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城前的白色曠野,已被數(shù)十個呈矩形排列的軍隊方陣所充斥,唯留幾十余米的空白,作為兩軍交鋒前最后的臨界。
休德迦跳下戰(zhàn)龍,筆直地邁出夜羽軍的方陣,朝敵軍方向獨自走去。而與此同時,帝焰軍方陣中也有一人走出戰(zhàn)陣,步履沉重地走向兩軍間隔的中點。他,便是堪薩斯。
雪下得依舊厲害,風(fēng)倒是小了不少,天空倒也沒有放晴,天地還是一片凄厲的慘白。雪舞縹緲、云霧繚繞,此刻的霜月城,仿佛已將喧囂隔于世外,通透的雪白,在天宇和大地間形成龐然無際而又錯綜繁雜的回路,蒼蒼茫茫。
一身銀甲的休德迦,赤鎧裹身的堪薩斯,就這樣,從兩軍中各自走出,相向而行。他們的心中掠過了同樣的畫面,那是一年多前的那個夜晚。蟲鳴窸窣、流水潺潺,一位剛剛殺害了不知多少無辜平民的少將,盤膝仰臥在磐石之上。他的父親朝他緩緩走近,一聲“迦兒”撕破了夜的沉寂。
“父親……我剛剛……殺了好多無辜的人啊……”
“你只不過,是給了更多的人,更長治久安的生活。你無須自責(zé),我的孩子。”
“可是……”
……
那天夜里,休德迦徹夜未眠、一語未發(fā)。而堪薩斯,則默默地思忖了一夜。而在一夜過后,他做了一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對是錯的決定……
“父親。”兩人同時停住了腳步,休德迦先行鞠躬。比起一年多前,他的輪廓已然更加鮮明,成熟的氣質(zhì)也逐漸抹去了那一份輕狂的存在?八_斯欣然點了點頭,整日苦板著的面龐上顯出鮮有的笑容。
“迦兒。”他靜靜地凝視著休德迦的雙眼,藍寶石般的眸子。
“父親,你難道對這場戰(zhàn)爭的真相一無所知嗎?”休德迦開門見山地問道。
堪薩斯仰天長嘆一聲,呼出的白氣在空氣中凝成細(xì)小的水滴,如霧氣般聚了又散。他驀地?fù)P起手臂,休德迦的聲音戛然而止在凜冽的空氣里。
“什么都別再說了。”堪薩斯的臉上笑容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嚴(yán)肅而又認(rèn)真的面容,“這一戰(zhàn),你我注定無法避免。倘若你想捍衛(wèi)霜月,挽救夜羽,那就請你執(zhí)起槍刃,擊敗我吧!”說罷,他便轉(zhuǎn)過身去,朝他所率領(lǐng)的堪薩斯軍走去。休德迦凝望著父親遠(yuǎn)去的身影,垂下了頭,他徐徐轉(zhuǎn)過身子,頭也不回地向后走去。
無法避免的一戰(zhàn)么?休德迦的腦海里閃過許多繁亂的畫面,有想象,也有回憶。他深知自己思緒的凌亂,卻無心梳理。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戰(zhàn)的過程如何已無所謂,而終局,無論勝負(fù),都沒有贏家,只有輸家。不覺中,他已回到軍前,高大的熾低低地垂著頭,休德迦捋了捋它的下巴,它才微微振奮。“熾……”休德迦凝視著黑龍明亮而深邃的眸子,像是說服,又像在安慰。黑龍的吐息聲由徐轉(zhuǎn)疾,休德迦這才一躍翻到了龍背上,握緊韁繩的手卻在微微地顫抖。
而此時,堪薩斯也回到了軍前,騎上了他的戰(zhàn)騎。而下一刻,他便高高揚起長劍,“列陣!”話音剛落,堪薩斯軍的數(shù)個方陣便飛速地行動起來。十余秒后,一個由全軍圍城的巨大圓形戰(zhàn)陣便布置而成。遠(yuǎn)遠(yuǎn)望去,這個戰(zhàn)陣像是一面水平放置的靶子一樣,環(huán)環(huán)相套,其間更是有兵流涌動。堪薩斯位于戰(zhàn)陣中心,站在數(shù)面鐵盾之上,他手持長劍,從容不迫地調(diào)度著全軍。
“斗陣么……”休德迦一邊喃喃著,一邊端詳著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的龐然戰(zhàn)陣。片刻過后,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們,跟上來。”說罷,他調(diào)轉(zhuǎn)龍頭,帶著數(shù)百士兵,朝陣中沖殺過去。逼近戰(zhàn)陣的一剎那,與他臨近的外圍,倏地立起高高的盾牌,只見休德迦長槍一掄,沒等盾牌立在地上,便將數(shù)人連人帶盾挑了個底朝天,旋即涌入了戰(zhàn)陣當(dāng)中。厚重的盾牌之間,不時地刺出尖銳的矛頭,休德迦匆忙躲閃,側(cè)身避開,風(fēng)馳電掣般在戰(zhàn)陣中飛掠而過,所經(jīng)之處,摧枯拉朽,將敵人悉數(shù)擊潰在地,癱倒的敵人散作一地。
“居然輕而易舉地破了我的陣……”堪薩斯見勢態(tài)不妙,立即橫舉長劍,戰(zhàn)陣倏地散開,平攤成一字,然后驀地聚攏,徒留休德迦和黑龍孤立在陣前風(fēng)雪里。
休德迦想起了兒時的畫面,那是在他只有六歲的時候,堪薩斯曾一本正經(jīng)地教他下戰(zhàn)棋……
“迦兒,別亂跑,快坐下,該你下了。”
“不不不,這個游戲好無聊!爸爸還是帶我出去打獵吧!”
“這可不單純是游戲。你看,這四四方方的格子,就相當(dāng)于戰(zhàn)場上的土地,而這些棋子呢,就是你手上的兵,你得用自己的方式去取勝。”
“我剛才剛剛吃掉你的卒,你的將軍就吃掉我的卒了,根本就贏不了啊我……”
“比起一味的猛攻和單純的防御,‘布陣’要更為實用。瞧,你的騎兵又被我吃掉了。”
“不玩了不玩了!你都設(shè)好了陷阱,讓我往里跳,這還怎么玩。”
“每一個陷阱都有弱點,你看,如果剛才你這么走……是不是局勢就會不一樣?”
“嗯……好像是……”
“你要懂得觀察局勢,不能只顧當(dāng)下,這便是‘布陣’和‘破陣’的樂趣。而陣法的應(yīng)用,也是衡量統(tǒng)軍者能力高低的一個方法。在真正的實戰(zhàn)中,陣法的運用也幾近相同。只不過,戰(zhàn)爭要殘酷得多,你得想得更多,更周全。倘若,有一天你做了將軍,一定要對跟隨你的兵將們負(fù)責(zé),切不可貿(mào)然。”
“哦……”
休德迦轉(zhuǎn)過身子,“列陣!”他振臂高呼,只見他所率的夜羽軍,也訓(xùn)練有素地迅速布好了戰(zhàn)陣,俯瞰而視,整個戰(zhàn)陣猶如一朵龐然盛開的巨大雪蓮。他輕甩韁繩,一躍跳到了戰(zhàn)陣的中心,以長槍的舞動向兵士們發(fā)出命令,靜候堪薩斯軍上前挑戰(zhàn)。
堪薩斯皺起了眉頭,如此戰(zhàn)陣盡管對于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堪薩斯來說,并非頭例,但以休德迦作為對手來說,深知其天資的堪薩斯,無疑已經(jīng)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揮臂揚劍,踏著風(fēng)雪,帶領(lǐng)數(shù)百兵士,以雷霆萬鈞之勢朝夜羽軍奔襲而去。濺起的飛雪漫成雪霧,沿途呼嘯開來。
沒有經(jīng)過什么正面的沖突,堪薩斯軍便輕易地沖入了戰(zhàn)陣當(dāng)中。他揮舞著手中的長劍,迅捷而勇猛地?fù)魸⒘送鈬牡谝坏婪谰,所經(jīng)之處,鮮血橫流。休德迦徐徐轉(zhuǎn)動長槍,得到指令的士兵們一齊退散,位于戰(zhàn)陣中部的法師一齊高舉雙手,圍困在陣中的堪薩斯軍上空頓時冰雹大作!
“別慌!跟上我!”堪薩斯怒斥一聲,繼而直奔休德迦的方向沖去。然而就在這時,夜羽軍的戰(zhàn)陣再次發(fā)生改變,阻擋堪薩斯的士兵不僅愈來愈多,緊隨在堪薩斯身后的那些沖鋒的士兵們,也被夜羽突如其來的變化所阻斷。堪薩斯在一瞬間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意識到這一點的他急轉(zhuǎn)龍頭,回身擊開阻擋在前面的士兵們。然而,就在他孤身奮戰(zhàn)的當(dāng)兒,一記重斬從他的身后颯颯而過,他拼命躲閃,仍重重地挨了一刀!
休德迦的手頓時停在了半空中,“散陣”的字眼剛到嘴邊時,他卻注意到了父親在刀光劍影的拼殺中,正朝自己拼命地?fù)u著頭。他剛要橫舉長槍的雙手停在了腰間,眉頭緊鎖,矛盾萬分。正在此時,堪薩斯已成功與其所率軍隊匯合。經(jīng)過這樣的一番折騰,劣勢已然逆轉(zhuǎn),堪薩斯沒有罷休,拎起長劍,沒等休息,便繼續(xù)開始沖殺。眼看著形勢不妙,休德迦毅然橫舉長槍,結(jié)束了又一輪的爭兵斗法。
堪薩斯大汗淋漓地喘著粗氣,大概是剛才中了刀傷的原因,他的表情擰作一團,猙獰而又痛苦。休德迦看著父親這番模樣,百感交集。他走出戰(zhàn)陣,再次與堪薩斯相向而立。“父親,放棄吧……這場戰(zhàn)爭,不值得你為帝焰國傾其所有……”
堪薩斯臉上的痛苦松垮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辛酸和無奈,他一邊苦笑著,一邊用決絕而又堅定的口吻對休德迦說:“想讓帝焰國退軍,除非讓我倒在這里。”說罷,他再次揚起長劍,直指休德迦項上頭顱,“帝焰國,辛德梅爾,將軍堪薩斯,向你挑戰(zhàn)!”話音剛落,所有士兵,無論所屬,悉數(shù)向后退散開去,留出一片空曠的雪野。
休德迦不由自主地?fù)u起了頭。他無法相信,眼前的父親,居然會做出這樣的決定。這不是他所熟識的那個父親,他也不明白為什么今天的父親會如此一反常態(tài),他一聲不吭,呆坐在戰(zhàn)龍的背上,一動不動。
就在休德迦出神的當(dāng)兒,堪薩斯已如颶風(fēng)般呼嘯到了他的眼前,兇猛地橫斬直逼咽喉。休德迦反應(yīng)不及,幸好有所后仰,才只是讓劍背狠狠地?fù)粼诩绨蛏,留下一道血紅的豁口。沒等休德迦反應(yīng)過來傷口的疼痛,一輪劍氣就從身后飛來,他驀地立起銀槍,勉強擋了下來。
“怎么?!連這點程度的攻擊都承受不了了?!”休德迦的背后,傳來剛剛疾馳過去的堪薩斯的聲音。休德迦剛剛轉(zhuǎn)過身去,便看到堪薩斯的長劍再次向他揮來。他重重地接下了堪薩斯的劈斬,刺耳的金屬碰撞聲響徹了雪原,隨之迸發(fā)的爆裂聲,更是將休德迦轟然擊下戰(zhàn)龍。巨大的沖擊力,讓他在雪地里滑行了好久才停了下來……
“休德迦!你給我起來!”躺在雪地里的休德迦,耳畔蒙眬地響起堪薩斯的聲音。他慢慢地爬起身子,雪水已經(jīng)將他的身子浸透,凜冽的風(fēng)中侵來刺骨的寒。
“拿出你的實力,與我一戰(zhàn)!”堪薩斯聲嘶力竭地喊道,像是一只堅韌的雄獅,發(fā)出歇斯底里的怒吼。休德迦拾起長槍,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堪薩斯再次鞭策戰(zhàn)龍,隨著戰(zhàn)龍的一聲咆哮,他再度朝休德迦的方向沖了過去。在距離休德迦只有十米距離時,高高從龍背上躍起,一輪接著一輪的金色劍氣,如同出膛的火炮般,輪番砸向休德迦所在的位置。
休德迦沒有移動,任憑接二連三的爆炸聲在耳邊響起,直到爆炸所揚起的積雪將聲音湮沒、視野吞噬,仿佛整個世界都趨于岑寂,荒蕪無際……
堪薩斯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雪地上,靜視著眼前的一片蒼茫雪舞,正猶如天空中的茫茫云朵,一點點被風(fēng)逐散。他拭去了額頭的汗水,后背的傷口時刻散發(fā)著劇痛。“一定要站起來啊……迦兒……”他的內(nèi)心默念著,直到雪中的剪影變得清晰,他懸著的心才倏然放下。
休德迦直立在那里,一臉木然地看著堪薩斯,面無表情。他身上的戰(zhàn)甲,已然破裂不堪,冷峻的臉上,也多了幾道細(xì)小的劃痕。他提起銀色的長槍,緩緩朝堪薩斯走去。他寶石藍的瞳仁,光芒四射,像是有磅礴的戾氣將他層層包圍。
“迦兒……”堪薩斯小聲呢喃著。他提起長劍,迎了上去……
銀麟的雙眼微微睜開,模糊的視線里,仿佛有什么人站立在他的身前。他輕輕晃動著腦袋,卻還是看不清,只是能勉強感覺到人影在眼前晃動。鐵鏈如同一條條冰冷的蝰蛇,蜿蜒地纏繞在他的四肢、軀干上,整個身子都動彈不得。他的衣服已經(jīng)破爛不堪,一道道鮮紅的血印,沿著衣服的豁口,清晰地畢露在外,這是動過刑后所留下的痕跡。
“誰……”含糊不清的字眼,伴隨著幾聲咳喘,從他的嘴里吞吐而出。
“砰、砰”兩聲清脆的金屬斷裂聲過后,銀麟順其自然,倒落在地,沉甸甸的皮肉之痛,讓他難以撐起早已透支的身體。他顫抖著微微抬起頭來,隱約之中,他看到了一雙纖細(xì)和白皙的手,在他的眼前徐徐一轉(zhuǎn),而下一刻,他便兩眼一黑,沉沉地墜入了昏睡之中。
“我這是在哪里……?”當(dāng)銀麟再次睜開雙眼,眼前的一切卻讓他頓感茫然——精致的簾帳、寬敞的方床、富麗的陳設(shè)……分明是極盡奢華的寢房。正當(dāng)他錯愕萬分之際,閉合的簾帳中,傳來了“咯吱、咯吱”的聲音,緊接著,簾帳被驀地拉開,一個萬分熟悉的面孔出現(xiàn)在銀麟的面前。他沒有躲藏,而是瞠目結(jié)舌地站在原地,呆若木雞……
“帝焰王……”他的嘴唇顫動著,一時間茫然無措,大腦一片空白。
帝焰王一臉驚詫地看著銀麟,一副不明所以的狼狽模樣。幾秒的眼神對峙過后,他緊張的面部才松垮下來。他滿臉不屑地打量著眼前灰頭土臉、狼狽不堪的銀麟,嘖嘖地感嘆著。“好端端的人,怎么現(xiàn)如今淪落到了這般田地?”
銀麟兀自搖著頭,他不知道要以怎樣的姿態(tài),來面對眼前大夢初醒的帝焰王。他的腦海中相繼閃過被堪薩斯擒住,以及母親在他面前被處決的畫面。“你……能告訴我,到底……都發(fā)生了什么事么?”
帝耶里滿不在乎地打了個哈欠,佯裝什么都沒有聽到,只是順其自然地披上了御寒的外袍。銀麟倒吸一口涼氣,他似乎仍在期望著,能夠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無論是自己為何被捉,還是母親因何慘死,他都想搞明白這一切的始因。他將剛才的話逐字重復(fù)了一遍,得到的仍是帝焰王不屑一顧的冷漠。
帝焰王系好了袍子后,才不疾不徐地抬起頭來,再次端詳起眼前的銀麟,嘲諷地笑了笑。“你應(yīng)該坐在大牢里,乖乖等死,怎么能跑到這里來?難道還想死兩次嗎?”
“乖乖等死?你難道不記得,你曾許諾于我,待翡翼戰(zhàn)罷,便放我母親與我離開嗎?……”銀麟逼視著帝焰王的眼睛,卻被對方的輕蔑回避開來。
“我只記得,翡翼一戰(zhàn),讓帝焰國損失上萬兵力,這與你我的約定,可不盡然相同啊。難道以那樣的一番結(jié)果,你還想跑來跟我興師問罪嗎?”
隨著最后一絲溫存被現(xiàn)實的對白所抽離,銀麟終不再心存幻想。“這么說,殺我母親,是你的旨意了。” 他的聲音,冰冷而低沉,隱約帶著哭腔。他的語氣,不帶疑問,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說這句話的對象,是帝焰王,還是他自己。
“如果沒有我,你和你的母親,早已凍死在奧克達了。更何況,讓你母親得以在病魔中殘喘至今,讓你成為庫佐義子、烏托邦成員的人,都是我!我難道不該要求你們對我有所付出嗎?”帝焰王一臉悠然的樣子,最初的驚愕已然煙消云散。他不緊不慢地向床頭挪去,繼而把頭輕輕地靠在柔軟的靠枕之上,一副怡然的姿態(tài)看著面如死灰的銀麟。
銀麟的左手撫在胸前。一時間,嘲諷的因子如麥芒般滾過他的胸腔,攜著令人窒息的痛苦,咄咄襲來。他的心房轟然決堤,所有的情感仿佛都在瞬間的崩潰中,一同迸發(fā)……
他如同饑餓的豹子,猛然撲到了帝焰王的身上!沒等帝焰王喊叫出聲來,他的雙膝便重重地扣在了帝焰王的肋骨上,他捂住帝焰王的嘴巴,全然不顧其聲嘶力竭地吶喊……帝焰王痛苦地掙扎著,卻在銀麟的掌控下,絲毫動彈不得。極大的痛苦,幾乎讓他的雙眼都要跳了出來。
銀麟的右手向一側(cè)徐徐一展,一把鋒利的短劍從他的袖里倏地竄了出來。他緊緊握住了劍柄,沒有絲毫的遲疑,將短劍干凈利索地插入了帝焰王的肺部,不帶絲毫的遲疑,一時間鮮血四溢……
銀麟漫無目的地蹲坐在房間的一隅,目光渙散地看著房間一側(cè)的方床。躺在上面的帝焰王,已然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他沉沉地低下了頭,緩緩舉起了早已沾滿污濁血液的那把短劍。日光下,那明晃晃的劍刃,如白虹般光亮。
{夜羽國•王都•霜月城}
休德迦將長槍立在雪地里,靜默地看著單膝跪地,頷首扶額的堪薩斯,剛才的暴戾仿佛在分秒的罅隙中流逝。剛剛的那一戰(zhàn),讓他徹底明白了,父親堪薩斯之所以被稱之為帝焰第一勇士的原因。然而,在幾近使出全力的自己面前,父親縱有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的本領(lǐng),亦無懸念地敗下陣來。
這是堪薩斯和休德迦父子共同預(yù)料到的事,早在很久以前,久到休德迦尚未進入烏托邦之前,堪薩斯便清楚地知道,休德迦的實力,早已凌駕于自己之上,甚至放之于整片大陸,都無幾人能出其左右。今天,他也算是親自驗證了這一猜想。想到這里,他的臉上再次浮現(xiàn)出笑容,疲憊和虛脫使他顯得愈發(fā)滄桑。
休德迦來到了堪薩斯的跟前,屈膝而跪,“父親……對不起。”他低下了頭,不敢去看父親的眼睛。他的內(nèi)心自責(zé)著,盡管他并不后悔先前的決定、當(dāng)下的立場,卻還是為與父親的對立備受煎熬。
“迦兒……”堪薩斯的聲音溫和而低沉,聽不出絲毫責(zé)怪的意味。“你沒有錯,父親也沒有怪你。你知道嗎?在我知道你決定幫助夜羽,抵御帝焰侵略的那一刻,我真的是倍感欣慰……我甚至以此為你自豪……”
休德迦緩緩抬起頭來,沒等開口問其緣由,便見到堪薩斯已然力竭,正因為體力不支而倒向一旁,他旋即跪到了堪薩斯身旁,以臂為枕,撐起了堪薩斯搖搖欲墜的身子?八_斯輕聲笑了笑,“父親……沒有撒謊。父親是發(fā)自內(nèi)心為你感到驕傲。你還記得當(dāng)時喀達納一役過后,回辛德梅爾前,我交予你的那封手信?”
休德迦點了點頭。他沒有忘記,從手信的外觀,到手信的內(nèi)容,他紋絲未忘。那是一塊金色的綢緞,上面用墨筆清晰地書著一行方塊字:
離開這里,去發(fā)掘自己的信仰。
“自從那以后,你就離開了辛德梅爾,去到不知道哪里修行,若不是你最終來到烏托邦,我倒真會害怕你是否打算再也不出現(xiàn)了……”堪薩斯說完這些話后,掩嘴輕咳了兩聲,當(dāng)他將手從嘴前挪開的時候,他驀地察覺到了手心黏稠而又濕潤的觸感。他悄悄地放下手去,自然地垂在一邊。
“我以為,那是父親暗示我離開堪薩斯軍,是對于我的懲戒……所以……”
“所以你就決定離家出走,一去不返嗎?”堪薩斯看著休德迦慚愧的模樣,倒也釋然地笑了笑,“傻孩子,父親只不過不想看到你為過去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而煩惱。希望你能找到真正屬于你自己的路。”
“屬于自己的路?”休德迦疑惑地看著父親,那一臉?biāo)煽宓钠v姿態(tài),是之前從未見過的一番模樣。
“你之所以選擇幫助夜羽,正是因為你已經(jīng)邁上了屬于自己的路,所以縱然對立,為父仍很欣慰……”堪薩斯長嘆一聲,整個身子都仿佛在頃刻間松垮了下來。“只可惜……父親看不到你今后更多的成長了……”
休德迦看著眼前昏沉欲睡的堪薩斯,一時間沒了頭緒,他抓起堪薩斯的手臂,急忙地將手指貼在他脈搏之上,卻只有微弱而遲緩的躍動從指間傳來。“這是怎么回事?”他驚詫地喊道,眼神中充滿著恐慌。“來人吶!”他回身吶喊起來,卻奈何聲音被風(fēng)雪所湮沒。
堪薩斯輕輕地握住了休德迦的胳臂,“迦兒……”他笑著搖了搖頭,“沒用的……已經(jīng)來不及了……”堪薩斯看著休德迦一臉的惶恐和無助,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你的錯,是父親自己剛剛震斷了脈絡(luò)……所以現(xiàn)在才……”
“為什么、為什么……?”休德迦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恐怕只有在最為兇惡的噩夢里才會出現(xiàn),他兀自搖著頭,嘴里不住地喊著“不、不”。
“孩子,別哭喪著臉。這是父親的路,是身為帝焰國將軍的路……無論是對是錯,父親活了這么久,走了這么久,曾有過回頭的機會,現(xiàn)在卻早已沒有回頭路了……況且,能夠以埃拉菲斯最強者,來作為自己最后一個對手,更何況他還是自己的兒子,世界上恐怕沒有哪個武者比我更幸福了……”咳意襲來,堪薩斯側(cè)過臉去,一口鮮血噴涌而出,他臉上的血色像是迅速被抽離的樣子,瞬間變得蒼白而老邁,“迦兒……父親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休德迦連連點頭,他的面部肌肉抽搐著,兩行熱淚沿著他的鼻翼輕輕地滑落,墜入地上的積雪,消失不見。
“去塔羅蘭,代我祭奠,我的老友……奎爾珈……好嗎?”
“好的,我答應(yīng),父親說的,我都去做。”悲傷將疑問拋諸腦后,休德迦看著奄奄一息的堪薩斯,不覺地長大了嘴巴。
“那么,我就可以安息了……”他的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天空,仿佛囈語一般地說著,“奎爾珈老友、伊萊莎,你們……這是來接我了嗎?……”說罷,他沉沉地合上了雙眼。
霜月城前的雪,依舊簌簌地下著,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刮起的風(fēng),在平原上呼嘯而過,留下一串刺耳的旋動聲?諝庀袷潜粍C冽的寒風(fēng)凝固住了,還有那急促的呼吸和咳喘,都被凍結(jié)在了這蒼茫的雪野里……如同被扼住了咽喉般的,絕命窒息。
{西域•封神之塔}
夏雅拭去了額頭的汗水,定定地望著眼前巍峨聳立的高塔,懸著的心也終于落了下來。一旁的彌可倒也干脆,一屁股坐在了裸露的沙地上。貧瘠的土壤由于干涸而裂開大大小小的縫隙,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著死氣。
這已是從耶路撒冷出發(fā)后的第七日,日夜兼程下,夏雅和彌可不可思議地到達了目的地,封神之塔。外觀圣潔而光輝熠熠的塔身直插云霄,與周遭的沉沉死氣形成強烈的反差和對比。
夏雅難以掩飾內(nèi)心的狂喜,她激動地拉起彌可的手,一個勁兒地說著“我們到了、我們到了!”,全然沒有跋山涉水所帶來的舟車勞頓。與之相形見絀的是坐在地上一臉木訥的彌可,她的表情有些愕然,仿佛見到了不可思議的神跡。
“原來真的有這個地方……我原本一直以為這片荒漠里只有沙,今天才知道,‘沙里有塔’不是神話……”彌可揉了揉自己的雙眼,再次確認(rèn)眼前的景物不是幻覺,發(fā)生的一切不是夢境。
“耶諾爸爸是不會騙我們的,他說有就一定有!我們快進去吧!”說罷,夏雅拉起了坐在地上的彌可,兩人肩并肩地向封神之塔的方向走去。
夏雅想起了臨行前,耶諾教皇對二人的叮囑:此行兇險,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復(fù)。想到這,她便看了看一旁有氣無力的彌可,悔意便油然而生。同意讓神經(jīng)有些大條的彌可一起跟來,真不知道是不是正確的決定,她下意識地放緩了腳步。埋首前行的彌可倒也很快地意識到了這點,她轉(zhuǎn)回頭來,與夏雅四目相對,莞爾一笑。
不消言語的解釋,彌可便看穿了夏雅的心思,她的嘴角揚了起來,順?biāo)斓匾粧呦惹暗念j然模樣。“既來之、則安之!我自己都不擔(dān)心,雅卻又善心大發(fā)作!走啦走啦!”她走過來拉起了夏雅的手,精神抖擻地大步前行。夏雅暗自立誓,無論如何,她也要和彌可一起平安回去。
隨著步伐一次次地拉近兩人和高塔的距離,夏雅和彌可終于來到了塔門之前。高大而又寬闊的啡金色大門嚴(yán)絲合縫地閉合著,上面所附著著的古老圖騰,如同一段段精妙的符咒,串聯(lián)其上。夏雅按照耶諾教皇所教的方法,默念了幾句繁瑣而又晦澀的咒語,啡金色的大門便轟然向兩側(cè)挪動開來……
映入眼簾的,是如同噩夢中煉獄般的場景,兩人不覺地為之一顫。然而,當(dāng)她們回過頭去時,門外的荒漠已然遁去,須臾間便幻化成一望無際的刀山火海,翻涌的巖漿如同咆哮的惡魔般忽隱忽現(xiàn)。到這時,兩人才驀地發(fā)現(xiàn),她們正站在一塊浮在火海之上的石砌路面上,而這條路則一直延伸到未知的彼端。熔巖不時地濺到平坦的路面上,卻未留下過任何的痕跡。
夏雅和彌可,默契地相視、點頭,朝未知的前方走了過去。
不知道沿著唯一的通路,小心翼翼地走了多長時間以后,夏雅突然停下了腳步。她拉住了彌可,用食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后,小聲說道:“可可,你有聽到什么聲音嗎?”
彌可怯怯地?fù)u了搖頭,從剛才開始,她便一直專注于施法,以此防御濺起的巖漿燒到自己,所以說起聲音來,倒真是沒多注意。然而,就在她搖頭過后的幾秒鐘內(nèi),她便真真切切地聽到了一個詭譎而又可怖的聲音,從后方傳來。
那聲音好似野獸的嘶吼,卻聽起來更為深沉、壓抑,又如同翻騰的噴泉,卻比那還要粗糙、渾厚。一種不祥的預(yù)感頓時縈繞在兩人的心頭,正當(dāng)彌可要回過頭去看的時候,夏雅一把抓起了彌可的手,飛一般向前方奔跑,彌可的余光中,一個輪廓龐然、形態(tài)丑陋的怪物,從巖漿中驀地冒出!沒等細(xì)看,眼中的一切,便在急速的轉(zhuǎn)頭和飛奔中拉扯成了無數(shù)明暗不一的色塊,剛才的聲音,亦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逼近。
夏雅和彌可賣力地向前奔跑,卻奈何始終甩不掉聲音來源的步步緊逼,那頭怪物不厭其煩地在后面追趕著,絲毫沒有善罷甘休的意思,反倒是愈發(fā)的起勁兒。它在隆隆的巖漿里如海浪般洶涌前進,只消倉皇逃竄的二人犯下一點錯誤,便可如同狩獵般將其獵獲。
彌可看著跑在自己身前、死死拽住自己手不放的夏雅,心里就像是被什么東西戳了一下。飛快的移動當(dāng)中,她匆匆叨念了幾句咒語,一個藍色的法陣旋即出現(xiàn)在了兩人的腳下,隨著兩人的步伐一同移動起來。與此同時,兩人的速度陡然加快,瞬息間便拉開了與怪物的距離。
不知道跑了多久以后,兩人終于停了下來,盡管前方仍是一望無際的石砌長路,持續(xù)了許久的逃竄也著實耗盡了她們的體力。彌可氣喘吁吁地望著身后,“它、它……它應(yīng)該、應(yīng)該不會追……追上來了吧。”
夏雅一邊撫著胸口,一邊喘著粗氣,“應(yīng)該不會了……可、可的極速之陣在、在施放不久后便聽不到它的聲音了……”夏雅回頭看去,在確定并無異象后再次舒了一口氣。“以防萬一,我們還是繼續(xù)走吧……畢竟路只有一條,它要是沿著路追上來,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說罷,她扶起了蹲在地上的彌可。
正當(dāng)兩人重新啟程的時候,一團火焰從巖漿中悄然爬起,如一只觸手般拉住走在夏雅身后的彌可的腳腕,彌可不由得尖叫了一聲,巨大的牽引力隨之傳來,灼熱的刺痛感更是錐心的疼。聞聲回過頭來的夏雅飛身撲到了石路的邊緣,一把拉住了急速下墜的彌可的手。
彌可痛苦地叫嚷著,飛迸的火星落在她的皮膚上,如針尖般,傳來灼灼的刺痛。而拼命拉住彌可手臂的夏雅,則不顧火花的侵蝕,竭盡全力地向后方拉拽,卻奈何自己的力氣只能勉強維持制衡,占不到絲毫的便宜。
夏雅看著彌可痛苦難堪的模樣,內(nèi)心的煎熬亦愈演愈烈,她拼命地抓住,任憑體力的流失和下方牽引力的增強,緊扣在彌可手上的五指未動分毫。她咬著牙,不顧一切地堅持著,飛竄的流火灼著了她細(xì)嫩的手臂,甚至連她的衣袖都已燒得精光。但她所看到的,只有彌可裸露在外的皮膚,和上面被灼燒侵蝕留下的痕跡,淚水洶涌而出,駭人的牽引力卻仍在瘋狂滋長。
剛才的怪異聲音,再次從深邃的后方響起,如同末日的哀嚎一般,再次不斷地臨近。幾秒鐘過后,夏雅的余光中,便出現(xiàn)了熔巖巨怪的身影。“不……不!”
——想要放棄了嗎?
不知道是從哪里傳來的聲音,在夏雅的神經(jīng)中作響。
“不……不……不!”夏雅想起了這個聲音,她瘋狂地?fù)u著頭,想要把這個熟悉而又恐懼的呼喚晃出腦袋,而當(dāng)她回過神來的片刻,怪物已經(jīng)張開了血盆大口,露出火筑的獠牙,朝夏雅和彌可猛然撞去……
夏雅緩緩睜開雙眼,精美的圖騰如栩栩如生的畫卷般映入眼簾,她驀地坐起身來,環(huán)顧起四周,先前的熔巖火海儼然變成了一個神圣而又莊嚴(yán)的殿堂,彌可熟睡在自己的腳邊,大聲地打著呼嚕。她心安地點了點頭,卻又驚奇地發(fā)現(xiàn)先前所受到的灼傷都已消失不見,欣喜之余,她想起了耶諾父親臨行前所說的那句:沒有堅定的信念,是無法逾越到達封神之塔的“天塹”。
難道這是夢?還是說我們已經(jīng)死了?夏雅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臉,疼。
難道剛才的一切都是在試驗我們?沒等她來得及沉心思忖,大殿中心所閃爍著的光柱,便將她的全部注意力吸引了過去。她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直到走近后,她才看清光柱中,緩慢自轉(zhuǎn)著的金色長劍。
金色的長劍與光柱渾然一色,玲瓏剔透的劍身,仿佛時刻散發(fā)著神圣的力量。夏雅虔誠地將手伸了過去,穿過光柱握住了金色長劍的劍柄。光柱旋即消弭,徒留夏雅握住劍柄的手,擎在半空。
“這……便是光之刃么?”
{帝焰國•王都•鳳凰城}
鳳凰城的大街小巷,都死氣沉沉地掛滿了白色的綢緞。淅淅瀝瀝的小雨中,身著白色喪服的兩列人,正步履沉重地行走過英雄廣場。而他們的中間,則鑲嵌著一口價格不菲的棺材。里面躺著的,正是于十天前慘遭殺害的帝焰國國王——帝耶里。
整個皇城一片肅清,就連平日里最為熱鬧的集市,如今都門可羅雀。天空里飄著瀝瀝的雨絲,周遭的一切,在陰天的環(huán)境下,仿佛都籠上了一層陰霾。所有的大臣,都并排走在棺材的兩側(cè),埋首前行。他們的臉上都堆積著悲傷和愁苦,盡管并非所有人都出自真心,卻也都千篇一律地擠出了那樣一副苦命的嘴臉。
城內(nèi)的衛(wèi)兵仍在四處搜尋著,搜尋著有關(guān)帝焰王被殺的線索。他們是在這一特殊時期最為忙碌的人。然而,他們同樣也屬于最為茫然的一類,因為,此時的他們,已然不知道自己正在侍奉的國君是何許人……
在帝焰王確認(rèn)遇害,皇儲雷洛生死未卜的危急存亡之時,唯一擁有西域血統(tǒng)即皇室血脈的公主菲爾,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亟舆^了帝焰國的領(lǐng)導(dǎo)權(quán)。然而,早在帝焰王遇害前,菲爾就已出發(fā)去征討夜羽,從而錯過了登基。
在堪薩斯殉職的消息甚囂塵上,詹德洛尚未從阿瑞斯戰(zhàn)后的重傷中恢復(fù)的情況下,曾身兼烏托邦教員及在帝焰國位列上卿的蘇菲娜,在眾議院眾多的舉薦中脫穎而出,成功接管了幾乎所有的帝焰國軍政。
{夜羽國•王都•霜月城}
菲爾平躺在硬邦邦的木床上,呆呆地望著由木條和鐵絲撐起的弧形帳頂,出了神。
原以為,天災(zāi)的臨近,會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夢魘。然而,當(dāng)天災(zāi)即將宣告消弭的時候,她相處了多年的青梅竹馬,卻意外地站到了對立面。當(dāng)她掙扎過后,決定淡忘那段青澀的情感,迎接整個大陸的盛宴,為天災(zāi)的消弭慶功時,一場精心規(guī)劃的謀殺又將和平再次從大陸上剝奪。而那一場陰謀的策劃者,是她的父親,而執(zhí)行者,又是她的心上人……
原以為,這場戰(zhàn)爭將在皇兄雷洛的帶領(lǐng)下,帝焰會以不敗之勢取得勝利。然而,翡翼和霜月兩座城池,接連帶走了她的兄長和堪薩斯將軍,可這依然不是谷底……父王帝耶里的死,像是一道無形的魔障般,驅(qū)之不散……
她從來沒有主動去想過任何關(guān)于復(fù)仇的字眼,只不過,所有其他人的眼里,她所做的一切——從鳳凰城出發(fā),星夜行軍,準(zhǔn)備與夜羽一決雌雄……都在帝焰王的駕崩后,被迫貼上了復(fù)仇的標(biāo)簽。而整個帝焰的擔(dān)子,就好像在那么一瞬間,毫無征兆而又莫名其妙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這種原本只會出現(xiàn)在玩笑中的情景成了現(xiàn)實,想到這里,她無奈地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一個漆黑的惡魔剪影,如同夢魘般,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她驀地驚醒,龐然的挫敗感磅礴而來。
又是不眠的一夜。
時間就像是凝結(jié)在夜羽寒風(fēng)中的霜露,每一刻的流逝都顯得格外沉重。夕陽西沉,旭日東升,帝焰和夜羽兩國的戰(zhàn)爭,終于要在這一天,迎來終結(jié)。不過……驍勇的帝焰軍,在動蕩不堪的局勢下,早已失去了鋒芒;頑強的夜羽國,在休德迦的幫助下,也只能茍延殘喘。一場本該轟轟烈烈的決死,在碰撞之前,雙方就近乎力竭……
帝焰國,從詹德洛重傷、翡翼之?dāng)、皇子失蹤、堪薩斯殉職,到帝王隕落……
夜羽國,從“莫里”之死、接連潰敗、嵐的犧牲,到當(dāng)下一刻的大兵壓境……
兩個疲憊的巨人在近乎瘋狂的相互獵殺后,已滿目瘡痍,狼藉不堪。然而,戰(zhàn)爭沒有平白無故的結(jié)束,歷史的空白終究要被戰(zhàn)爭填平……
菲爾走出軍列,朝兩軍對峙的中心徒步而去。迎面走來的,則是她昔日的戰(zhàn)友,休德迦。他們同時停下了腳步,伴隨時間分秒流逝的,是無聲的沉默。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菲爾無力地?fù)u著腦袋。盡管,這樣一番場景,在她到達這里之前,已經(jīng)在腦海中演練了千遍萬遍。然而,當(dāng)一切付諸事實后,現(xiàn)實的殘酷還是讓人難以承受。
“菲爾……回去吧。”休德迦說。
菲爾低下了頭,“沒可能了……”說罷,她轉(zhuǎn)身向回走去。她知道,脆弱,在這一刻,只能無情地摒棄,過多的對白只會動搖自己。她的手扣在領(lǐng)子前面,感受著衣服里面的魂晶的形狀,腦海中既像是亂作一團,又像是空白一片。她面無表情地回到軍前,這是她竭力偽裝后,所能展示出來的模樣,她的嘴角不時地抽動著,仿佛下一秒的不留神,便會帶來決堤的災(zāi)難……
休德迦回到了戰(zhàn)龍的背上,眺望著不計其數(shù)的帝焰士兵,沉沉地嘆了口氣。他抓起長槍,蓄勢待發(fā)。
就在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的時刻,霜月城的城門忽然閃開了一道縫隙,一個人影突然出現(xiàn)在了洞開的兩扇大門之間……
他邁著緩慢而又沉著的步伐,一步步朝城外走來,夜羽的士兵們,無論階級,悉數(shù)自覺地讓開了道路,恭敬而又謙卑地避到了那人所要經(jīng)過的路線兩旁。
他身上的白色長袍一塵不染,與累世的風(fēng)雪渾然一體。而那張無瑕的面容,又好像是精雕細(xì)琢后的工藝品一樣。
他就像是風(fēng)雪堆砌而成的圣靈,漫步著貫穿夜羽全軍,留下身后的一片驚愕和唏噓。終于,他來到了休德迦的一旁,朝他淡然一笑。
“夜羽王,您怎么會……”休德迦怔怔地看著夜羽王,沒了言語。
“我來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吧。”說罷,他朝前方繼續(xù)走去。面朝著上萬的帝焰軍,他高昂著頭顱,步伐泰然地走著。
他的步伐在帝焰軍前不遠(yuǎn)的地方戛然而止,呼嘯的寒風(fēng)灌進他的長袍,獵獵作響……
菲爾呆立在原地,屏住了呼吸。當(dāng)下的一幕,無疑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她的心間頓時百感交集,困惑與茫然更是占據(jù)了其中的大半。她的眼睛直直地落在夜羽王的身上,那溫文爾雅的儀態(tài),連吞吐呼吸都顯得尊貴而優(yōu)雅,甚至是超脫塵世的圣潔。比起當(dāng)日在阿瑞斯遠(yuǎn)遠(yuǎn)觀摩時所殘留的印象,今天的夜羽王要顯得更為奪目。
夜羽王的嘴角輕輕地向上揚起,淺淺一笑。他的腦海中,回想起不久前剛剛發(fā)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個由陰暗籠罩的溫馨童話,在回憶中持續(xù)上演……
“哥,你說,我們會贏嗎?”
夜羽王從冰晶砌成的王座上站起身來,緩緩走下階梯,停在了香爐的一旁,漫不經(jīng)心地?fù)Q起了爐子里面的香料。“笛妃,戰(zhàn)爭已經(jīng)到了這步田地,你說我們與帝焰之間,還會有贏家嗎?”
笛妃沒有回答,盡管不消思考答案便心知肚明,她卻無法自己給出答案。此時此刻,她的心里,已滿是城外兩軍對峙的情形。
夜羽王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輕輕抖落手中成粉末狀的香料,徑直來到了她的跟前,雙臂微張。“嗯?”
笛妃心領(lǐng)神會地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了身前的莫里。她把頭深深地埋進他的胸膛,合上了疲憊的眼睛,感受著他的體溫,享受著這一刻的釋然。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分不清當(dāng)下一刻是依偎在莫里、還是穆索的懷里,或者說,她同時感受到了他們的存在……
“笛妃,以后,就拜托你了。”夜羽王輕撫著笛妃的頭發(fā),濃郁的香氣由香爐徐徐地散發(fā)著,在大殿上漸次彌漫。十余秒匆匆而逝,胸前的笛妃,呼吸已趨于舒緩,意識已墜入夢境,整個身子的重量也一同倚到了夜羽王的身上……
“對不起了,笛妃。”夜羽王的心中默念著,逼仄的時光里,腦海中不知已飛掠過多少冗長片段。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相隔不遠(yuǎn)的菲爾身上,佇立于風(fēng)雪中的她,比起以往在空之殿時,要明顯憔悴許多。高貴而爛漫的氣質(zhì)全然不再,反倒是被愁容所取代。他暗自惋惜著。
“菲爾,你是一個善良的孩子。如今發(fā)生的一切將你逼到這步田地,真的是難為你了。你,本不應(yīng)該擁有這些如噩夢般的經(jīng)歷,我為你天真而又單純的靈魂感到遺憾和抱歉。倘若真要尋根溯源,夜羽和帝焰皆因我痛失胞弟后,在阿瑞斯城前的不理智決定所牽連……然而現(xiàn)如今,帝焰國的王者已故,夜羽國亦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繼續(xù)戰(zhàn)爭只能讓更多無辜的人喪生、更多人家族破敗、更多的凈土被玷污……我,穆索,愿以血肉之軀,為這場戰(zhàn)爭獻祭……待我死后,帝焰夜羽,雙方便再不會有任何將戰(zhàn)爭繼續(xù)下去的理由了。”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臉上依舊保持著那一份高貴和淡然,全然不顧他人臉上的驚訝模樣。
然而,就在話音剛落的那一刻,他從袖袍里抽出一把長劍,在脖頸一側(cè)的動脈上輕輕一抹。隨著一道鮮紅的血印赫然出現(xiàn),他的身軀驀地向一側(cè)倒去……
“不!……”菲爾一臉愕然地跑上前去,旋即跪倒在夜羽王的身旁。鮮血仍在汩汩地從他的頸部向外翻涌,浸入到冰冷的雪水中,暈開了一片血泊。他的遺容,像是在如釋重負(fù)后,迎來了久違、卻又永恒的安詳與沉寂……
{圣城•耶路撒冷}
有驚無險地取得了光之刃后,夏雅和彌可沿途回到了圣城耶路撒冷。
圣城前的櫻花依舊開得爛漫,城內(nèi)的氣氛和環(huán)境也未發(fā)生改變。與之相悖的,是當(dāng)下一刻,帝焰、夜羽兩國境內(nèi)大多城邦混亂不堪的局面。兩位曾經(jīng)在大陸上擁有至高權(quán)力的君王,在不出半月的間隔下,相繼離世。這樣的局面,完全可以稱得上空前絕后。
帝焰軍在菲爾的帶領(lǐng)下,于夜羽王自刎后宣布班師,為這一場沒有贏家的戰(zhàn)爭畫上了句號。這個看似應(yīng)該飽受爭議的決定,卻如同理所應(yīng)當(dāng)一般,被兩國的大多數(shù)人民一同默許……
于是,在幾乎整個大陸如此動蕩混亂的年代里,能夠留有一方凈土的,也只有被稱之為圣城的耶路撒冷了。
夏雅小心翼翼地抱著用綢子包裹著的狹長劍匣,快步地行進在通往教堂的長廊上。身后兩手空空的彌可倒是有些吃力,一個勁兒地喊著“慢點啊慢點……”
穿過了長廊后,沒等到大殿給耶諾請安,夏雅便徑直朝雷洛所在的房間走去。然而,當(dāng)她敞開房門,正準(zhǔn)備將劍匣干凈利落地置于雷洛面前時,眼前空空如也的房間令人委實失望。
“雅雅……雅,怎么站在門口不進去?”彌可眼睜睜地看到夏雅抵達目的地,急忙一路小跑跟了上來,脫口問道。夏雅回過頭來,沮喪地?fù)u了搖頭,不覺地嘆了口氣。
“回家都不知道問候一聲我這個老人家了?”伴隨著熟悉的和藹笑聲,耶諾教皇出現(xiàn)在了走廊的盡頭。聞聲回首的夏雅和彌可,紛紛一臉尷尬地走到了耶諾的跟前,頷首認(rèn)錯。“罷了罷了,你們這些孩子……”耶諾的臉上,始終掛著豁然而又開明的微笑,這樣的姿態(tài)反倒是讓夏雅和彌可更為慚愧。
“對不起,父親,我們只是、只是……有些心急……”夏雅支支吾吾地解釋著,彌可在一旁連連點頭。
耶諾一臉悅?cè)坏卣f:“好了,父親如果連這點事情都理解不了,又何談去幫助他人呢?”
“嗯嗯!……”沒等從先前的尷尬中脫離出來多久,夏雅的思緒便回到了剛才的軌道上。“那個……”
“你是想問‘雷洛去哪里了?’,對不對?”看著夏雅羞紅的臉,耶諾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繼而平攤開手心,拇指輕盈地掠過其余手指的指尖,似乎計數(shù)著什么。“如果一切順利,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洛珈馬了吧……”
“洛珈馬?!”夏雅的臉上露出驚疑的神色,以這樣一個出乎意料和邏輯之外的地名來作為答案,無論怎樣都會訝然一驚。
沒等夏雅繼續(xù)追問下去,耶諾便繼續(xù)了剛才沒有說完的話。“你們不在的這些天,發(fā)生了很多事情。雷洛的病情,在你們離開后不久,就已經(jīng)有所好轉(zhuǎn),只不過由于其傷口過深,來源詭怪,所以遲遲未能徹底痊愈。然而有一天,當(dāng)他外出走動時,卻意外地得知了夜羽和帝焰的戰(zhàn)況。”耶諾的眉頭有些微皺了起來,“聞聽帝焰王駕崩后的他,執(zhí)意要回帝焰,我拗不過他,便由他去了。沒想到,帝焰國施行了全面封鎖,禁止一切外來者進入,他便又星夜趕回這里,問我索了些創(chuàng)傷藥,次日便啟程前往洛珈馬了,說是要參加什么盛會。具體的細(xì)節(jié),你們可以到洛珈馬后,再聽他細(xì)細(xì)分說。”
“哦……原來是這個樣子,謝謝父親……”
耶諾的目光轉(zhuǎn)移到了立在夏雅身邊的巨大包裹,“如果沒猜錯,這便是那樣神器了。”
“是啊,是父親跟我說的光之刃。不過……”夏雅輕輕地將劍匣平置于地面,慢慢打開其上的枷鎖,躺在里面的,看起來只是一把再平常不過的長劍,灰色的劍身和劍柄似乎是用比普通市面上所售之劍更次的材料制成,暗淡無光。“自從我從一個光柱里把它取出來,它就成這樣了。”
耶諾一邊端詳著劍匣里的長劍,一邊兀自地點著頭,“沒錯,這就是光之刃。只有擁有西域血統(tǒng)的人,才可以喚醒并支配他。所以,在那之前,如此灰暗的外表就見怪不怪了。”
“哦,原來是這樣……擁有西域血統(tǒng)的雷洛前輩,不僅可以擁有光之刃的力量、激發(fā)自身的潛能,還能從中汲取精華,自我治愈,太好了!”
“嗯,光之刃的光明和圣潔之力著實令人生羨,雷洛必會因此有所獲益。”
“是啊是啊……”說罷,夏雅便看起來有些難為情地把臉側(cè)向了一邊。
耶諾一眼便看穿了夏雅的心思,“想片刻不留,即刻啟程是嗎?”
沒等夏雅作出回應(yīng),彌可便鏗鏘有力地“嗯!”了一聲,瞬間招來了夏雅充滿感激的眼神。
耶諾無奈地低頭笑了笑,“注意安全,平安回來。”話音剛落,兩個一邊招手一邊遠(yuǎn)去的身影飛快地消失在了他的視野當(dāng)中。
{夜羽國•翡翼城}
“就是這里了。”她在云端打了個轉(zhuǎn),如同飛旋的流星一般劃破天空,安安穩(wěn)穩(wěn)地降落在了翡翼城前的雪丘上。紅黑相間的袍子在寒風(fēng)中緊緊地貼在她的身上,顯示出婀娜的身段。白皙水嫩的肌膚,將她粉飾地如同冰雪砌成的仙女一樣。
她站在雪丘的頂端,心懷疑惑地環(huán)顧起四周。“怎么會……”她仿佛覺察出了什么,面朝翡翼城的方向定定地望著,與雪丘高度持平的城墻顯得格外突兀。城內(nèi)是一片死寂,毫無生氣可言。她注意到了離自己不遠(yuǎn)處,傾斜向下的陡坡,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磥,面對這樣的一番地理狀況,她已大概看出了一些端倪。
在她雙腿輕輕點地后,身子便輕飄飄地懸浮了起來,直到視角足以俯瞰全城,她才停止了上升的節(jié)奏。透過縹緲的云霧,她再次端詳起了翡翼的城池及周邊。她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大概是由于得到的結(jié)論,與先前的猜測別無二致的緣故。
她將雙手手心向下,置于胸前,徐徐一握。一瞬間,翡翼城前頓時蒼茫一片,雪丘之上的積雪,呈滔天之勢涌向天空,足有數(shù)十丈的高度后,才停止攀升?罩械姆e雪越來越厚,數(shù)十秒過去,茫茫的霧靄中,先前的積雪已凝結(jié)成了一塊巨大的冰柱。
她將雙拳打開,向遠(yuǎn)方滿是群山的方向輕輕一扭,形態(tài)龐然的冰晶竟像是聽了使喚一樣,旋即隨她手心扭動的方向飛了出去。然而她的目光,并未隨著巨大冰柱,一同游移到漫漫群山之中,反倒是一臉駭然地望著正下方——已然脫離冰雪覆蓋的“雪丘”。那是一個像水晶一樣透明的山體,令她感到匪夷所思的是,里面竟不知為何擠滿了形態(tài)各異的士兵。
她像是自由落體一樣,“砰”的一聲站在了裸露在外的“丘陵”上,驚悚地?fù)u了搖頭。她沉沉地舒了一口氣,蹙起了眉頭,目光渙散地瀏覽過冰封之中靜止的生靈。“看來,是我感應(yīng)錯了吧。”她失望地眨了眨眼,卻在之間無意地看到了冰封中,位于大批兵士彼端的人影——他懸浮于冰封的頂部,雙手極力地向上方伸張,臉上卻是一臉的安寧與泰然。
她慢慢地走了過去,俯下了身子,一臉悲傷地看著他。“為什么……你這是何苦呢?艾若斯……”她不甘地垂下了頭。
{洛珈馬•洛珈馬城}
雷洛從睡夢中驀地清醒過來,窗外仍是漆黑一片,除蟲鳴聲外,萬籟俱寂。然而,這樣的情況,已是這些日子以來的不知第多少次。
他疲憊地坐起身來,距離他之前入睡,才剛剛過去不到兩個鐘頭。然而,這種被動的清醒,卻要在疲困中讓他一直堅持到下一天的傍晚,這是從耶諾教皇那里取來藥物的副作用。然而,他也是因為無計可施才出此下策。
如若不服藥,尚未從翡翼一戰(zhàn)中痊愈的他,隨時都有休暈厥、假死的可能。服藥的后果則是,每二十四個鐘頭的晝夜循環(huán),只能且只會有一次自然入眠。本以為,如此對癥下藥會是個明智的選擇,卻沒想到諸多的紛擾就如同蛀蟲一樣,時刻撕咬著他緊繃的神經(jīng),令他難寐。
他的腦海中時刻反復(fù)著,在耶路撒冷城中聽到帝焰王被刺殺的消息時,他的愕然和不知所措;他的腦海中時刻反復(fù)著,在他回到阿瑞斯時,被衛(wèi)兵告知“菲爾陛下下令封鎖全國”時的不解和憤怒……
“我才是帝焰國的皇子啊……”
也許是太過疲憊的緣故,雷洛再次躺下身來,想從舒適的床墊上再多汲取一些體力,釋放一些疲憊。他的腦海中,悄然浮現(xiàn)出了夏雅的身影。那個在他心目中,溫煦如風(fēng)的女孩。他的腦海中,漸次閃過了許許多多的畫面,隨著那些溫馨的回憶,似乎有一股暖流,在他的心間舒緩地流淌了起來……
天剛蒙蒙亮,雷洛就已踏上了前往洛珈馬競技場的路。盡管如此,通向洛珈馬競技場的路上已被絡(luò)繹不絕的行人充斥。今天,便是洛珈馬盛會。
距離帕斯托魯慘死,已經(jīng)過去了超過一季的時間,在群龍無首的情況下舉辦盛會,想必難度較于從前還是大了許多。
雷洛回想起了上次來洛珈馬的經(jīng)歷,心里不覺微微一顫。這一次的盛會,必須贏到最后,他在心里默默地說著。盡管,在耶諾為自己指點迷津的時候,他只是跟自己說“倘若帝焰皇子出現(xiàn)在洛珈馬盛會上,必然會引起帝焰國注意,一切誤會自然消除。”不過,若是收服洛珈馬軍隊,為帝焰所用,又何嘗不是一個增強國力的方法?雷洛兀自思忖著,不知不覺已到了競技場的入口。
雷洛微微抬頭,瞻仰起眼前雄偉的“舞臺”。不知為什么,這座古老的建筑仿佛比印象中高大、寬闊了許多。他虔誠地微鞠一躬,繼而重新步入了涌動的人流。
時間在分秒的流逝中,向盛會的開幕漸次臨近。盡管參賽的人尚未登場,觀眾間已爆發(fā)出了振奮人心的吶喊助威聲。位于休息區(qū)域的參賽者們,則是一個個摩拳擦掌,盡是嚴(yán)陣以待的模樣。
雷洛手持巨劍倚在墻上,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有條不紊地調(diào)整著呼吸的頻率。對于他來說,這次盛會,只要不出現(xiàn)像嵐一樣的世之罕見的奇人,笑到最后應(yīng)該不是問題。不過,態(tài)度一貫認(rèn)真的雷洛,還是會慎重地走好每一步路,畢竟,如今對于他來說,只有勝利一條路可走……
一旦以勝者的身份走到最后,不僅取得了擁有“第三王國”之稱的洛珈馬兵權(quán),更是以帝焰皇子的身份,重新登上埃拉菲斯大陸的最舞高臺,亦為重回帝焰國王座掃清了障礙……這樣雙贏的結(jié)果,像是一支強心劑一樣,讓為病痛所困擾的雷洛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然而,倘若失敗,結(jié)局便不堪設(shè)想——身份公開,備受爭議是小,成為戰(zhàn)俘是大;若沒公開,白走一遭是小,徒添新傷是大……
想到這里,雷洛緩緩睜開了眼睛,黑暗的休息區(qū)里,已站了不下三十個武者。透過寬敞的甬道,外面的競技場,已然被人山人海的歡呼聲所湮沒。
“看來,已經(jīng)快開始了哦。”
雷洛聞聲轉(zhuǎn)過臉去,然而,就在他定睛去看的剎那,他幾乎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費多目不斜視地盯著通向賽場的方向,昏暗的光線里,他那英俊不羈的側(cè)臉還是一如往昔的桀驁不馴……
大概是從余光中看到了雷洛愣住的神情,得意的費多努了怒嘴,一臉壞笑地扭過臉來,“好久不見,我的雷洛隊長。”
確定對方正是費多的雷洛,還是或多或少地有些吃驚。“費多,你怎么會在這?”雷洛略一思忖,“當(dāng)時不是給你任命留守王都么,如今怎么來了這里?”
費多沒有回應(yīng),反倒是一臉不屑地把臉瞥向一邊,“帝焰王駕崩,皇子理應(yīng)繼承王位,現(xiàn)在又怎的來到這里,讓菲爾那個小丫頭去統(tǒng)領(lǐng)帝焰?”
雷洛沒有如費多所預(yù)料的,露出生氣的表情,反倒是合上雙眼,一臉漠然。對他來說,與其現(xiàn)在這個時候跟費多置氣,真可謂是得不償失。
費多見此情狀,倒也識趣地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向前幾步,沿著坡路走到了競技場與休息區(qū)的臨界。正在此時,表示“集合”的號角聲響起,參賽的人開始陸陸續(xù)續(xù)走出休息的區(qū)域。而費多和雷洛,則分別走在隊伍的首尾。
命運總在冥冥之中,顯現(xiàn)出一些意外的巧合。上一次洛珈馬盛會,曾經(jīng)的兩位失意人,竟出人意料地,再一次同時出現(xiàn)在這個偌大的競技場里。他們,連同其余的參賽者,一同接受著來自四面八方、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然而,乖違的命運卻注定無法讓兩個人同時笑到最后……
看到雷洛再一次從“戰(zhàn)場”上勝利而歸,費多沒好氣兒地“哼”了一聲。盡管,他從未指望過雷洛會敗在無名小卒的手里,但看到雷洛凱旋而歸的樣子,他的心里還是有些情緒在作祟。
一切的始因,皆來自于兩年前,剛?cè)霝跬邪顣r,與雷洛的那一戰(zhàn)……
他清楚地記得,當(dāng)時自己輕蔑地說出“光會耍劍的皇子,不過就是個花架子……”時,雷洛倏地將劍刃甩到木樁上的情形。
他還記得,當(dāng)他沖上去,想給自己口中的“花架子皇子”一點顏色看看的時候,同樣赤手空拳的雷洛,不但將費多最為擅長的直拳避開,旋即反手一扣,將他按倒在地。那大概是費多從出生到現(xiàn)在,最為狼狽的一次失利,甚至比起和帕斯托魯那一戰(zhàn),還要恥辱得多。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除了超自然力量外,能讓他有所忌憚的,只有雷洛。盡管,他知道雷洛曾被休德迦,在這座競技場的中央,輕易地?fù)魸ⅲ步z毫未改變過他的看法。
他從剛才起,就一直在思考著擊敗雷洛的方法,到了現(xiàn)在,卻依然沒有頭緒。
輪到雷洛出場了。他背起巨劍,和對手一前一后走出休息區(qū)域,隨著重見陽光,觀眾席傳來的熱烈歡呼亦一同加劇。
雷洛回頭看去,休息區(qū)的陰影里,費多正斜著嘴角,看著自己。“如果不出意外,我決賽的對手,便是費多了吧。”雷洛喃喃地自己言語起來。他轉(zhuǎn)回頭去,邁著矯健的步伐走到了競技場的中心……
在雷洛和費多連番交替的入場和退場過后,兩人輕而易舉地打入了定于當(dāng)天下午進行的決賽。
曾經(jīng)跌倒在這片土地上的兩個人,分別倚立于休息區(qū)兩側(cè)的石壁上。不久之前還人滿為患的狹隘區(qū)域,如今已顯得偌大無比。
“雷洛,我可是等這一天好久了。”費多看著站在對面的雷洛,一字一頓地說道。
“是嗎?”雷洛緩緩睜開眼睛,相隔七八米外的費多,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目光如炬。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費多認(rèn)真起來的樣子,心中竟莫名地掠過一絲惻隱。他回想起了費多與帕斯托魯?shù)哪菆鰧Q,在魂晶的幫助下,帕斯托魯所招來的雷電將費多一擊命中,當(dāng)場昏迷不說,從那以后更是讓費多一度無法動身。
“我定會擊敗你。”費多揚起上臂,鐵拳緊握。
“我是不會輸給你的,費多……絕對不會。”雷洛側(cè)過臉去,看著立在一旁的黑色巨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先前的比賽中,即使一直都是順利獲勝,但他還尚未使用暗之刃做出過任何攻擊。而接下來面對費多,大概就能派上用場了。
就在雷洛低頭思索的當(dāng)兒,費多也握緊了匍匐于胸膛之上的掛墜,一種溫?zé)岬挠|感從他的手心傳來,“你以為只有你自己有神兵么,我倒要看看,是你的暗之刃厲害,還是我的魂晶強。”他想。
決賽的時間,終于到來了。
雷洛和費多,相繼從休息區(qū)走了出來——山呼海嘯的歡呼聲,從四面八方一齊涌來,仿佛有那么一瞬,連整個大地都為之震顫。
驕陽似火,裸露在外的沙地變得有些灼人,聚結(jié)的土塊兒像是被涂上了金漆。聳立的巨大圓柱,均勻地分散在偌大競技場的周邊,給人以威嚴(yán)的感覺。
雷洛跟費多,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站到了競技場的中心地帶,相視而立。
費多雙手抱在胸前,揚起下巴,依舊刻意保持著過去那般的高傲的姿態(tài)。盡管如此,他卻難以掩飾得掉那一臉的猙獰,他從沒有像這一刻一樣,擁有如此強烈的求勝欲望。
而雷洛,則如先前般,一臉的嚴(yán)肅。他將巨劍立在沙土上,屏住了呼吸,咄咄的眼神,從未離開過他的對手,哪怕只是片刻。
巨大的金屬撞擊聲在一片喝彩聲中驀地響起——那便裁判鳴鑼的聲音。洛珈馬盛會最后的決戰(zhàn),也就此打響。
僅僅是在鳴鑼后的第一刻,費多便如同奔襲的野馬般,猛地朝雷洛攻來。他雙臂極張,揮起鐵拳,張弛過后的出拳,如同攜著強烈的氣旋一般,砸向雷洛。雷洛回退一步,旋即擎起巨劍,“鏘”的一聲,費多的鐵拳重重地落在了雷洛的劍刃上……費多向后騰起,翻了個跟斗,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地上。雷洛則在費多的攻擊下,向后滑行了一段距離,也平穩(wěn)地站在了那里。
“比起以前,是進步了不少。”雷洛一邊說著,一邊將平舉在身前的巨劍垂了下去,看來剛才的攻擊,對他來說,無甚影響。
費多一臉不甘地看著雷洛,剛才的那一下明明是沖要害去的,卻在雷洛輕巧而精妙的挪步后變得徒勞。對于精通捕捉要害,完成一擊必殺的費多來說,這樣的開局未免有些不利。
“哼!”費多高高躍起,待到一定高度后,懸空一扭,身子竟像回轉(zhuǎn)的飛鏢一樣,雙腳如同急轉(zhuǎn)的鉆頭般,向雷洛的頭頂飛速墜去。只見雷洛沒有閃躲,揚起左臂,任憑費多的雙腳交替地輪番踢中自己的手臂,接著右手一掄,巨劍的劍身在費多的臉前一掠而過,好在費多及時收腳,才得以躲開。
費多疑惑地看著雷洛,他波瀾不驚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痛苦的感覺。他無法相信,經(jīng)過剛剛那強而有力的連續(xù)空踢后,雷洛的單臂還能安然無恙。然而,雷洛看穿了費多困惑的眼神,一臉淡然地輕輕揮起了左臂。
競技場再次被歡呼聲所覆蓋,幾乎所有的觀眾,都在這一簡單細(xì)節(jié)的感染下,變得興奮了起來。他們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新王者的誕生,在同是不費吹灰之力便進入決賽的兩人中,出現(xiàn)這樣的一幕,本是意料之外,卻又讓人們喜出望外。畢竟,在洛珈馬經(jīng)歷了最為動蕩的一百多天后,比起精彩絕倫的對決,人們更期待的,是一個真正能夠帶領(lǐng)洛珈馬重新步入正軌的王者,是一個能夠以絕對實力稱霸于洛珈馬的王者……
費多的臉上聚起了巨大的汗珠,他從未想到過,此時的雷洛,已今非昔比。無論是洞察力、判斷力,還是單純的力量和速度,都比以前上升了不知道多少個層次。更何況,比賽剛剛開始,雷洛還沒主動發(fā)起過攻擊……費多的潛意識里,不自覺地假想著雷洛發(fā)動進攻的情形,然而,僅僅是單純的想象,便已讓他覺得不寒而栗。費多重重地咽了下口水,鬢角的汗滴,已沿著鼻翼成股流下。
“費多,你不是我的對手。”時至此刻,他幾乎已經(jīng)把費多的實力摸得通透,雷洛搖了搖頭,用勸誡的口吻說道。
“胡說!少廢話,先接我這一招再說!”費多攥緊拳頭,轟然砸向滿是黃沙的大地,只見地面上的沙塵頓時間四散飛迸,費多扭動起雙臂,塵沙隨之聚集了起來,下一個片刻,便如同重歸山林的雄獅般,放肆地朝雷洛狂奔而去。
雷洛還是沒有躲閃,他將巨劍插到身后的黃土里,不疾不徐地張開雙臂,平舉胸前,雙手有力地?fù)伍_。眼看著“雄獅”臨近,他靜默地閉上了雙眼……
“隆隆”……
“雄獅”隨塵沙一同散卻,而雷洛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動作,紋絲未動。他緩緩睜開雙眼,輕輕地拍打著手心上所沾上的黃沙。在這之后,他才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是意料之中的,費多狼狽而又錯愕的神情。
而在他意料之外的,是幾秒過后,費多一臉的釋然和得意。
“你看,這是什么?”費多將胸前所掛的佩飾掏了出來,兩人的表情瞬間與先前發(fā)生了顛倒。
“魂晶……怎么會在你這?”雷洛看著費多手上紅色的晶塊,不覺間,已是一臉的訝然……
{洛珈馬•洛珈馬城}
洛珈馬的天空由晴轉(zhuǎn)陰,原本和煦的暖風(fēng),也攜上了絲絲的涼意。然而,此刻的看臺上,卻仍然是人聲鼎沸,一浪高過一浪。他們一邊歡騰著,一邊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競技場中心的風(fēng)吹草動。
雷洛和費多四目相對,漫長的對峙里,不知道掠過了多少、怎樣的情愫。
掏出了魂晶的費多,盡管是一臉的得意,但他的內(nèi)心,對于雷洛尚未使用的暗之刃,還是有所忌憚。那把只有在民間流傳的各色傳說里,才會偶爾提及的兵器,蘊含的力量實有幾何,費多難以預(yù)計。他只知道,封存著大陸上七大元素的七塊晶體,如今有一塊,正牢牢攥在自己的手心里。
雷洛低下了頭,默默地嘆息著,眼神中的失望難以言喻,“費多,自詡為天才的你,如今怎么依靠起這些了?”
“哼,憑什么你用暗之刃就可以,我用魂晶就不行?我可不知道這里有這門子規(guī)矩!”費多不屑地大手一甩。
“這把劍,是我依靠自己的實力所贏得的,而我之所以能用它,是我可以駕馭他,讓它成為我的一件武器……而你,明明知道魂晶的用途和危險,卻肆意盜取、濫用,難道就不怕成為第二個帕斯托魯嗎?”
“廢話少說!”
“以前的我還覺得,費多盡管口不擇言,心高氣傲……至少還懂得為了自己的‘天才’之名而感到自尊的存在。我一直認(rèn)為這是你最值得可敬的一點,所以,我從來都覺得,費多能站起來,并不是他們所謂的奇跡……然而沒想到,你卻是在用這樣的方式,重新站了起來……”
“閉嘴!”費多揚起雙臂,火光乍現(xiàn),只見費多重重一掄,空氣中竟驀地聚起一團火焰,散作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火球,相互追逐著朝雷洛飛去。
雷洛縱身躍起,火球卻像是長了眼睛一般,轉(zhuǎn)變了先前的方向,窮追不舍。見此狀況,雷洛只好一個俯沖回到地面。沒等他站穩(wěn),費多便像是一只猛虎般朝他撲來,一記鐵拳正中雷洛臉頰。雷洛被遠(yuǎn)遠(yuǎn)地?fù)麸w了出去,然而這并沒有結(jié)束,費多以雷霆之勢追了上去,趕在雷洛墜地之前跑到了他的一側(cè),雙手合拳,瞄準(zhǔn)雷洛的胸口,重重地?fù)]拳而下,雙拳狠狠地落在了雷洛的胸口,鮮血頓時從雷洛的口中四溢而出……
“結(jié)束了,落魄的皇子。”費多睥睨著半個身子砸進塵埃中的雷洛,揚起了得意的嘴角。他拍了拍手掌,轉(zhuǎn)向看臺上觀眾最為密集的一側(cè),待他慢條斯理地整理好衣襟后,雙臂自然而然地向上舉起。然而,看臺上并未發(fā)出他所期許的滔天聲浪,反倒是比先前安靜了許多。
他不滿地振動起雙臂,觀眾間仍未做出任何反應(yīng)。他驀地恍然大悟,一臉狼狽地轉(zhuǎn)過身來,身后,剛剛還雙目緊閉,嘔血暈厥的雷洛,已在費多短暫的放松后,消失不見。就在這時,一個令他不寒而栗的聲音,在他的耳后輕輕響起,“我在這里。”沒等費多轉(zhuǎn)回身子,一個巨大的劍影便硬生生地砸中了他的背脊,攜著劇痛的身子猛然飛了出去,在沙地里翻騰了好幾圈才得以停下。
瞬間模糊的視覺,一幀幀地漸漸清晰,側(cè)身伏地的費多,猙獰卻又無力地看著雷洛正步行走向自己。
“你是贏不了我的,至少對于這樣的你來說,毫無可能。”雷洛一邊喃喃著,一邊俯下身子,伸手去拿費多胸前的魂晶。然而,就在雷洛的指尖,剛要觸碰到魂晶的那一刻,胸口和后背同時傳來難以承受的劇痛,“糟糕,新傷導(dǎo)致舊傷復(fù)發(fā)嗎……”他的雙手驀地扶住地面,痛苦難當(dāng),就連視覺,都在須臾的停滯后,變得模糊,似有無數(shù)離散的光圈瞬間爬進了他的瞳孔……
費多掙扎著站起身來,剛剛的劍背重?fù)糁皇窃斐闪硕虝旱膭⊥,似乎并未傷及筋骨。大概是雷洛忌憚于魂晶浴血后造成的后果,才選取了這樣保守的攻擊方式吧,想到這里,費多面帶嘲諷地笑了笑。
“真是個難纏的家伙。”費多擺脫掉了剛才的疼痛。他輕輕地拭去額頭上的汗滴,“就讓我來結(jié)束你吧。”他抬起右手,徐徐一轉(zhuǎn),一團火焰油然而生,躍然手上……
費多輕輕地高舉右手,流竄的星火越燒越旺,嗶啵作響。“死在我費多的手上,你雷洛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話音剛落,臨近于競技場入口一側(cè)的看臺,傳來了刺耳的喝斥聲——“住手!”,一片歡呼喝彩聲中,這樣的臺詞異常清楚。
順著聲音來源的方向望去,夏雅和彌可正一前一后跳下看臺,徑直跑了過來。
“停下!再上前一步我就燒死他!”費多吼住了夏雅和彌可。不過直覺告訴他,情況有變。“你們來這做什么!”
夏雅沒有理會費多,她看了看伏在地上備受煎熬的雷洛,趕緊卸下背后巨大的長匣,匆匆打開,暗淡的長劍依舊穩(wěn)穩(wěn)地嵌在里面。她握起劍柄,“雷洛前輩,接!”便奮力一擲,將長劍擲向雷洛,費多見狀剛要上前阻攔,一道無形的屏障卻恰到好處地攔在了他的身前,他眼睜睜地看著長劍插入雷洛一側(cè)的黃沙中,只消雷洛抬手,便唾手可得。
費多氣急敗壞地瞪著在一旁施法的彌可,剛要上前,卻發(fā)現(xiàn)另一面又被布置了一面屏障。
“雷洛前輩,快拔劍!這是光之刃!一旦它被西域之血催動,你的傷口都會自愈的,這是屬于你們族人的圣物!”夏雅著急地看著雷洛,飽受折磨的他終于微微抬起了臉,朝自己輕點著頭,顫動的雙唇像是在說著“謝謝”。而下一刻,他便借著光之刃,扶劍而立,大滴大滴的汗珠一瀉而下。
費多大手一掄,將屏障悉數(shù)擊碎。然而,眼下已然手持長劍的雷洛,卻讓他一時間不知所措。他怔怔地立在原地,重重地咽下了口水。
雷洛先是單手揚起光之刃,繼而自然而然地將劍刃橫置于自己的手心,“這便是光之刃嗎……”他的手心撫過劍刃,暗淡的光輝,仿佛是它熟睡的樣子。“先祖的魂靈、高貴而又偉大的西域一族……請以光之刃為證,賦予我神圣的力量!”他將劍刃輕輕抹過手心,鮮紅的血液,在光滑的劍刃上,開始悠悠地流淌起來……
“這便是傳說中,來自于神祇的兵器……這便是只有大陸上最高貴的西域皇族,才配使用的神兵……”雷洛的嘴里兀自叨念著,鮮血仍在劍刃上緩緩流動。他的心跳,仿佛是在他降生后頻率最快的一次。分秒的流逝都顯得過于冗長,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想要見識一下光之刃的厲害……
他的雙眼緊緊地盯在劍刃之上,生怕一瞬的走神,便錯過光之刃上所發(fā)生的微妙變化。盡管,在過去了數(shù)十秒后,光之刃上仍未做出任何的響應(yīng)。
他的眼神,在分秒的逝去中,由欣喜到期待、由期待到焦急、由焦急到憂慮、由憂慮到絕望……直到最后,所有的血液,都在劍刃上被蒸發(fā)掉,劍刃上,依舊是暗淡無光……
“這是……怎么一回事……?”雷洛慢慢轉(zhuǎn)過身來,每一個字,都如鯁在喉,吞吐地異常艱難。
夏雅一臉茫然地怔在了那里,她從未預(yù)料到,雷洛的血,無法喚醒沉睡的金色長劍。“難道說……”一個極其可怕的猜測,竄入了她的腦海,然而她卻只想著極力回避,不敢順著往下思考。因為,她知道,如果實情當(dāng)真如此,對于雷洛來說的一切,都未免過于殘酷……
費多如釋重負(fù)地舒了口氣,揚起了頭,仰天狂笑。“西域之血?帝焰皇子?原來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費多一邊火上澆油地說著,一邊享受著雷洛的狼狽,幸災(zāi)樂禍。
雷洛沒有作聲,光之刃悄然地落到了地上。他轉(zhuǎn)回身去,徑直走向剛剛掉落暗之刃的地方……
——在我很小的時候,身邊的人就開始告訴我,說我擁有整塊大陸最為珍貴的血統(tǒng)。因而,我會是一個天生的王者,會理所當(dāng)然地?fù)碛羞@片大陸上最強的力量……
——于是,每當(dāng)我覺得累了、倦了、苦了、痛了、想要放棄了……我都會默默地告訴自己,“雷洛,再堅持下,你可是帝焰的皇子,而且擁有著象征至強力量的血統(tǒng)啊。”然后,我就又會重新振作起來了……
——我擁有著大陸上最珍貴的血統(tǒng),我理應(yīng)比他人更強大,只有這樣,才不會辜負(fù)帝焰國、父王以及眾生的期待和夢想……
——就是因為這樣的信念,才讓我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才讓我備受煎熬和折磨,一步一步,擁有了如今的力量……然而,直到現(xiàn)在,我才知道,那些信念,都是虛假的……我的付出,都是沒有意義的……那么,我所經(jīng)歷的那些,又要怎樣……才能得到平衡呢?……
雷洛拾起了黑色的巨刃,回過身來,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他握住劍柄的手,不住地顫抖著。憤怒和痛苦如同兩股喧騰的氣流,在他的胸腔,猛烈地纏繞、擠壓、交織著。
他像是奔雷一樣,風(fēng)馳電掣般沖到了費多的跟前,只見費多驀地躍起,雙手一張一弛,火焰便如海浪般從天空中翻騰而下,如巨傘般將雷洛等人籠在了里面。
雷洛拼命地?fù)]劍,然而,任憑劍鋒怎樣舞動,都絲毫奈何不了火勢的蔓延……
——你是否是心存掛礙,所以始終無法完全催動暗之刃真正的力量呢?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雷洛的耳邊響起,卻又一時間想不起聲音的所屬。“是啊……如今的我,還有什么可以顧慮的呢?”雷洛看著站在身旁的夏雅,沉沉地垂下了頭,“畢竟,一些美好的事情,永遠(yuǎn)都只是夢想……然而,夢也終會有醒來的一天。如今的我,已不再是帝焰的皇子了……而什么都不是的我,又有什么資格繼續(xù)擁有那些奢望呢?……”
雷洛聲嘶力竭地怒吼著,沒等夏雅上前阻攔,一道巨大的黑色長虹便如通天的霹靂一般,轟然砸出隆隆的火焰,剛剛還在熊熊燃燒的大火頃刻間化為烏煙,散入風(fēng)云。“怒吼吧,暗之刃!以你的邪煞之力盡情地吞噬我吧!”他咆哮著,瘋狂而快意地?fù)]動著劍刃,一道道黑色的光虹如同飛竄的刀刃般,朝費多的方向一齊飛去……
一片連續(xù)而無序的爆炸聲過后。費多傷痕累累地癱在地上,動彈不得……剛才的一連串攻擊,如同一枚枚粗野而狂暴的炸彈一般,在他的體內(nèi)次第引爆,筋骨、皮肉都已是稀爛,他無助地趴在那里,連喘息的力氣都幾乎喪失而盡。
雷洛邁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費多倒下的方向走去。夏雅急忙跑到了他的身前,張開了雙臂,“不要……!雷洛前輩!停下!”她清楚地知道,此刻的雷洛已被殺意所充斥。
雷洛像是沒有聽到一樣,依舊向前前進,全然不顧夏雅在他的身前攔阻。夏雅見狀只好一直后退。然而,直到他逼近到費多的身前,夏雅都沒有閃開,一直張著雙臂,間隔在兩人之間……
“讓開。”
“不!”
“讓開……”
夏雅搖了搖頭,仍然沒有絲毫退縮的意思。
“讓開!”雷洛的瞳仁在一瞬間燒得火紅,密密麻麻的血絲如蛛網(wǎng)般爬上了他的眼白。
“不!不!……”夏雅的淚水奪眶而出,晶瑩的淚滴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從她的兩頰簌簌滑落。“雷洛前輩!收手吧……”
沒等夏雅把話說完,雷洛便一躍而起到了半空中,當(dāng)他舉起黑色巨刃的一瞬,天空中竟驀地竄出不計其數(shù)的黑色凝晶,無序而凌亂地在空中旋轉(zhuǎn)、扭曲,發(fā)出“嗞嗞”的聲響。雷洛旋即轉(zhuǎn)動劍刃,成千上萬的黑色凝晶竟一齊砸向地面——費多所在的方位……
千鈞一發(fā)之際,彌可沖了過來,一把將夏雅撲倒在地,駭人的爆炸聲,不斷在身后隆隆作響,直到過了好久,才停了下來。
雷洛看著地上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費多,臉上沒有露出半點同情的神色。他走到了費多的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什么也沒說。而躺在地上的費多,此時此刻所害怕的,不光是眼前的雷洛,還有他那胸前發(fā)光發(fā)亮的魂晶,仿佛正迅速而霸道地侵蝕著他的身體和神識……
雷洛沒有遲疑,他再一次舉起巨劍,倏地?fù)]了下去,鋒利的劍刃,在精準(zhǔn)地?fù)糁谢昃Ш,又恰如其分地劃過了費多的胸膛,骨骼與金屬的摩擦聲清晰可聞。費多也就此,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雷洛俯下身子,干凈利落地扯開費多的領(lǐng)子,破裂的魂晶,就像是兩片月牙一樣平躺在費多胸間的血泊里……與此同時,看臺上發(fā)出了山呼海嘯般的掌聲、歡呼聲,所有的觀眾,都竭力奉獻出自己對洛珈馬新王的第一次支持……
雷洛站起身來,一臉漠然地環(huán)顧起四周,面對這曾經(jīng)預(yù)想過上百次的光榮。
夏雅和彌可已不知在什么時候,連同光之刃,一齊消失了蹤影。偌大的競技場中心,已徒留雷洛獨自一人,接受來自于數(shù)萬人的祝賀。
在前所未有的駭人聲浪下,新一任的洛珈馬王,就此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