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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節(jié) 禮太多了人就靠不住

  俗話道,禮多人不怪。人都愛聽好聽的,也都喜歡人家對自己恭敬,做得再過,也沒有怪罪的道理,嘴上連聲地說不敢不敢,心里多半都美滋滋的。有的時候,禮多是一種習慣,比如老派的日本人,見人鞠躬如同雞啄米,大家都禮多,兩兩相抵,扯平了。這樣多禮的人,以前中國也有,有點事,就互相拜,一拜就拜上幾天幾夜,除了辛苦一點,實際上也略等于不拜。
  
  但是如果有人原來沒有這樣講禮,突然客氣起來,謙恭得不得了,這就有問題了,多半,人家是有求于你。有時,還可能是算計你。孫子兵法上所說的“卑而驕之”之術,自為謙卑,以過謙之禮讓對方驕傲起來,也就有機可乘了。可惜,不是人人都諳熟兵法,即使讀了兵法,到了被人奉承之時,也難以清醒。有權(quán)有勢,被奉承得次數(shù)一多,喝了迷魂湯一般,就更難清醒。所以,著了道的大人物,在歷史上層出不窮,沒人會接受教訓的。
  
  袁世凱死的那年,未滿60歲,按說還在盛年。就事業(yè)而論,表面上也在盛期,千不該,萬不該,聽人瞎出主意,帝制自為,惹得西南起兵反抗。到了這個境地,雖說鑄成大錯,但要說非死不可,倒也沒這個道理。他的死,人說是喝了二陳湯送的命,其實不無道理。古代中藥,二陳湯是中和之劑,斷無送人性命之可能,但袁世凱喝的二陳湯,可真就要命。所謂二陳者,一為陜西陳樹藩,原本就是傾向國民黨的異端,反袁情有可原,扯上他,無非是湊這個“二陳”。真正要了袁世凱命的,其實是后面的這個“陳”,陳宧,以及那個“湯”,湯薌銘。這兩位,雖說談不上是袁世凱的親信,但也都是一時的人才,關鍵是對袁世凱始終表現(xiàn)得極其謙恭、聽話,不然的話,兩個非北洋嫡系的人,不會一個得了四川督軍,一個得了湖南督軍。尤其是陳宧,上任之時,對袁世凱三跪九叩,膝行而前,用嘴吻袁世凱的靴子。當時在旁的曹汝霖都看不下去了,說是這禮節(jié)屬于中國的朝拜之禮再加上歐洲封建時代見羅馬教皇的禮節(jié),實在令人肉麻得不行。其實,他走的時候,帝制尚在醞釀,即使稱帝,洪憲新朝的禮節(jié),也是模仿歐洲宮廷的,不主張跪拜,即使大朝會,也就是三鞠躬即可。但是,一旦真的操練起來,袁朝的臣子們,并沒有幾個人真的鞠躬,都紛紛下跪,而且三跪九叩。第一次上朝,國務卿孫寶琦領銜,行禮之時,只有孫一個人傻傻地鞠躬,后面呼啦啦跪倒一大片,孫寶琦鶴立雞群。后來小規(guī)模朝會,只有機要局局長張一麐不跪,剩下的人都跪,不跪的張一麐還被強迫著跪倒。說起來,袁朝的臣子們已經(jīng)很多禮,很諂媚了,但是比起陳宧來,還是小巫見了大巫,去過歐洲見世面的他,硬是把羅馬教廷的禮節(jié)給搬來了。
  
  然而,在反袁聲浪中,身為四川督軍的他,也宣布獨立了。獨立已經(jīng)是往袁世凱心口上扎刀了,而且他的獨立通電,跟別人的不一樣,他強調(diào)的是袁世凱個人的問題,要跟袁世凱個人斷絕關系。袁世凱雖為一代梟雄,但為人倒也寬厚,一向待人不薄。即使是反袁中堅蔡鍔和梁啟超,反的也只是復辟帝制本身,而非袁世凱私人,所謂起兵為了公事,而非私怨。所以,陳宧的通電,實在讓袁世凱傷心而且窩火。這個事,加上湯薌銘的獨立,連這樣謙恭的一陳一湯都叛了,自己江山也真的就完了。兩個月里,人情冷暖,如同由火入冰,自家的事業(yè)由盛轉(zhuǎn)衰,滑到谷底。這樣大的反差,就算袁世凱是個老江湖,飽經(jīng)風浪,也受不了。而且,袁家世代都有一種說法——誰也活不過60歲。稱帝那年,袁世凱恰好59歲,于是,心病重,一病就至于不起。臨終前,說了一句話,“他害了我”。有人說,這個他,是指首倡帝制的楊度,也有人說,是指連《順天時報》都偽造了給他看的大兒子袁克定,也有人說,就是這個陳宧。
  
  陳宧是個人才,據(jù)說章太炎先生見了他之后,說他是民國第一等的人才。可是這個第一等的人才,自打忽悠了袁世凱之后,就從民國政壇上消失了,再也沒有被什么人用過。畢竟,袁之后的天下,還是北洋系的,忽悠袁世凱忽悠狠了,斷絕他跟袁世凱的個人關系,眾將官都不大高興,也就沒有人敢用他了。
  
  禮多人不怪,但禮多了,施禮的那個人就靠不住。被包圍的有權(quán)有勢者,可是要警惕了?上Вf了也白說,事到臨頭,禮多,人還是喜歡,被忽悠,忽悠死,總也難以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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