血斑巨 犬，守衛(wèi)著赫爾地下宮殿的大門，它同太空里那兩條永無止歇追逐日月之乘的惡狼原是親眷。小不點兒讀過之前的故事，知道這堅實的世界是伊密爾肢解而成，而蒼 穹是他頭顱所塑。她眼前仿佛有幅精刻版畫，畫中日夜交替，太陽和月亮在華貴的戰(zhàn)車內(nèi)駕著駿馬馳騁而過。小不點兒眼見日月無情狂奔，深知他們生活在無盡的恐 懼之中。身后的惡狼繃直了身子不知疲倦地竭力追逐，頸毛盡豎，長舌吐露，只等前面的獵物一個踉蹌跌絆，就撲上前去。小不點兒不曉得這些猙獰的畜生都從哪兒 來，傳說它們是鐵樹之林里陰郁的女巨人的后代，惡狼芬里厄的血親。小不點兒心想，或許曾有段時日，太陽和月亮這對造物的寵兒能夠自在漫步，走走停停，消磨 掉一個愜意可人的白天，一個酣甜無夢的夜晚，或者整個美好的夏天。有個古老的故事里提到這兩頭惡狼的名字，逐日的那頭叫斯庫爾，逐月的那頭叫哈提。小不點 兒因此想到，這光明和黑暗的交替，這日夜與四季的輪回，原來都是惡狼追逐下恐懼的結(jié)果。秩序來自鎖鏈和爪牙的恐嚇。小不點兒冷冷看下去，讀到另一頭惡狼瑪 納加爾姆到來的預(yù)言。它飲血為生，吞噬星辰，鮮血濺污了天穹，這畜生的惡行混沌了日光，引得狂風(fēng)肆虐，摧毀了森林、住家、田野和草原，連海岸也遭殃及。眼 見萬物的秩序已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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