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禍從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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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蘇最近修煉得很勤奮,連她的鄰居迎春花都看不過去了,安慰她說:“酥餅啊,別這么勉強自己了,水仙成形早,那是他風水好嘛。”
香蘇躊躇滿志,“盡樹事,聽天命吧,我總要搏一搏。”
她明明決定叫香蘇了,可“酥餅”這個名字卻在靈澤山眾精怪里紅起來,沒事他們也要詭笑兮兮地酥餅酥餅叫她,好像是多大的樂子一樣。
百知草正路過,聽了香蘇的話冷哼了一聲,“是君上姐姐說外面很熱鬧把你刺激了吧?”
香蘇第一次覺得百知草知道得太多,也很可恨。正要說他幾句,忽然聽見空中傳來極其尖利的呼嘯,剛聽見好像還在遠處,瞬間那聲音就非常近了。靈澤山瑞氣繞護方圓百里,一般猛獸兇禽根本接近不得,如此霸戾萬鈞的長嘯,別說香蘇沒聽過,連百知草都愣愣仰頭看向聲音來處。
黑影來勢迅疾,體形巨大得如一片厚重烏云,香蘇看得目瞪口呆,耳中盡是周圍靈識的驚呼。黑云飛速極快,戾嘯方歇又是新的一聲,這一嘯離靈澤山已經(jīng)極近,尖利高亢的聲浪如蕩平周遭的勁風,讓香蘇和一眾花精樹怪險些被吹折,香蘇枝椏上的花朵都被這一聲尖嘯全數(shù)震落。心思都停頓了,香蘇只覺得自己不停地在心里重復:這是怎么了?這是怎么了……那片黑云已經(jīng)罩住靈澤山頂,天光盡掩,頓時進入永夜一般。她被迎春花“感染”,很沒出息地嚇哭了,之前有一次龍神與君上姐姐鬧脾氣,在靈澤山下了三天三夜的暴雨,都沒現(xiàn)在可怕。
“黑云”是只香蘇她們根本不認識的兇惡飛禽,似鷹似鵬,那雙巨翅一扇便帶起一陣狂風,香蘇在風里前仰后合,連葉子也沒剩幾片了。黑云很快從山頂掠過,天又瞬間亮了,被吹得摔倒在地,滾出很遠的百知草突然尖叫道:“是鯤鵬,東天云的鯤鵬!”
鯤鵬很快變?yōu)樘祀H的一個黑點,若非靈澤山一片草木凋零,好像它從來沒出現(xiàn)過。
香蘇抖了抖光禿禿的枝杈,恨聲哭罵:“鯤鵬?哪個混蛋養(yǎng)的?!”聽意思,居然還是有主兒的孽畜?!能養(yǎng)這么兇惡畜生的主人也好不到哪去,估計是個不知死的邪魔。“快去稟報君上姐姐,找他算賬,讓他賠!”好好的靈澤山都被糟蹋成什么樣子了?遍地殘花敗柳,滿耳啼哭悲怨,哪還有半點仙山福地的樣子?
百知草怔怔忡忡地從地上爬起來,“是要速速稟報君上姐姐。”找他算賬和討要賠償……還是算了。
迎春花倒伏在地,受了不輕的傷,嚶嚶哭泣不住,幸好她還能邊哭邊罵,香蘇放下心來,估計沒有大礙。過了一會兒,迎春花問:“酥餅,你覺不覺得……東天云這個名字有點兒耳熟?”
“不覺得!”香蘇恨恨,一來她對孽畜的主人惡感很深,二來她天生不善于記名字,其他精怪們都假模假式地互相喊喊文縐縐的名字,她還總“迎春花”“茱萸草”這么叫他們,她“酥餅”的名字一夜走紅,也有眾人報復的嫌疑。
她們身邊被吹斷吹折的普通花草突然狂擺起來,一陣妖風憑空襲來。
“又來?!”香蘇簡直呲牙咧嘴了,東天云和他的鳥還有完沒完?再這么折騰幾下子,別說嬌嫩的迎春花了,她這樣的樹精都扛不住!
迎春花也肝膽俱裂,顫抖著頹敗的花枝四處看,不知道鯤鵬會從哪個方向撲過來。
天空一派靜朗,流云緩動,沒有一絲兇相,一山的精怪剛放下點兒心,突然像天降霹靂一樣,一個響雷從九霄云天直落下來。香蘇看見一股濃濁的黑氣沖散白云,以駭人的速度直墮靈澤山頂。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只覺得整座山轟的一聲劇烈震動,香蘇渾身劇痛,好像鋸子猛地鋸斷她的根須,疼得錐心刺骨,連神識都飛散了。
等她再次恢復靈識,天已經(jīng)黑了,周圍一片死寂。煙塵還沒散去,滿鼻子灰味,什么都看不清。
“迎春花?迎春花?”她覺得靈識很弱,發(fā)出呼叫非常艱難。
迎春花沒有回答,更可怕的是,香蘇感覺不到她的靈識!對樹精花仙來說,靈識消失……就好像人類死去。
死?
香蘇從沒想到過同伴會死,花草樹木,尤其是靈澤山的花草樹木,長得就是壽命。“百知草!小柳!茱萸!”她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有了力氣放聲大喊,僅剩的靈識集中爆發(fā)了一般。依然一片死寂,沒人應她,都死了?那些互相陪伴,如同親人的精怪們,一瞬間……都死了?
樹枝上有些涼涼的,香蘇以為自己“哭”了,因為百知草說,有了人形后傷心的話,就會掉眼淚。
原來是下雨……很平淡很冷漠的雨,香蘇聽慣了雨敲打在周圍植物枝葉上的沙沙聲,如今無聲融入腳下泥土,尤其覺得蒼涼冷酷。
雨滴帶下了煙塵,很渾濁,一點兒也不清甜。香蘇習慣地去吸旁邊靈池的水——池水竟然徹底失去靈氣,變得寡淡微苦!
香蘇在絕望中沉默……連靈澤山都已死去。
天快亮的時候,雨終于停了。
香蘇覺得自己已經(jīng)在魂飛魄散的邊緣了,卻還是模糊地看清周圍,沒有半點意外的僥幸,滿山斷樹枯枝,原本縈繞山間的瑞氣盡數(shù)散去,只剩一座死去的荒山。迎春花倒在她的腳下,凋敝的枝葉沾滿了塵土,不僅是她,香蘇能看見的同伴,都已經(jīng)被一夜的塵雨打得污濁不堪……他們,都死了,化為最普通的花草樹木,枯萎腐爛。
香蘇久久地看著迎春花,疲憊而麻木。百知草說過,木靈界和其他靈界不同,沒有弱肉強食,所有的仙靈精怪都互相依存,互相陪伴。她從來沒一個人獨處過,靈澤山是個熱鬧的地方,所以現(xiàn)在的荒涼,她格外受不住。
青歲帝君和金盞落在她身邊時,香蘇也沒掙扎說話,甚至不再難過。她不想說起可怕的經(jīng)歷,只要這樣沉默,很快,她也會和迎春花他們一樣,或許,又能在一起了。
“小酥餅還在!”青歲帝君的聲音十分沙啞,驚喜的語調聽起來像是哽咽。
金盞似乎在四周走動了一下,聲音也是啞的,“幸好她生在最靠近靈池的地方。”
百知草也踉踉蹌蹌地落下云頭,“君上姐姐,你猜得不錯,是比煉把第三把劍擲入山體。”他簡直沒了人聲,哭不像哭,笑不像笑。
青歲帝君聽了,沉默很久,突然苦苦一笑,“是我的業(yè)報,都是我的錯。”
“青歲!”金盞有些著急,“先救小梔子吧,再遲,她也受不住了。”
青歲一捏手心,再放開,一道美麗綠光里,一個像小盤子一樣的法器現(xiàn)出影來,她不甚經(jīng)心地向金盞一拋,“拿去,把小酥餅整株移入里面,千萬記得不能沾帶半點靈澤山的土……這土帶了汲風和比煉的氣息,對小酥餅來說,像毒藥一樣。”說到靈澤山的土已經(jīng)變成毒,青歲的聲音低緩得有如在嗚咽,百知草一下子大哭起來。“更要細心別碰傷了她的根,小酥餅已經(jīng)很虛弱,微小的傷害都可能挺不過去。”
“碧雨盉?!我……”金盞皺眉,他初成人形不久,法力不高,沒把握能操縱司木的神器碧雨盉。
“他來了……我現(xiàn)在,不想見他……”青歲神情委頓,木然喚來云頭,失魂落魄地走了。
百知草還在哭,“誰來了?”
金盞拿著碧雨盉,冷聲說:“東天云。”除了他,還有誰能讓青歲避而不見?
“香蘇……”金盞喊了她一聲,熟悉的語調讓香蘇一陣難過,之前她一聽他說話就不服氣,還和他吵嘴,那么無憂無慮。“靈澤山還要靠我們恢復舊日樣貌,你別放棄。你再笨,也可以出一份力。”
香蘇覺得似乎又下雨了,金盞平時嘴毒,現(xiàn)在也是,一下子把她壓在心底的苦痛全戳破了。她想哭,想反駁,卻沒力氣。
百知草趕緊解開腰間的水壺,里面是他之前裝的沒沾染妖氣的靈池水,澆在香蘇根上,她立刻覺得甜潤無比,勉強緩過一口氣。
金盞知道她已經(jīng)拖不得了,立刻用靈力去激碧雨盉,“香蘇,你要堅持!”
翅膀扇動的聲音很突兀地響在頭頂,不像是從遠處飛來而是憑空出現(xiàn)的。“小子,你在干什么?”
“東……東天云!”百知草尖叫一聲。
香蘇本來已經(jīng)靈識衰微,硬撐著想配合金盞一下,聽見百知草的喊聲,不得不睜眼瞪一瞪這位大仇人。
聽他的聲音已經(jīng)囂張又冷漠了,人……坐在一只大黑鳥上,太高,看不清容貌。這黑鳥像是“鯤鵬”縮小了數(shù)百倍,體形不過兩個人身那么大,狠戾的眼神還是一樣,讓香蘇心生寒意。東天云的淡金色袍角垂落,似乎有很繁復華麗的花紋,他的頭發(fā)很黑,也很長,沒有束起來,黑鳥的翅膀一撲騰,發(fā)梢與袍角便微微飛擺。
香蘇本來已經(jīng)有一口氣沒一口氣了,還是被東天云的氣派震了一下。沒一個隨從,也沒看見形容,單只袍子和頭發(fā)就非常讓人有壓迫感了。他叫金盞“小子”的語氣,明明無起無伏,卻囂張得簡直欠扁。香蘇垂死之際還揣測了一下,東天云的真身到底會是什么?看他騎鳥,估計不是鳳凰就是孔雀。
金盞沒理他,香蘇覺得他干得漂亮!不輸陣仗,比百知草強鎮(zhèn)定多了。
“松塔呢?”東天云的語調平平淡淡,聽得人心里卻一揪一揪的,香蘇有些忍無可忍,這鳥人怎么說話比金盞還不中聽,就這么讓人想揍他呢?當然,只限于心里想一想,雖然沒見識過他到底有什么本事,可就總覺得他不是個好招惹的主兒。
金盞不說話,百知草打圓場說:“君上姐姐有事……”
“她還是那副德行。不顧自己的小精怪,反倒靠個青愣小子……還不如直接劈斷這禿樹。”
還是無起無伏的聲調,在香蘇和金盞心里卻響徹天地:小精怪,青愣小子,禿樹……
香蘇最后一口靈力爆發(fā)了,拼死也要用最惡毒的話反擊一下。
“死鳥人!是你造孽弄壞了靈澤山!”香蘇氣弱,再加上沒學幾句罵人話,這時候覺得很力不從心。
東天云的黑鳥猛地向下落了一丈,幾乎緊貼地面,他瞇眼看著這株犟嘴的禿樹,沒有說話。
“帝君!請饒恕香蘇年輕無知!她是靈澤山僅剩的小仙靈了!”百知草很軟骨的一撲跪地,靈澤山的山神在三寰里也算得上個人物,怎么就這么現(xiàn)眼呢?帝君?什么帝君?不是只有金木水火土五方帝君嗎?香蘇靠著鄙視百知草緩過一口氣。沒曾想金盞也一臉隱忍地雙膝跪下,雖然沒說求饒的話。
“年輕無知是嗎……”東天云所有的表情還只是微微瞇眼,長長的睫毛半垂,看得香蘇一陣膽戰(zhàn)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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