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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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2/88號犯人——監(jiān)獄的人都叫他鮑曼，但這應(yīng)該不是他的本名——對這一天精心策劃已久。
那天，他和平時一樣起得很早，透過窄小的鐵窗向外凝望。南非的日照特別強烈，翠綠色的山腰閃爍著寶石般的光芒�？戳艘粫䞍�，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條狹長的幾乎看不見的海面上，水面波光粼粼。他聽見遠處傳來海鷗的叫聲，耳邊響著重罪犯們在熟睡中翻身時身上的鎖鏈發(fā)出的哐當聲，還有監(jiān)獄大樓隔壁狗舍傳出的阿爾薩斯犬的狂吠。
跪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他開始了晨練：一套伸展運動，一百下俯臥撐，一百個仰臥起坐。等到做完后渾身的血液開始沸騰，他去沖了個涼。
按照外面平凡世界的標準來看，鮑曼的單獨牢房細長而且狹窄。但是，它卻有單獨的洗浴間，一張床，一個桌子和一把椅子。
他40歲出頭，但是看起來仿佛要年輕十歲，而且相貌非�？±拭匀恕ｎ^發(fā)烏黑微卷，只零星有一些灰白。近乎整齊的胡須更加突出了他那瘦削有力的下顎，濃黑的眉毛下，鼻梁挺拔呈鷹鉤狀，皮膚則是地中海人典型的橄欖色。
如果不是他那長睫毛下一雙明亮清澈的深藍色眼睛，很可能有人會錯以為鮑曼來自意大利南部或者是希臘。他很少笑，除非是他希望表現(xiàn)得討人喜歡。其實，他微笑時彎起的嘴角使得整個人都容光煥發(fā)，露出的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特別好看。
在普爾斯摩監(jiān)獄的這六年里，鮑曼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也不會再有的體能考驗。其實他的身材一直就非常勻稱，但是現(xiàn)在的體型更加高大有力，甚至可以稱得上威猛。不看書的時候，鮑曼只能做一些柔軟體操和練習跆拳道，他花了幾年的時間磨煉這個不太為人知的朝鮮武術(shù)。
鮑曼換上了那套藍色的監(jiān)獄服。這套衣服和其他衣服一樣都打上了數(shù)字4的鋼號，表明這是普爾斯摩監(jiān)獄這個分區(qū)的財產(chǎn)。鋪好了床，他開始了自己早就清楚將會非常漫長的一天。
普爾斯摩監(jiān)獄坐落在南非海角鎮(zhèn)的邊上，以前這里是個賽馬場，還有幾個農(nóng)莊。監(jiān)獄四周高墻聳立，墻的頂端都插著電網(wǎng)，從外面能看到一片連綿不絕的棕櫚樹和橡膠樹園。典獄長和監(jiān)獄看守以及他們的家屬都住在大墻內(nèi)舒適的公寓內(nèi)，有娛樂中心、游泳池和花園。而被禁閉的四千犯人的生活條件卻是難以想象的骯臟和艱苦。
普爾斯摩監(jiān)獄是南非僅有的11所高度戒備監(jiān)獄之一。就恐怖之名來說，它當然無法和南非阿爾卡拉茲地區(qū)已經(jīng)消失的羅本島媲美，這個巖石小島和四面被冰冷狂暴的洶涌波濤隔絕的半島角相隔不遠。但是普爾斯摩監(jiān)獄卻在另外一個方面勝過了羅本島，那就是，在這個地方關(guān)閉著南非人民公認的極度重罪犯、一級殺人犯和強奸犯，甚至曾經(jīng)還關(guān)押過反對種族隔離政策的持不同政見者。就是在這里，當羅本島被關(guān)閉改建為一所博物館后，尼爾森•曼德拉度過了他長達25年的監(jiān)禁生涯的最后幾年時光。
經(jīng)過秘密審判，鮑曼連同其他20個人一起戴著腳銬被大篷貨車從比勒陀利亞中心監(jiān)獄運送到了這里。對大多數(shù)布爾人、看守和他所謂的獄友們而言，322/88是個神秘的號碼。他自己對此只字不提，一直守口如瓶。吃飯的時候，他總是一個人坐著，默不作聲地吃著已經(jīng)爛掉的蔬菜和拌著大塊油脂的玉米和豇豆。在院子里面做運動時，他也只是一成不變地做柔軟體操和練習跆拳道。放風后回到房間內(nèi)，鮑曼不像其他人那樣看電影或者電視，他讀書——一大堆數(shù)量驚人內(nèi)容又很特別的書，從原子彈爆炸、國際原油交易發(fā)展史到丘吉爾、尼采的傳記，到最近的華爾街丑聞、馬克斯•韋伯的《新教倫理》和《資本主義精神》，再到16世紀意大利文藝復(fù)興時期建筑學的論述。
當其他犯人（通常稱為強盜或者惡霸）還在抽一種用棕色紙片卷好的違禁自制的“左爾”香煙時，鮑曼吸的卻是羅斯曼斯。沒人知道他是怎么搞到手的。他從來不參與其他人策劃的走私，也不加入他們的越獄計劃，這些所謂的逃跑計劃總是因為太拙劣而導致最終敗露，參與者的下場要么是被捕要么是——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被殺。
鮑曼也不是任何一個團伙的成員，這些團伙得到典獄長的默許——因為那能幫助他控制所有犯人。那是些有著嚴格等級劃分的組織，被牢牢控制在名為克里營的所謂理事會手中。他們參與“祭祀”屠殺、斬首、分尸甚至是吃人，專門針對不加入任何組織的人，他們稱之為“木帕塔斯”或者是綿羊。
有一次，那時鮑曼來到普爾斯摩沒幾天，一個幫會派了一個他們最狠毒的“爛泥”——一個被判長時間服刑的小頭目，幾乎誰見了都躲的人——在鍛煉的院子里面向他發(fā)出了一次警告。結(jié)果，后來有人發(fā)現(xiàn)這個“爛泥”被非常殘忍地殺死了——尸體被砍得七零八落，場面之恐怖令人汗毛倒立，以至于發(fā)現(xiàn)尸體的人——無論曾經(jīng)表現(xiàn)得多鐵石心腸心狠手辣——無不作嘔。有幾個犯人運氣不好，目睹了整個殺戮的過程：干凈、利落。最恐怖的是，即使是在激烈的打斗中，鮑曼也絲毫不改冰山一般的冷漠。后來，所有人都被禁止再看這個可怖的殺人現(xiàn)場。自此，鮑曼得到了敬畏，于是安心獨來獨往。
關(guān)于鮑曼，大家所了解的只有他被判終身監(jiān)禁，還有就是最近他剛從廚房分配到了汽車修理車間，負責修理典獄官的汽車。有傳聞?wù)f他曾受雇于南非政府為國家安全局（簡稱BOSS）從事國家情報部門的工作，那里也就是現(xiàn)在的國家情報科。
也有風聲說他曾經(jīng)參與了南非以及國際上一系列著名的恐怖襲擊——有些是受命于BOSS，有些則不是。有人相信他曾因暗殺以色列間諜機構(gòu)摩薩德下屬的一個叫基頓的恐怖組織的一名成員而被判入獄，這當然是個借口，因為暗殺行動中鮑曼只是奉命行事。事實上，就是因為他的工作完成得太出色，以致他的老板們都開始有些擔驚受怕，所以他們寧愿看到鮑曼被永遠地禁閉起來。
一個布爾人曾聽說鮑曼在BOSS里有“黑暗王子”之稱。至于為什么，典獄長也說不上來。有些人揣測覺得可能是因為他有風度、不茍言笑，也有些人認為是他殺人時一向干凈利落，這一點已經(jīng)有活生生的證明了。其他還有很多說法，但是就是沒有一個人知道確切的原因。
在被監(jiān)禁的六年里，鮑曼對這個地方已經(jīng)了如指掌。因為太熟悉哥摩瑟爾消毒劑的味道，他甚至已經(jīng)把它當成了這里愉悅環(huán)境的一部分了，就像咸咸的海風一樣。他不再被“貓”的喊叫驚醒，這只報警器偶爾會在沒有任何警示的情況下發(fā)出巨響，召集看守們處理一個事件——一次斗毆或者一次越獄企圖。
早上九點半，鮑曼走進汽車修理車間和典獄官凱維打了個招呼。鮑曼對他印象不錯，不過他更喜歡慢慢看人。還行，凱維的確還算不錯。
布爾人和強盜們之間的關(guān)系很奇特。典獄長是出了名的殘忍，甚至到了喪心病狂的變態(tài)程度——可是，他們在難以取悅的同時卻又十分渴望得到犯人們的擁戴。
鮑曼把這個弱點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需要的時候便牢牢抓住機會好好利用。他知道凱維對自己非常著迷，希望了解自己的經(jīng)歷以及到底自己是從哪里來的。于是，鮑曼總是適時在不經(jīng)意間透露一些消息——可是這總是沒法完全滿足凱維的好奇心。凱維太容易操控了，這就是鮑曼喜歡他的原因。
“今天給你們搞了個新家伙。”凱維拍了拍鮑曼的肩膀，熱心地說，“食品貨柜車。”
“哦？”鮑曼平靜的回應(yīng)道，“出什么問題了，老伴兒！”
“不知道。他們說換檔的時候會冒煙。”
“白色的煙？”
凱維聳了聳肩：“好像就是砰的一聲”。
“知道了，可能是沒傳動油了。不是什么大事。可能真空調(diào)節(jié)器壞了。”
凱維挑了一下一邊的眉毛，一臉內(nèi)行地點了點頭表示聽懂了！“真他媽的煩人！”
“不過，我們還沒完全搞定牧師的車。”鮑曼指的是自己這幾天一直在修的一輛小型黑色福特轎車。
“讓鼓眼泡修吧。”凱維說。“鼓眼泡”是簡庫普曼在監(jiān)獄里的綽號，這是一個在修理車間干活的惡霸。“我說過了，這是輛食品貨柜車。我們總不能沒東西吃，對吧？”
鮑曼對典獄長可憐的笑話咯咯干笑了兩聲，冷冷地回答說：“我也不想再錯過一只耳朵�。�”幾個星期前一天晚間就餐時，鮑曼在飯碗里的玉米和豇豆中發(fā)現(xiàn)了一只臟兮兮毛茸茸的大豬耳朵。
“噢！”凱維突然一陣爆笑，喘著氣說，“噢，那只毛茸茸的豬耳朵。”
“我把牧師的車弄走，讓鼓眼泡看看貨柜車，怎么樣？”凱維還在笑，盡管使勁憋住還是笑得歇斯底里，圓滾滾的寬大肩膀聳個不停。
鼓眼泡幾分鐘之后才過來，悶悶不樂地接受了鮑曼的指示。他肩頭刺著一個很大很粗糙的文身，代表他曾經(jīng)殺過一個典獄長。其實，他個頭比鮑曼要大，體重也多出一截，可是他所聽說的事情足以令自己對這個同事敬畏三分。所以，鮑曼要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鮑曼把牧師的車蓋打開時，偷偷瞟了一眼正拿出一支香煙的凱維。有一點他很有把握，那就是每次點燃煙后，凱維就會拖著笨重的步子把自己龐大的身軀挪到門口去弄杯咖啡喝，然后和下一個站點的典獄長一起休息個10到15分鐘。
鮑曼站在車廂邊上，沖鼓眼泡叫道：“你能過來看一下這個該死的排氣管嗎？我想可能該換了？”
鼓眼泡走了過來跪在地上看了看排氣管：“靠！你到底在胡扯什么��？”他覺得什么都沒壞，說話時語氣很沖。
“我來指給你看。”鮑曼蹲了下來，靜靜地說。突然，他的兩只手分別從側(cè)面和上面牢牢抓住鼓眼泡的下巴，然后猛地從一邊往另一邊一擰，最后再把下巴向前和脖子扯成45度角。只有幾秒鐘的時間，鼓眼泡還沒來得及叫一聲就重重地跌在水泥地上，死了。
鮑曼迅速地把笨重的尸體拖過地板然后拉進了涂成肉桂紅的工具房。他把房門打開，移開了鉆頭架，把尸體塞了進去，然后上好鎖。他扭頭朝門口看了一眼。值得信賴的老凱維的確還沒休息完。在凱維和看守聊完之前鮑曼還有至少5分鐘。
鮑曼探到牧師的轎車后備廂深處伸手掀起一條茶色的襯墊，抖了一抖，在那后面是他這幾天修車時裝好的門插銷。把插銷拉開，他把之前用粘貼襯墊裝好的假門拉開。
在鑲嵌板后面，車廂和汽車的后坐之間出現(xiàn)了一個隱秘的小隔間，正好能讓他爬進去。這些都是他在修理車身的時候完成的。凱維從來不注意鮑曼的工作，所以沒有起任何疑心。
他爬進車廂將身體安放在小隔間里面�？墒�，就在他準備從后面關(guān)上鑲嵌板的時候，卻聽到一串漸漸逼近的笨重腳步聲。他想掙扎著起身爬出去，可是太遲了。凱維此時已經(jīng)站在了幾步之外的地方，正打著哈欠。
凱維不該現(xiàn)在出現(xiàn)的，鮑曼心里一沉！“你他媽的在……”凱維有點滑稽的聲音壓得很低，想弄明白鮑曼在干什么。他一只手里拿著一個記事本，鮑曼看出來那是看守心不在焉時落下的。
鮑曼干笑了兩聲，沖凱維扔了一個可愛的笑容。“車廂散了。”他邊說邊漫不經(jīng)心地爬出來，晃了晃腳，站了起來，“看看他們給了這個可憐的老頭兒什么東西，就不奇怪咯。”
但是凱維一臉狐疑，慢慢搖著頭說：“散架了？”滿臉的愚蠢。
鮑曼把一只胳膊搭到典獄官的肩膀上，感覺他那軟綿綿的肉像一碗搖動的肉凍。他哥兒們似的用力擠了擠凱維：“這樣吧，”接著露出一副非常信任凱維的表情小聲說道，“何不讓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呢！”
凱維瞇起貪婪的小眼睛，嘴巴松弛下來。“這個我有什么好處？”他突然問。
“好處可是多了去了，老伴兒！”鮑曼說，手臂仍搭在凱維的肩膀上，“首先，一只豬耳朵。”
他又笑了一笑，凱維也咯咯地很得意地笑了起來。鮑曼大笑，凱維也跟著大笑了起來。就在這時，鮑曼的右手攥成了拳頭，狠狠地使出渾身的力氣打向凱維的腋窩處。只是簡單的一個回拳，卻能打碎分布很廣接近表皮的手臂的神經(jīng)。
凱維瞬間應(yīng)聲倒地。
鮑曼在他落地之前掐住并弄斷了他的氣管，凱維死了。然后他又花了些力氣把尸體推到了一個工作臺的下面。幾分鐘后，鮑曼把自己安頓在了牧師汽車的小隔間里面，拴緊了插銷。里面又黑又擠，但是沒有時間了。一會兒他就聽見一個典獄長走進修理車間的腳步聲。
隨著一聲金屬撞擊聲，通向機動車輛門閘和院子的藍色鋼制大門開始向上卷起。汽車的發(fā)動機被打燃，引擎的轉(zhuǎn)速提高了正好三倍——表明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汽車開始前進。
一兩分鐘后，機動車輛門閘處的幾個看守仔細檢查了一下汽車，確信沒有犯人藏在里面。鮑曼非常清楚檢查的程序，知道自己不會被發(fā)現(xiàn)。車廂被打開了。鮑曼從鑲嵌板和車箱底層接口的地方看到了一線亮光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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