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你的黑夜我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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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黃在橋洞下的破棉襖里醒來時，就知道自己的新生活開始了。它睡了整整一夜一天，當(dāng)又一個夜晚到來時，它精神起來，心情爽朗地迎接城市的明月。老鼠的早晨就是人的夜晚。它看見乞丐空手兒還睡在破棉襖里。它剛才，只是在棉襖的一只袖管里睡覺，那只袖管足可以成為它的大臥室。玉米黃站在橋洞口上，第一次覺得人比老鼠聰明多了，人在地面上蓋房子，而老鼠只會在地下掏洞，不管家族多么龐大，也把住的地方挖在土層里。所以，對老鼠來說，世界有沒有太陽，是無所謂的；天亮不亮，是無所謂的；懂不懂人的語言，也是無所謂的。現(xiàn)在，玉米黃覺得自己很幸運，它認(rèn)識了一個叫空手兒的乞丐，學(xué)會了人的語言，還能跟人相處，并睡在燈火輝煌中溫暖的棉襖里。
空手兒睡得很香。玉米黃走到空手兒的跟前，細(xì)細(xì)觀察著空手兒的睡相。玉米黃發(fā)現(xiàn)，它根本就看不出空手兒的實際年齡。他臉上沒有什么皺紋，皮膚很光滑。但是，他的頭發(fā)有點白了。他從入睡到現(xiàn)在，嘴角上一直掛著微笑。
玉米黃還看見空手兒懷里一直摟著那根棍子。他摟棍子的樣子，很像是摟著有生命的東西：孩子，或是自己的弟弟。
玉米黃小心地爬到棍子上，先是聞了聞棍子的味道，沒什么特殊的味兒，跟空手兒身上的氣息一樣。
玉米黃又仔細(xì)看了看棍子的顏色，也沒什么特殊的。棍子發(fā)青，就像是人皮膚下的青色血管。玉米黃記得，空手兒把棍子立起來的時候，棍子的長度到主人的腰部。它站在空手兒的棍子上打了一個很響的噴嚏�？帐謨盒蚜�，看見是玉米黃，就說：“你該睡覺了。”他想了想，又咕嚕一句，“我忘了，現(xiàn)在正是你起床的時候。”
玉米黃從棍子上滑了下去，對空手兒說：“你睡吧。”
空手兒說：“你要學(xué)會在白天工作，晚上睡覺。你要把過去的生活習(xí)慣改過來，跟我一樣，在天亮?xí)r起床工作。”
玉米黃為難地說：“我盡量跟你一樣。”說著，它重新鉆入破棉襖的一只袖子里，強迫自己入睡。但是，玉米黃老是在破棉襖袖子里動彈折騰，不像是在翻身，更像是在棉襖袖子里翻跟頭。
空手兒再度醒過來：“你不用勉強自己。改變習(xí)慣，要慢慢來，不能著急。”玉米黃的小腦袋從破棉襖袖子里露出來：“我能變得跟你一樣。”
空手兒平淡地說了一句：“看看再說吧。我們畢竟不是同類。”
玉米黃不高興地說：“我已經(jīng)學(xué)會了人類的語言。”
空手兒把眼睛閉上：“睡吧。”
玉米黃把頭縮回破棉襖的袖子里，強迫自己一動不動。天亮?xí)r，空手兒看見袖管里的玉米黃還在睡覺，不肯醒過來。他伸出手拍了拍玉米黃的頭：“起床了，你還真睡著了。”但是，玉米黃就是不睜眼，不肯醒過來。
空手兒急了，把玉米黃一把抓了起來，朝空中一扔，落下時，像接球一樣，把玉米黃接在手心里�？墒怯衩S還是不睜眼。
空手兒心里有了問號，把鼻子湊到玉米黃的臉上一聞，聞到了一股酒味。他回身去抓自己放在地上的酒瓶子，發(fā)現(xiàn)酒瓶蓋子已經(jīng)被打開，酒流了一地�？帐謨豪湫Φ溃�“你喝酒了？你偷喝了我的酒？”
玉米黃依舊不醒。
空手兒抓著玉米黃說：“你的小肚子到底喝了多少酒？這種酒你聞一下就會醉的。”
玉米黃不醒，嘴角還流出了一條長長的哈喇子。
空手兒心里突然間就變軟了：“你想跟我一樣在早晨起床，也不用非逼自己喝酒�。窟@酒是人造出來的，是給人自己喝的，不是給你這樣的老鼠喝的。你喝多了就會死的。”空手兒自己一說到死，就慌地手忙腳亂。他想起洗胃也許是個好辦法。他對手心里的玉米黃說：“對不起。我沒有辦法了，只有給你洗洗胃了。”
他兩只手捧起玉米黃朝水邊跑去。他擔(dān)心玉米黃醉死，不再醒來。酒能讓人忘掉煩惱，卻能要了一只老鼠的小命。
空手兒二話不說，到了水邊，就把手里的玉米黃浸入水里。他看見水里冒出了水泡，就把玉米黃撈了出來，讓它喘一口氣。玉米黃還沒申辯一句，空手兒又把它浸入水中。反復(fù)幾次，玉米黃終于醒了。
洗胃成功。
玉米黃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快把我淹死了。”
“你快醉死了！”空手兒說。
玉米黃可憐巴巴地說：“我實在是睡不著，看你在睡覺前，喝了好幾口酒，我就學(xué)著你喝了幾口。”
“你喝了幾口？”
“你喝了六口，我也喝了六口。”
空手兒一聽，又急了：“不行，我要繼續(xù)給你洗胃，不然，你的胃會燒壞的。”
玉米黃吱吱地亂叫：“不，我肚子里都是水，根本就沒有酒了。”
空手兒不容玉米黃爭辯，再一次把它整個浸入水里。等空手兒看見水里冒出氣泡時，重新把玉米黃撈出水面。
玉米黃已經(jīng)喘不勻氣了：“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空手兒笑了：“洗胃是假的，不讓你喝酒是真的。你明白這個道理就好！酒對一只老鼠來說，是什么？不是安眠藥，是毒藥！”
玉米黃跟空手兒相遇的第二個夜晚，到了十一點鐘，空手兒就睡了，而且入睡得很快，這讓玉米黃羨慕得要死。它依舊睡不著，又不敢在破棉襖的袖管里瞎折騰，更別提擺在空手兒頭邊的酒瓶子了。它可不想再一次被洗胃。
于是，玉米黃干脆坐在空手兒的旁邊，為空手兒守夜。玉米黃想想這些變化就忍不住偷偷地笑起來，過去專門咬壞主人的衣服，咬壞主人的鞋，偷吃主人廚房里的食物�，F(xiàn)在，竟然老老實實為一個乞丐守夜，心甘情愿地為一個人做事。
正想著，它看見從圓圓橋洞的水泥墻壁上出現(xiàn)了一條黑線，那黑線越來越長，并朝著空手兒睡覺的地方延伸。玉米黃很奇怪這條黑線是什么東西。它走了過去，看見黑線已經(jīng)延長到空手兒的光腳丫子跟前了。它仔細(xì)一看，才看清是一隊興奮的螞蟻，它們正撲向酣睡的空手兒。有一只大個的螞蟻已經(jīng)爬到空手兒的腳背上，有的已經(jīng)開始朝著空手兒的褲管里鉆了。玉米黃立刻沖了過去，把已經(jīng)得逞的大螞蟻抓下來，踩了一下，那只螞蟻當(dāng)時就暈了。等那只大螞蟻稍有點清醒時，已經(jīng)分不出東南西北了。
玉米黃就堅守在空手兒的腿腳邊上，阻止螞蟻們的偷襲。它就像一個身手不凡的足球守門員，讓那些必進(jìn)的球，成為臭彈。它用自己的四只小爪子抓踩踢，終于讓這些螞蟻們望而卻步，在一只螞蟻的帶領(lǐng)下，排著亂哄哄的隊伍潰退，再看那條墻壁上的黑線，變成了稀疏模糊的虛線。
天亮?xí)r，空手兒伸了一個懶腰起床時，看見腳邊上螞蟻的尸體，就明白玉米黃忙碌了一夜。
乞丐空手兒沒說什么，都記在了心里。只是對玉米黃說：“今天跟我一起出去工作吧。”
玉米黃說：“我可以跟你在大白天逛大街了？”
“你不愿意？”
“當(dāng)然愿意。”
乞丐空手兒說：“這是工作，不是逛大街。”
玉米黃激動地說：“我能在大白天出現(xiàn)了。但是，我現(xiàn)在有點困……”
空手兒笑了：“我的白天，就是你的夜晚。”
玉米黃打了一個哈欠說道：“你的夜晚，就是我的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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