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岳陽一霸的真情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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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節(jié)前夕,我和表妹在東莞長安一條很浪漫的街上匆匆忙忙地走著。卻沒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從“黑松林”里冒出兩個小朋友來,一左一右的抱住我的兩只腿。直到看見小男孩和小女孩手里握著一大束不太鮮艷的玫瑰花,我失控的心臟才恢復了正常的跳動。
我對兩個小孩解釋,旁邊的女孩是我表妹,是我大姨媽的女兒,就是說,不是你們想象中的那種關(guān)系,不是女朋友,不可以送玫瑰花的。小男孩說他不管,看你們站在一起那么親熱,誰知道她是你什么?小女孩也插嘴了,表妹又怎樣?表妹也可以送花呀。反正別人又不知道。表妹在旁邊氣的把小男孩的兩只手往開的分,你們講理不講理,哪有表哥給表妹送玫瑰花的道理?
可小男孩和小女孩非常頑固,屁股坐在地上,兩只胳膊緊緊地絞著我的腿不放。表妹分不開小男孩的手,又去分小女孩的手。我也努力試著用全身的力氣把腿往外面抽,可努力是徒勞的,反而被摟的更緊。表妹都氣哭了,說這是什么世道嘛,哪里有強迫別人買花的道理……
沒辦法了,面對兩個小孩我們又不能動粗。小女孩睜著童真無邪的眼睛對我說:“叔叔,買一束吧。表哥和表妹是天生一對嘛,祝你們情人節(jié)快樂!”我哭笑不得,用目光示意表妹拿錢。她紅著臉用家鄉(xiāng)話對我說,沒有零錢了,我開始在自己身上找。
這時,我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對我打招呼:“小朱,這么巧,沒想到在這里碰到你。”我抬起頭,證實那個聲音確是對著我的。可是,我不認識他呀,明顯的,他也不認識我呀。我好端端一匹馬,什么時候卻又變成“豬”了?對方?jīng)]有和我詫異的目光交流,卻用手揪著小男孩的衣領(lǐng)說:“小無賴,再不放開你的手,小心爺爺拿拳打你。”我看到小男孩的眼里閃過一絲驚恐,隨后,松開了絞著我大腿的手臂。
還是表妹反應快,說感謝這位大哥幫忙解圍。我這才注意到對方個頭不高,1。65米的樣子。兩張不成熟的圓圓的娃娃臉。留著一個學生樣的不講究形狀的發(fā)型。只有那雙眼睛讓人覺得很霸道,讓我感覺到剛才“該出手時就出手”的英雄角色是他所扮演。
我說:“朋友,請問尊姓大名?”娃娃臉笑了一下,不自然的用手摸了一下頭,說:“叫我小唐好了,不過,我以前可沒有這么溫柔的名字。”
我說小唐,你以前叫什么名字呢?
小唐說:“在家的時候,人家都叫我岳陽一霸的。”我說:“沒這么夸張吧?”小唐認真地說:“誰騙你呀!你去問一問洞庭湖,八百里水鄉(xiāng)誰不知道?”我說:“看你剛才的樣子,也不敢一點都不相信。”
小唐用手摸了摸頭,害羞地笑了。
這天,我認識了一個好朋友,他是曾經(jīng)的“岳陽一霸”。
小唐說……
“他父親是個火車司機,吃喝拉撒都在火車上。自他記事起,四年都沒有回過一次家,每次火車在岳陽靠站,他都會指著長長的火車拍著巴掌說,我們家的火車來了!我們家的火車來了!”
“由于從小缺少管教,他從小在洞庭湖里長大。6歲的時候就敢到洞庭湖里搗水摸魚。12歲的時候,他已在洞庭湖里練出一身好水性,他可以閉著眼睛,一個猛子從湖南扎到湖北去;貋淼臅r候,還要順便在湖北抱上一個大西瓜,頂在肚皮上,踩著水波,飄到湖南來……”
“上初中的時候,老師講《岳陽樓記》一課,說這篇文章是在我們岳陽寫的,我們岳陽人應該從小就樹立起那種‘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高尚情操。小唐說,他從來不憂天下,天下這號事不是他這號人憂的。他就憂火車司機什么時候能夠回家,看一看媽媽,看一看他和媽媽生的孩子們……”
“有一回,火車在岳陽停站,他看到火車司機下來買煙。他拉著火車司機痛打一頓,他質(zhì)問火車司機:‘憑什么你有家你不回?憑什么你生些孩子你不管?’……荷槍實彈的鐵路警察跑過來,要帶走小唐。火車司機息事寧人,叫小唐快走,說火車快要開了,說有話以后再說……”
“初中畢業(yè)后,小唐就開始在洞庭湖上混了。不到一年,他都小有名氣。洞庭湖上來來往往的船只,不管是淘沙的,還是捕魚的,不管你是搭客的,還是運貨的,都要到小唐這里來交保護費。小唐在洞庭湖上成立了一個組織,叫‘洞庭湖平安隊’。他以梁山好漢自比,自號:‘浪里自條’。手下領(lǐng)著十幾條兄弟,在洞庭湖上威風霸道,不可一世。如若有誰敢不交保護費,小唐就會率領(lǐng)他的兄弟拿著鑿子潛到水底,把你的船鑿個窟窿,叫你在江心慢慢的往下沉……”
小唐邊說邊用拳頭拍打著健壯的肌肉給我看。說……
“從小在洞庭湖里長大,練得一身好肌肉,別的不敢說,打架是塊材料。我說,我相信。洞庭湖的水上霸王當?shù)暮煤玫,干嘛又跑到東莞來。”
小唐羞赫地笑了笑,用手摸了一下頭。
“沒想到,浩浩蕩蕩的八百里水鄉(xiāng),也有翻船的時候。” 小唐說,“那一年,從湖北過來三只大船,船上裝了滿滿的三艙大麻,可湖北佬連聲招呼都沒跟我打一,竟準備拋錨上岸。我領(lǐng)幾個兄弟劃船過去,沒想到對方仗著人多勢眾,竟不買我們的帳。最后,雙方操起家伙,在洞庭湖上干了起來。那一架,打的天昏地暗,把洞庭湖里的水都染紅了。雖然說對方人多勢眾,但強龍難壓地頭蛇,三船人馬被我們打的落花流水?稍诨鞈(zhàn)中,我的小腹上也挨了對方的一刀。”
“在醫(yī)院睡了半年以后,我的傷好了。我準備重整人馬,卷土重來,再次揚名洞庭湖?苫疖囁緳C給我跪下了,說孩子,說他對不起我們。說他開了幾十年火車,也沒什么心愿,就是盼火車不出軌,盼家里別出事……媽媽也哭得淚人似的,說我不覺得疼,可她心里疼,說我是不是還準備再到洞庭湖去挨一刀……”
只有在這個時候,說到家的時候,說到親人的時候,小唐的眼睛里才沒有那種霸道不羈的光芒。
小唐一拍大腿,“可我真的想做良民的時候,卻沒有人愿意給我一次機會。誰都知道我是洞庭湖的水上一霸,誰都知道,我看誰不順眼,誰家的船就要在江心里往下沉……沒辦法,洞庭湖不呆了。別的地方卻容不得我呆;疖囁緳C苦口婆心地把我拉上他的火車,平平安安地送我到廣州。當時,姐在廣州的一個工廠里做事,姐夫是搞裝修的包工頭,混的還可以。”
“就這樣,我在廣州花都的獅嶺鎮(zhèn)住了下來。姐看我沒什么事做,買一臺游戲機回來。我每天在租房里瘋狂地玩游戲機。有一次,一個女孩子到姐這來玩。姐給我介紹,說她叫小水,也是喝洞庭湖的水長大的。”
“我笑著對小水說。喝洞庭湖的水長大的?有沒有聽說過我的大名呀?小水說經(jīng)常聽父親提起你。說誰敢惹你你就會把誰家的船給鑿個窟窿。我不好意思地笑,用手摸了摸頭。小水說,可我看,你沒那么不講道理吧。我說,那是當然的啦,對誰不講道理都可以,對小水還敢不講道理呀。小水責備我說,以后別在人家的船上鑿眼了。都是喝洞庭湖的水長大的,那還不跟一家人一樣。我說是是是。以后要聽小水的話,改邪歸正,再也不胡來了。”
“小唐說,有一次,我?guī)∷チ锉鶊隽锉,見幾個爛仔正在嬉皮笑臉地調(diào)戲一個單身女孩。我怒不可遏,強行出頭。結(jié)果,被那伙爛仔在溜冰場痛打一頓,打斷了我三根肋骨。”
“小水流著淚在醫(yī)院里照顧了三個月,每天下了班,每晚都要跑到醫(yī)院里去看我。給我煮雞湯,給我端水喂藥。善良的小水還幫我換洗衣服。有時候,還背過我流淚,用手背去抹她發(fā)紅的眼睛……”
頓了一下,小唐接著說,“小水沒有說一句關(guān)心我的話。也沒有講一句埋怨我的話。只是默默的看我,默默的守候我,默默的用心靈上流淌出來的營養(yǎng)來讓我的斷骨愈合……”
那一刻,我看到小唐霸道的眼睛里滿是深情,滿是潮濕。我還看到那兩張長不大的娃娃臉那么真摯,那么成熟……我問自己,這就是曾經(jīng)讓八百里洞庭湖水鄉(xiāng)無風起浪,尺水興波的岳陽一霸嗎?我問自己,這就是曾經(jīng)在船艙動力,在船底鑿孔的岳陽一霸嗎?……
小唐的眼睛里,潮濕和深情過后是希望。他對我和表妹說:
“——我和小水相愛了。”
他們一塊牽著手回到洞庭湖邊上的家。小唐說,“他和火車司機帶了好多好多的禮物到小水家去提親。小水的父親把禮品扔在洞庭湖里,說小水嫁給誰他都沒意見,就是不能嫁給洞庭湖上的水霸王!小水的父親還對小水說,如果不和岳陽一霸斷絕關(guān)系,他這把老骨頭就要投湖自盡!”
“小水害怕了。悄悄的又從岳陽跑到花都。我跟到花都。她又到順德。我又跟到順德。她又跑到東莞來……”
小唐對我說。“從讀書到步入社會,除了家里人,從來沒有人用正常的,友好的眼光看過他。只有小水,只有這個漁民的女兒,她的心胸好像是波瀾壯闊的洞庭湖,從嚴沒有計較過我的過去,和我真誠往來,和我真心相處……”
小唐對我說,“只有在小水那里,我做人的良知才一點一點地回歸,才慢慢的蘇醒過來。也只有在小水那里,我才感覺到做一個正常的讓別人喜歡的人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
小唐對我說,“他這一輩子已經(jīng)離不開小水了。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小水一個人不會介意他的過去,相信他是“我本善良”。相信“岳陽一霸”也有他美麗真誠的一面……
小唐對我說,“其實小水逃避他,不敢面對他,其實小水不是在逃避他,不是不敢面對他,接受他。小水是在逃避洞庭湖上的流言蜚語,是在逃避家族的壓力……”
我說,小水現(xiàn)在在哪里?
小唐對我說,“前天在廣州,昨天去順德,今天還不知道。早上還在東莞,可現(xiàn)在……我正在找。”
小唐對我說,“不管小水到哪里,我都會跟著他。哪怕是天荒地老,我也要等到小水接受我的那一天。我在等,我一直在等,我有耐心,我有決心,我要等到洞庭湖水干的那一天,等到洞庭湖原諒我,洞庭湖對我改變看法的那一天……”
小唐對我說,“認識小水這兩年,他改變了許多。他在車站的人群里抓過小偷,在月黑風高的晚上和攔路搶動的歹徒打過架。昨天,在順德到東莞的汽車上,他帶頭和車上的乘客把用‘健力寶’行騙的幾個男女在中途趕下公共汽車。今天,他又是‘玫瑰殺手’……”
小唐笑著揚了揚拳頭對我說,要不是看剛才那兩個是小孩,我早就重拳出擊了……
小唐對我說:
“一個雞蛋吃不飽,難道一個名聲就要把我講到老?是的,我是曾經(jīng)混蛋過,可我改正還不行?我迷途知返還不行?我重新做人還不行?年輕人犯了錯誤,上帝都會原諒他,可為什么小水的父親不原諒他?洞庭湖不原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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