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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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2號
親愛的薩姆:
我不知道命運是不是插手了我們的通信。盡管來往阿拉斯加的信件能徑直抵達,但由于你是給以為在家的我寫信,它還是耽誤了,所以當我再收到你的信時,你好像尚未收到我的回信。這都有點滑稽了,因為你還是態(tài)度很好,而我卻恰恰相反。桑德海姆音樂劇里的那首歌的歌名叫什么來著?——“叫小丑來吧”?歌是關(guān)于陰錯陽差,錯失機緣的事情——朱迪•科林斯唱的。你因為我喜歡這種歌還取笑我。不過話說回來,因為我覺得生活就像一張空白的賀曼賀卡,總是期待有事情發(fā)生,你還一直覺得我太多愁善感。不過現(xiàn)在我不再這樣了,對嗎?自從保羅出事后就再也不這樣了。
關(guān)于你和柴火爐。你讓它燒了整整一個晚上。我不得不承認你說對了——當你寫到你對壁爐呵護備至時,我炸毛了(插一句,我只有在和你在一起時才會想到炸毛這個詞……)。我反應(yīng)這么大甚至可能只是因為在你寫的東西里出現(xiàn)了“呵護”這個詞。
我已經(jīng)習慣了看你寫的體育報道——拳擊、踢球、登山或沖浪——不管你寫的是怎樣刺激的故事,什么樣挑戰(zhàn)極限的運動員,我都習慣了。我覺得你的文字就是陽剛硬朗的,直接且一針見血。還記得你寫布魯克斯•羅賓遜的文章嗎?你完全可以用在自己身上。但是……呵護……我還真不習慣看見你筆下出現(xiàn)這樣的字眼。
你寫火苗的那段。
知道嗎,這里晚上很冷。霧很大。當霧堤從大西洋海岸滾滾而至時,它先拍向面海的懸崖,再潑向全島。你從沒見過這么厚的霧;當我走到外面向下看時,都看不到自己的腳。我本想在巖石上畫畫,想把我的畫架搬去斷崖那里,但是太潮濕了去不了。我覺得整個人都被浸透了。所以當我讀著你的信的時候……薩姆,我在壁爐里點了一把火。
它現(xiàn)在燃起來了。
我想這讓我感覺和你天涯共此時。我不知道為什么要寫這個。我打賭我寄出這封信后就會想把它追回來。但是你寫的這些……關(guān)于看護火爐,感受溫度,和哈德遜灣牌的毯子……這讓我渴望溫暖。我太冷了。
毯子是白色的、頂部有彩色條紋很漂亮的那種嗎?窄窄的彩色條紋——紅色、藍色、綠色、黃色。是那種毯子嗎?還記得我們?nèi)ラ貚u的時候嗎?就是在很久以前還沒有保羅的時候,你想去釣條紋鱸的那次。記不記得我在海邊抓起一條毯子裹住彼此?它就是這個樣子的……就是哈德遜灣牌,我很確定。
關(guān)于你對我的記憶。你現(xiàn)在為什么要跟我說這個?我們之間隔著天涯海角,查理剛打電話來問你律師的名字,好告訴他我要把房子給你,我自己也終于又開始畫畫了。薩姆,我只有離開你才能做到這一切。我不能再去想保羅了。所以我來這里和一個畫畫的老太太的鬼魂作伴,這讓我太久以來第一次感到近乎快樂的情緒,太久了,久得我都忘了多久了。而你現(xiàn)在卻說出了“呵護”,還寫信告訴我關(guān)于我的記憶。
也許是因為火的緣故,也許是因為茶的緣故——是的,我在喝茶。還在喝茶。已經(jīng)喝了79天了。我也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坐在“企鵝們”咖啡館的桌邊,就是在塞耶街很小很好玩的那家。你后面的位子上坐著幾個布朗寫作班的姑娘,很崇拜地談?wù)撝_伯特•庫佛,學生聊起他來都這樣。
你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自顧自坐著,在一個黑色筆記本上寫東西。你低著頭,十分專注。你穿著一件厚厚的綠色毛衣,牛仔褲和靴子。我將你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因為你看上去和周圍格格不入。甚至在你抬頭之前,我就感覺你應(yīng)該有胡子——確實如此。你目光銳利,洞穿人心。當你看著我時,仿佛——我發(fā)誓,我真的這么覺得——我是一個從戰(zhàn)亂瘡痍之地而來的難民,而你要做的就是說出我的故事。
其實,我是想寫的是“你要做的就是拯救我。”但我想,這對你而言都是一回事。你看上去比其他學生們年紀大些,仿佛你已見過太多世事沉浮。我完全不知道你原來是個體育記者;拋開這個不談,你那時——現(xiàn)在也一樣——有一個滄桑的靈魂。
我盯著你看,因為我想把你畫下來。是啊,我想認識你——然后去畫你。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捕捉你凝視的目光中的張力,不知道能不能用炭筆將它摹畫下來,我畫人體素描的功力如何就高下立判了。別管軀體,別管背景布紋——只看這雙眼睛,你的眼睛就是生命的本質(zhì)。
薩姆,我那時就該知道——你的什么我都捕捉不到。炭筆不行,油畫筆不行,用我的心也不行,用我的愛也不行。所以你和你的呵護——我不想聽。只有荒野才是最讓你快樂的地方,你想在世界的盡頭體驗生命的極致。也許你寫的只是體育和戶外運動,但你探尋的是你采訪對象的內(nèi)心景象——也是你自己的——那是一種類似戰(zhàn)地報道的東西。每個人每刻都冒著失去每樣東西的風險。在加州鬼怪樹挑戰(zhàn)80英尺高浪頭的沖浪者,攀登艾格爾峰的登山者,在他們和遺忘之間,除了空氣,一無所有。一想到保羅飛機失事造成的間接傷害,你又啟程去了另一個戰(zhàn)場。
讓我告訴你一件事……我了解你,才這么說。我知道你去那里是想拯救某個人。這就是你寫作的目的,你覺得《哈潑斯》雜志付錢給你就是讓你干這個的,你覺得那些新聞獎項就是為此而設(shè)的。你和格斯一起待在北方的萊卡星,有火爐和《三個火槍手》,你在添火,正夢見很久以前的往事……其實你去那里就是為了拯救那個人。
你知道他已經(jīng)不在了。
你只要再讀讀自己的信就明白了。冰層導致飛機墜毀了。這是你自己說的;在你的信里,你白紙黑字親手寫得明明白白。我是不是非得提醒你一下他并不是你采訪的職業(yè)冒險者中的一個?他去那里是為了支教。去幫助別人。他不是想去打破什么記錄——很多人擁有的比他少很多,他只是想去幫助那些人避開他們的命運……貧窮無助的命運。他去那里是想幫助人們脫離荒野。你明白了嗎?
薩姆,放過他吧。
也放過我吧。
我們必須重新生活,但我們還沒有做到,F(xiàn)在還沒有。我們都凍在過去里寸步難行。保羅的飛機掉下來了,我們就此凍在冰川。所以如果真的能救什么人的話,救救你自己吧。
住手吧。
哈德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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