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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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yōu)素福不由自主地笑起來，把手放在曾伽爾肩上，說：“親愛的曾伽爾，你自己也知道他沒有血性，他的丑陋和可恥也正在于此。我們甚至不懂得我們應(yīng)該參戰(zhàn)，即便戰(zhàn)敗了，那也是雖敗猶榮。”
曾伽爾在優(yōu)素福面前做了一個暫停手勢，說：“你慢慢慢……慢點說，好讓我跟得上……”
汗卡卡眨了一下眼睛，說：“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瓦罐已經(jīng)摔碎了。”
曾伽爾氣哼哼地說：“你就酸文假醋地作詩吧，你就干擾我的注意力吧。”
其他一些軍官，英格蘭的，蘇格蘭的，還有一個印度軍官，以及麥克馬洪走進了帳篷。霍爾莫茲在扎麗耳朵邊低聲說：“如果佛圖西先生在這里，一定會聲援我叔叔一把，說：男人就應(yīng)該這樣！像賈拉爾丁•曼克巴爾內(nèi)伊般視死如歸。如果他看到我叔叔……”
然而，扎麗的注意力在曾伽爾身上。她看見曾伽爾拽著阿布高塞姆的胳膊，聽到他說：“您勸告您兄弟，真主會賜福于你們的。你們將那福分給我們。這福分是屬于所有人的，屬于全人類。這所有的一切對于你們來說太多了，沒有必要……”
優(yōu)素福笑了，說：“比如太太。”
曾伽爾似乎愣住了，氣得愈發(fā)臉紅脖子粗，把杯子往地圖上一放，說：“你們不懂，你們不是必需，我們弄出來，送給需要這些的人們。”忽地，他又友善起來，端起酒杯，說：“干杯。”
總督與斜眼上校走在前面，新娘子與新郎官，還有姬蘭塔吉跟在他們后面，走進帳篷來。軍官們?nèi)剂⒄乱�，總督�(jīng)_大家點了點頭。軍隊司令、城里各家報紙 的主編、各個機關(guān)部門的長官偕同他們的妻子陸續(xù)到來。帳篷頓時熱鬧起來。腳味、酒精味、身體汗味、女人們的香水味全都交織在一起。此刻，又有三名印度士兵 在服務(wù)。扎麗向霍斯陸和霍爾莫茲示意了一下，三個人一起朝姬蘭塔吉走去。扎麗決定不顧臉面，要提醒一下耳環(huán)之事。她把霍斯陸和霍爾莫茲介紹給姬蘭塔吉。姑 娘伸出手來，笑了，兩邊面頰上露出酒窩。新娘子戴著寬沿草帽和綠色太陽鏡朝他們走來，說：“親愛的扎麗，對你的禮物我萬分感謝，我會永遠把它們留作紀 念。”
扎麗驚愕地看著她。她從什么時候起成了這位總督女兒的知心大姐了，而她自己卻毫無感知？在他們來設(shè)拉子之后的三年里，總共就見過她三次。好吧，就算四 次。再算上她婚宴之夜，也就五次。扎麗張開嘴，想說：“什么禮物？她們借去的！就是你的妹妹。她就在這兒！”但是，她的兩片嘴唇里沒有聲音鉆出來，她在心 里罵自己廢物一個，暗想：“像我這樣的無能女人就該如此！”
新娘子看了一眼霍斯陸和霍爾莫茲，說：“親愛的扎麗，我還不知道你有這么大的兒子，而你是這么年輕漂亮！你對人家說‘這是我兄弟’，別說‘是我兒子’。”
霍斯陸搶先回答說：“眼鏡霍爾莫茲是我大伯的兒子。”
霍爾莫茲臉紅了，趕緊摘下眼鏡。但是，扎麗知道沒有眼鏡他什么也看不見。她想狠狠讓自己兒子心里難受一番，讓他收起自己的無禮之舉。眼鏡霍爾莫茲！歷 史霍爾莫茲！對自己堂哥，還當著總督女兒這樣嬌滴滴的人的面！但這次是新娘子搶了先，她說：“親愛的霍爾莫茲，你是米爾扎•阿布高塞姆汗的兒子？我愿意為 他效勞。別提他讓我們感到多么難為情了！哎，他是一個多么和藹可親的人�。∷屛覀兡c子都笑斷了。別難為情，把眼鏡戴上吧。我自己也戴眼鏡。甚至我的太陽 鏡也是有度數(shù)的。昨天晚上沒戴眼鏡真是讓我狼狽透了。”
鑼鼓和軍號的聲音傳來。上校和總督在前面，來賓們跟在后面，從帳篷里走出來。扎麗感到就好像是把她帶到了刑場。大家走到一片開闊而寬敞的場地，椅子被 擺放成了馬蹄形。椅子上坐滿了成千士兵，其中大多數(shù)都是印度人。一位走在上校后面的軍官發(fā)出一聲號令，大家嘩的一下全都站起來，弄出一片嘈雜聲。人們用幾 塊拼在一起的木板搭成一個舞臺，臺上鋪了地毯。臺子周圍有五面軍旗在飄動。扎麗認出了其中的英國軍旗。
哈基姆夫人走到臺上，站在話筒前，她腳底下的木板發(fā)出一陣聲響。她照著手里的一張紙用波斯語說：歡迎大家光臨。她聲音發(fā)抖，但還是保持住了鎮(zhèn)定。她那 黃斑牙齒在傍晚的夕陽下顯得更黃。對她說的一大堆話，扎麗是這樣理解的：他們英勇的孩子們來到這座玫瑰與夜鶯的城市休假，為了慰問大家，編排了節(jié)目，好讓 他們以更加旺盛的精神狀態(tài)同法西斯妖怪進行戰(zhàn)斗，將撒旦送進地獄。他們感謝伊朗人民的盛情款待，使得他們抗擊這個撒旦即希特勒的戰(zhàn)爭變得容易了，還說希特 勒是細菌，是癌癥，他們必須將這個惡性腫瘤切除掉。
畢竟，哈基姆夫人不僅僅是嬤嬤，也是外科醫(yī)生，她的手術(shù)刀技術(shù)非常棒。此外，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她既帶來福音，又進行引導(dǎo)。每個晚上，她讓產(chǎn)婦、動過 手術(shù)的病人，以及他們的親友坐得整整齊齊，給他們放電影。當然，是無聲電影。她手里拿一根長木棍，指示電影中的人們，用她別別扭扭的波斯語解釋說：“這個 是耶穌基督……這個是抹大拉的馬利亞……這個是猶大•艾斯卡略特……”然后，依然用那種波斯語說教，專門講撒旦和地獄之火。扎麗見過她所有的花樣，但此時 這般花樣還從未見識過：“真是啊，為什么一個嬤嬤、外科醫(yī)生、福音傳播者，會從這樣的地方突然冒出來？大概那撒旦與那另一個撒旦——他們英勇的孩子們想把 他送進地獄——關(guān)系密切！而英勇的孩子們，其中大多數(shù)也都是印度人。用汗卡卡的話來說，他們喝自己的粥，卻把人家的甜羹打翻。然而，我們城市里的人民卻給 了這個最近的撒旦‘時代伊瑪目’的稱號。我親耳聽見過很多次。”
麥克馬洪上臺來，場面為之一振。他肩披紅披風，腳穿黑皮靴，像早期電影中的某個演員，扎麗怎么想也想不起那演員的名字來。只可惜，他長胖了。他用英語 講笑話，扎麗沒怎么聽懂。他每說兩三句，軍官士兵們就哈哈大笑，笑聲直沖云霄。甚至，總督和軍隊司令也時不時地笑起來。其中一個報紙主編的笑聲比誰都高。 大概，這些笑聲是為了款待客人，或者是為了撓法西斯妖怪的癢癢。要不然，扎麗在城里是以懂英語著稱的，怎么會一個詞兒也沒聽懂。然后，麥克馬洪裝模作樣地 朗誦了一首詩歌。詩歌的內(nèi)容是：一個士兵在異鄉(xiāng)使一個外國姑娘掉入陷阱，然后對她進行百般勒索……交出你的鞋子，交出你的帽子，再交上來兩個半金幣……然 而，當姑娘說：我懷孕了，娶我吧。他便坦白他有老婆孩子。麥克馬洪搖晃著想象中的搖籃，又用手摟住一個想象中的女人的脖子，又用波斯語說了一遍“我有老婆 孩子”。觀眾全都笑了，但沒有哈哈大笑。
然后，他朗誦了一首自己的詩歌�！丢毩⒅畼洹纺鞘自�。“一棵奇異的樹，從泥土和鮮血中吸取食物。這棵樹有一園丁，他的面容就像諸先知。所有的樹中，園 丁對這一棵樹情有獨鐘。每當灌溉的時候，他就發(fā)出號召：鮮血！所有人全都聚集在這棵樹周圍，劃開手上的血管。這棵樹有著陰涼濃郁的樹蔭。所有人坐在它下 面，煩惱就會從心中消散。人們把它的果子和樹葉曬干，研成粉末，撒入眼中，驕傲、希望和堅信就會在他們心中安家，懦弱、悲觀和謊言就不會來騷擾他們。他們 所有人都會成為具備各種剛強勇敢品質(zhì)的大丈夫。”
然后，演出開始了。一個滿臉胡須、戴著纏頭巾、穿著白色長衫的印度人上來，盤腿坐在臺上，把話筒拉下來，開始吹奏笛子。從他面前的洞里——扎麗之前并 沒有注意到那個洞——一個黑黝黝的女人幾次探頭探腦，吐著舌頭，在她兩道眉毛之間畫著朱砂痣。女人鉆上來，站在男人旁邊，身上穿著鑲有金花邊的黃色沙麗， 一個勁兒地發(fā)出尖叫，聲音非常高亢刺耳。那小女人看上去并不年輕，她一搖晃雙手，手鐲便發(fā)出丁零當啷的聲音。她的歌聲淹沒在印度士兵的喝彩和口哨聲中。女 人仿佛將她的頸椎關(guān)節(jié)弄松了，頭落在脖子上，如同蛇一樣不斷左右轉(zhuǎn)動，又將眉毛挑得忽上忽下。為把眼眶涂得烏黑不知浪費了多少眼影！女人靈活的脖子沖著洞 口一個勁兒地伸出去又縮回來。笛子的聲音更高亢了。一條蛇頭形橡膠帶從洞中揚起身子來，挺得筆直。女人伸出手拉帶子，一個勁兒地拉。橡膠帶就如同一條長 蛇，盤在臺子的角落。
然后，一個瘦削的男人，長著山羊蹄眉毛，花白小胡子，戴著高筒帽，穿著正式的衣服，手里打著一把傘，上臺來了。吹笛者依然吹著他的笛子。女人伸手從洞 中拿出一堆雜物。木頭、木塊、紅色披風——就是麥克馬洪披過的，喇叭帽、鐵罐、錘子、風力泵�，F(xiàn)在，女人成了山羊蹄眉毛男人的助手。男人用木頭做成一個氣 墊人架子，從女人那里拿過橡膠帶，將氣墊人的身子、雙手、雙腳用橡膠帶包巾起來，又將披風披在蛇頭形氣墊人肩上，又將喇叭帽戴在它頭上，又把小胡子用膠帶 粘貼在他嘴唇上方。小胡子耷拉著擋住了蛇的整個面頰。男人又從女人手中拿過一個卐字徽章，用別針別在披風上。然后又過來拿風力泵，把風力泵的嘴兒聯(lián)結(jié)在氣 墊人的腳上。伴隨著笛聲，他開始給氣墊人鼓風。氣墊人不斷地膨脹、膨脹。它的頭、身子、雙手、雙腿不停地被鼓風。氣墊人鼓足了風，變得奇大無比，占據(jù)了整 個臺子的主要部分。戴纏頭巾的印度男人最后不得不退居一旁。一個聲音在扎麗身后低語：“是希特勒。”突然，人們擂響了戰(zhàn)鼓。一個胖男人嘴角叼著煙斗走在前 面，山姆大叔和各式軍官——穿短裙的、沒穿短裙的、胳臂上綁著鐮刀錘子徽章的，或沒戴徽章的，全都擁上舞臺，每個人都拿了一把弓箭在手中。他們一上臺就向 氣墊人豎小拇指。一個軍官急得一個勁兒地制止他們，喊道：“別這樣，別這樣。”然后，他總算滿意了，高呼：“哈拉碩！哈拉碩！”
然后，人們更起勁兒地擂鼓，弓箭也派上了用場。每支箭都射中氣墊人身體的某個地方。氣墊人的氣越來越少，直到差不多完全空了，撲哧一下癱倒在地面。人群發(fā)出一片“烏拉”聲，掌聲雷動……接著，是另外的節(ji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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