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
因為只有這樣，
我才能遏制住喊出他名字的沖動。
我是用毒來擋。
不讓心死去一些，
它簡直就要原樣地復(fù)活如初了。
四個月前。
國慶長假讓我一口氣瘦了四斤，但和以往不同的是，過去我多半是被七大姑八大婆們的熱情關(guān)懷給壞了胃口，這次卻是二老的自豪供述讓我下不來臺。無論老爹還是老媽，通通無視我的表態(tài)，在飯局上把辛德勒吹成了奧巴馬，還比奧巴馬身材更好，皮膚更白，中文更流利。即便在家時我潑過他們多少冷水，一再強調(diào)沒有正式開始戀愛，還沒有還沒有，可架不住二老眼中熊熊燃燒的火光，那熾熱的激情，瘋狂的投入，過去我只在喜歡把人湊到一起創(chuàng)作“18禁”小說的同人女那里見過�？删褪沁@二老，差不多就在飯局上完成了一整本關(guān)于我和辛德勒的同人小說了（撰文：我媽，插圖：我爸），總之如何如何有緣，如何如何相配，插圖上的銀杏葉鋪滿了我和辛德勒散步的小道，落在我們的肩膀上。
“什么時候能帶來讓我們看一看啊？”親戚們轉(zhuǎn)來好奇的目光。
“最近又出差去了，他工作很忙的，一年里搞不好半年都不在國內(nèi)。滿世界要飛。”老媽笑得發(fā)自內(nèi)心，“原先我還擔(dān)心呢，結(jié)果倒負負得正，本來如曦也是個工作狂，這樣他還更能理解，兩個人之間共同語言反而多。”
我心想別人還沒質(zhì)疑你就先解釋，搶白得不嫌心虛么。
“你算一樁心事解決了。”
“是呀，我以前就一直對她說，家里什么都挺好的，就你這一個問題。要是解決了，那我真什么心事也沒了。”
“難怪哦，看你最近氣色也好了，活動都不來參加了啊。”
和老媽曾經(jīng)結(jié)成過“秧歌隊TWINS”“健美操BY2”組合的大舅媽有些不滿。
“沒啊，后天的演出我就會去的呀。”
“能上電視的么，你肯定不會漏掉啊。”
“上電視？什么節(jié)目？要演出？”我好不容易從一個沒有辛德勒的話題中得到口救命般的氧氣，逮著老媽殷勤地追問，像操作一把抗戰(zhàn)電影里的獨輪雞公車，心驚膽戰(zhàn)地滾著輪子走，就怕它忽然一歪，又往旁邊傾覆出我的下一本同人小說來。
“是這樣，我們的表演獲了獎，后天晚上要去電視臺錄制節(jié)目，你要不要來看？我已經(jīng)拉了你老爸了，你也來看一看吧？”她以純粹的喜悅和期待對我說，這在外人看不出，可我自己曉得當(dāng)中的難得，沒了以往總忘不了捎帶著埋汰我兩句的意圖了，我簡直能看見老媽把“埋汰語錄”給利利索索燒干凈的樣子。五六年下來，用“厚度”已不足夠，得是“高度”快趕上人膝蓋的黑歷史，燒得好像迎接紅軍就要來了，好日子即將開始了一樣熱烈。
對比去年的國慶節(jié)，我回家和二老一起過。當(dāng)然飯桌再度從結(jié)婚這個話題開始，人工冷卻了面前的諸多熱菜熱飯，那盤糖醋鯽魚都快結(jié)冰了。當(dāng)時我?guī)缀醪蛔鲬岩�，我要和二老永遠對著干下去了吧，想也心酸，無論在其他地方把自己積累成一個怎樣出色的女兒，卻永遠不能抵消這一點在他們胸口仿佛扎在死穴里的一根刺。
那天半夜我為了尋找資料在書房里翻箱倒柜，有個貼著“將來用”的紙盒引起我的注意。我搬來凳子將它從書柜上層搬下來。打開掃了一眼，覺得一頭霧水，多是一些親子雜志和早教刊物。剩下的剪報也多半屬于這一題材。大大小小的豆腐塊剪著“寶寶學(xué)前智力培訓(xùn)”的文章。
我用手指摩挲一遍“將來用”這三個字，很明顯是母親的筆跡，卻又比平日里寫得更加工整。
“你們這么想抱孫子，怎么不去做人販子算了，將來我就和你們在公安局110的網(wǎng)頁上的照片合影好了。”好像是有的，在之前的爭執(zhí)最后，我被不耐煩刺激到極限的心，開始允許自己口不擇言起來。
“是啊，指望你，我還不如干脆去領(lǐng)養(yǎng)算了。我去給人家做保姆算了。”老媽在臉色鐵青方面從來沒有落后于我。
只不過我從來都是隨便說說，但原來老媽一直在認真地準備著，期待著，持續(xù)地期待著一個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實現(xiàn)的結(jié)果。她退休后常在小區(qū)里目睹其他帶著孩子的奶奶外婆們，內(nèi)心里充滿各種知識分子的高傲，“誒這樣對孩子不好的呀”“助長他的壞習(xí)慣呀”“報那么多學(xué)前班沒有用的呀”“都不行的不行的呀”。她簡直憂國又憂民，卻終究和那些有志難伸的悲劇人物一樣，徒有滿肚子理論，始終無法運用到實際。
“去啊我肯定去看，怎么敢缺席。”想到那個紙盒，我對老媽這份久違的快樂給了足夠的捧場，甚至也說戲話一般吹捧她“紅了以后可還要認我這個女兒啊”。
“認的，認的，我女兒還要給我抱孫子呢，我怎么能不認。”她一口氣夾了四只大蝦在我的碗碟里�？伤齾s比這幾只糖醋的大蝦笑得還要甜蜜。
辛德勒在這個國慶假期的最初幾天還給我發(fā)過幾條短信，隨著他之后進入沒有信號的偏遠地區(qū)，取而代之的是節(jié)日里最熱絡(luò)的各類廣告，要賣給我地鐵口的精裝小戶型或者被海關(guān)沒收的進口車。畢竟假日里大家都忙著把自己從原先繁冗的社會關(guān)系中松綁，慢慢地我連手機關(guān)了兩天也不覺得有任何問題。
回父母家躺到第三天的傍晚，我正坐在客廳里看一出熙熙攘攘的電視劇，房里的電話響了起來，老爸接的，“喂？”“哦？”“對”地發(fā)了幾個音節(jié)后把聽筒遞給了我，我還在奇怪，畢竟很少人會把電話打到這里，等下屬的印度人一著急便原形畢露的印式英語響起，我花了半天才聽明白他的老婆難產(chǎn)，他需要立刻回國。我安慰半天，讓他注意安全，及早出發(fā)，給了他一個禮拜的假期，順便也把他目前正在負責(zé)的工作也攬了下來，結(jié)束完通話，我覺得胸前的紅領(lǐng)巾更鮮艷了。
趕去公司和印度下屬交接完工作，離開時已經(jīng)入夜，長假第四天的辦公樓，零星幾層還是亮著白色的燈。我坐著電梯在抵達地下車庫前，先在一樓停了停，保潔員提著一個大塑料桶和兩塊抹布走了進來，正要關(guān)門，有人的腳步湊成一副趕電梯的節(jié)奏。
“不是上去，是往下哦。”在他踏入的瞬間，我對來人提醒道。
“啊？”對方的聲音一縮，也許最初有過片刻“也行，那就這樣吧”的無謂，但他的目光在我臉上掃了一秒后，就匆匆地退了出去。
我的食指在關(guān)門鍵上按成一個磁吸般的牢固狀態(tài)，那觸感隨后一直跟著我到上了車，好像五感里側(cè)重向了某一方，剩下的視覺聽覺就會變得稀薄些，讓馬賽最后被電梯門裁剩的樣子得以充分的淡化，連同他的神情中的欲言又止，欲言又止中的不說不快，不說不快中的如鯁在喉。
我的心情毫無疑問瞬間壞了個透頂。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京公網(wǎng)安備1101020200752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