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姜回去時,已是深夜。
當(dāng)她盡了最大努力喊完救命,并發(fā)覺此舉無效后,很是萬念俱灰了一陣子,誰知那根樹枝突然支撐不住她的重量,斷了。
于是她只好一腳深一腳淺地下山,可是她回到王大夫家門口,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只見門口圍了一堆人,一個個舉著火把,似乎在議論著什么。
王大夫的夫人王氏跪坐在一旁,哭得甚是凄慘。她湊上前剛把王氏扶起,就被王氏緊緊拽住,哭道:“莊姑娘,你終于回來了!”說罷哀聲大哭。
莊姜怔住了。感動了有沒有!想她在山上轉(zhuǎn)了一天,連片人參葉子都沒摸到,但仍有這么多人關(guān)心她,看來她的人生也不是這么失敗。但王氏隨后一句話打碎了她的心:“莊姑娘,你在山上見到我家相公了嗎?”
“沒。”莊姜嘴角抽了抽,“王大夫沒在家嗎?”
“沒有。今日你前腳剛走,他便也出門采藥。可這一去就是一整天,現(xiàn)在你回來了,可我的相公呢!嗚嗚嗚——”
莊姜一怔,忽然想起在山上曾聽過那細(xì)細(xì)的哭聲,半晌才道:“嫂子,我也許……知道王大夫在哪兒了。”
王氏立刻眼露喜色:“在哪兒?”
“他……也許可能大概……被妖怪捉走了。”
王氏一聽,二話不說,暈了過去。
此后就是一陣忙亂。眾人將王氏抬到床上,煎藥的煎藥,掐人中的掐人中。莊姜幫不上什么忙,只能站在一旁遠(yuǎn)遠(yuǎn)旁觀。不一會兒,村長帶了一群漢子過來,張口便問:“莊姑娘能具體說說,你是怎么知道王大夫被妖怪抓走的?”
莊姜便將下午聽到哭聲的情景說出,末了只道自己爬到樹上才躲過一劫。她這樣一說,那群漢子頓時炸了鍋。
這村中就幾十戶人家,平時關(guān)系極好,立刻就有人嚷嚷著進(jìn)山尋人。莊姜聽罷,忙攔在那幾人面前,好心勸道:“大家不要沖動,那妖雖然妖力淺薄,但已經(jīng)有了靈智,如果就這樣貿(mào)然過去,實在對我們不利啊。”
一個舉著火把的漢子插嘴:“可是我們能眼睜睜地看著王大夫被妖怪吃了嗎?我家小女就是他醫(yī)好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莊姜解釋著,“你們不會降妖,更不會道術(shù),去了只能送死。村長,這附近有道觀嗎?”
村長搖了搖頭:“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哪里有道觀呢。我們這村子向來太平,一百多年都沒見過妖的蹤跡,這次……唉,王大夫兇多吉少,他的妻兒老母以后可怎么辦!”
莊姜想了想,終是下定了決心:“算了,我和你們一起去。”王大夫救過她的命,就算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進(jìn)了妖的肚子,她也要讓那只妖把他吐出來!
夜色中的黃山顯得陰沉詭譎。那些漢子高舉火把,在山中排成一條長龍。莊姜走在隊伍中央,兩條腿開始打顫。
她今天在山上待了一天,什么都沒吃,現(xiàn)在早就沒了力氣。她咬著牙跟著大家向前走,就聽到不遠(yuǎn)處傳來呼救聲:“救命——”
那正是王大夫的聲音。村民們大喜,立刻順著聲音發(fā)出的方向?qū)と。莊姜跟著人流向前走了兩步,突然察覺不對,大聲叫道:“眾位等一等,這也許是妖的詭計!它可以模仿嬰兒的哭聲,更可以模仿王大夫的聲音!”
她這樣一喊,眾人都停下腳步,遲疑地看著她,而前方的呼救聲卻更加清晰——
“救命。∮袥]有人救救我!”
一村民疑惑地問出口:“可是……前面這分明是王大夫的聲音啊,他說話的時候就這調(diào)子。”
另一人也附和:“是啊,如果那真是王大夫怎么辦,我們就站在這兒不救他嗎?”
莊姜也不知該怎樣回答。如果她還有法力,前面是人是妖她一眼就可以看透,何至于這樣束手無策!此時村長走來,問道:“莊姑娘,你確定那不是王大夫,而是妖嗎?”
莊姜搖了搖頭:“我不能確定,讓我先問一問他吧。”說著走上前,遙遙喊問,“前面的人是誰——”
“是我,王顯貴!快,快救救我!我不慎扭傷了腳,根本走不成路!”
一旁的村民一聽,立刻就要上前救人。莊姜忙攔住他,又喊道:“王大夫,你可還記得,你走之前你妻子與你說了什么?”
“什么?這我哪里記得,快救救我,我要痛死了!”那聲音越發(fā)顯得焦急。
莊姜又問一遍:“你真不記得了?”
“莊姑娘,你到底是什么居心?”那聲音開始憤怒起來,“我好心收留你,照顧你,你就這樣報答我嗎?現(xiàn)在我腳疼得厲害,哪里記得說過什么話!”
他這樣一說,幾個人再也按捺不住,越過莊姜就向那方向奔去。莊姜怎能攔下虎背熊腰的漢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跑遠(yuǎn)。她在心中自我安慰,也許前面真的是王大夫,而不是食人的妖……
那幾人跑去,漸漸地沒了聲息。莊姜和剩下的人抻著脖子看了半天,就聽到遠(yuǎn)處傳來一人的呼喚:“大伙兒快來,找到王大夫了!”
那人這樣一喊,村民們立刻放下戒備,紛紛跑了過去,只剩莊姜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原地。不知怎么的,她總覺得不對,但一只剛有點靈智的妖不會這樣聰明,可以同時學(xué)會這么多人的聲音……難不成……還有別的妖在?
眼看著那些村民漸漸跑遠(yuǎn)了,也沒了聲音,不一會兒,又傳來了村長的聲音:“莊姑娘,你快過來吧!就剩下你一個了!”
莊姜沉默。
前方又傳來呼喊:“莊姑娘,你還在磨蹭什么?人都找到了!”
莊姜緩緩自荷包里取出朱砂,輕聲道:“來了……”
她一步步向前走去,手卻開始顫抖。剛走過一片樹林,一個黑影猛地向她撲來,帶著一股血腥氣。莊姜嚇了一跳,但好歹練過武,腰一彎就躲開了,同時揚手將手中的朱砂潑去。只聽一聲刺耳的尖叫,一只斑斕猛虎被潑了個正著,在地上打滾,四肢尖爪亂抓,揚起漫天煙塵。
妖類最懼朱砂的,像這樣道行淺薄的妖,這一瓶朱砂也許能廢掉它的全部妖力。莊姜一把抽出腰間匕首,狠狠扎在它的脖子上。可惜她的佩劍在云王禁宮遺失,否則她做起這種事來會更順手。
解決了這只虎妖,她這才看到前方是一片空地,村民一個個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而眾人前方,站了一個著黑衣的男子,雙眸在夜色中發(fā)著幽幽紅光。
借著火把的光亮,莊姜看到他身后一對蝙蝠翅膀微微扇動。她急忙戒備,這又是一只不入流的妖,連人形都無法化全。但它畢竟已經(jīng)有了人的大部分形態(tài),她不能保證自己可以很順利地將朱砂潑在它身上!
那蝙蝠妖忽然憑空在原地消失!莊姜吃了一驚,就感到身上一痛,人如風(fēng)箏一樣飛了出去,手中的朱砂小瓶脫手而出。她伏在地上,疼得直冒冷汗。三清大帝在上,原來被人踢這么痛!怪不得師弟上一次臉色青白,啊啊啊真是痛死她了!
“據(jù)我兄弟所言,今日有鬼仙大人出現(xiàn),叫他饒你一命,可你仍然送上門來,可怪不得我了。”蝙蝠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口吐人言,“送上門的食物,鬼仙大人一定不會怪我吧?”說著,一腳將那小瓶踢得遠(yuǎn)遠(yuǎn)的。
莊姜看了看那只血泊中的猛虎,沉默片刻,換上一副嬌怯的神色:“請大人放過我吧,小女子只是一介凡人,您……您已經(jīng)有那么多吃的了,就……就行行好吧。”她說這些話時,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屈辱的感覺。難道法力失去了,她的臉皮厚度也減少了嗎?
“不可能!你殺了我的兄弟!它雖然沒有靈智,妖力低微,但畢竟陪了我這么久……”蝙蝠妖一步步走近,露出尖牙,“放心去吧,我會好好享用你的每一滴血液的。”
莊姜差點被氣岔氣。既然這倆妖兄弟如此要好,她剛才殺那只虎妖時,怎么不見他出手阻攔?眼見那只蝙蝠妖俯下身來,她手腕一揚,將放在荷包中的另一瓶朱砂向那只妖當(dāng)頭潑去!
蝙蝠妖一時不察,被潑了個正著,頓時慘叫連連。朱砂順著臉頰流下,所到之處冒起絲絲青煙,發(fā)出皮肉燒焦的聲音。莊姜一擊得手,立刻連滾帶爬地站起來,后退幾步,戒備地看著它。
蝙蝠妖掙扎著慘叫了幾聲,突然化為一團(tuán)黑霧,向一名村民撲去。莊姜剛喊了一聲“不要”,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黑霧籠罩住那個村民,隱隱傳來吸吮血液的聲音。待黑霧散去,地上只剩一具干尸,而蝙蝠妖頭上、身上的傷口已經(jīng)痊愈!
莊姜大吃一驚,轉(zhuǎn)身就跑。這只妖委實古怪,明明連人形都化不全,怎么會這樣高深的法術(shù)?她記得自己曾在書上看過,如果妖要化為人形,要修行一百年。修補身體,要修行兩百年?梢噪[身,更要修行三百年!難道這妖是師弟失散多年的兄弟?不世出的天才?
蝙蝠妖見她逃跑,露出殘忍的笑容:“果然越美麗的女子就越陰險。莊姑娘,我們可以好好玩一場游戲了。”說著又憑空消失不見。
聽有人這般贊美自己,莊姜跑得更快了。她可以聽到那只蝙蝠妖在身后扇動翅膀的聲音,像死亡的羽翼。而它明明可以很快追上她,卻并不下手。莊姜在心中暗罵,難道這死蝙蝠想玩貓捉耗子的游戲?可突然,她的腦海中隱隱傳來一句漠然的低語——
“莊姜,你要死了。”
莊姜腳步一頓:“燕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