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回到C市的第二個月。
時值寒冬臘月,地面凝霜閃爍。風(fēng)雖然不大,但每每吹過,卻能卷起地上的積雪,撲在人臉手背,讓人瑟瑟發(fā)抖。
我從超市出來,一路小跑。還在感嘆現(xiàn)如今做女人真難,衛(wèi)生巾比面包都貴。過馬路時,腳底一滑,我與護舒寶們紛紛散亂路中間。
還好沒什么行人,不然真是出大丑。
我手腳麻利地將東西撿好。
“小姐,還有這個。”
身后傳來聲音,我回頭:“呃,這個不……”
還沒等我說完,身后突然有人用帕子捂住我的嘴,架起我的胳膊,同時面前那人以光速抬起我的腿。
“你們要干什么?”我反抗掙扎,含混不清的尖叫聲透過手帕傳出。
隨即一陣眩暈,耳邊傳來亦真亦幻的聲音——“我們不會傷害你,只是帶你去見一個人。”
見一個人?在C市我一不拉仇恨,二不害人,是誰這么大張旗鼓地要見我?
靈光猶如霹靂,不是C市那必然是S市的人。難道是……他?
然后我眼前一黑,在光天化日之下,就這么四仰八叉地被人綁架了。
三個月前,在我跟他分手后,我斷絕了與S市的一切往來,回到C市。
而他—唐紹雍—似乎比我消失得還徹底。這個曾經(jīng)花邊新聞漫天飛舞的唐汕集團二公子,竟然三個多月沒有一丁點新聞,無論八卦花邊還是財經(jīng)新聞。
在分開最初的思念瘋狂泛濫期,我甚至一度認(rèn)為他出事意外死亡了?稍僖幌,若真是這樣,那媒體更要肆虐報道才對。
興許是被往日愛念沖昏了頭腦,我才以為同樣銷聲匿跡的唐紹雍要以這種極端的方式重回視線!下一秒,待氧氣沖淡乙醚帶來的神志不清,我的聰慧也重新盤踞大腦:不是他,唐紹雍絕對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雖然也有對頭,我的分量卻很少能做他們的眼中釘,非要除之而后快。
那結(jié)果只有一個,就是——
“林衿遲!你終于出現(xiàn)了!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嗎!”
私人會所里,男子穿著短袖T恤,外面套著兩件羽絨服,顯然從別處匆忙趕來?吹轿倚褋恚o張的神情更像打了雞血,沒等我控訴他的罪行,他先斥責(zé)我的錯誤。
“于澤彥,我就知道是你……”雖然那一瞬間,我心底被失望繚繞。
“你怎么知道是我?”他驚奇地問。
“能做出這種二的媽媽給二開門—二到家的事的,除了于澤彥你還能有什么人!”我咬牙切齒,揉揉胳膊,“綁我上車那下還真狠。”
“哎,我只是跟保鏢大哥說‘就算是綁架你也要把你帶過來’,哪知道他們那么實在。”澤彥撓撓頭,過來給我揉肩。
“喲,果然人紅了,保鏢都成群的。”我捂嘴樂。當(dāng)初剛認(rèn)識他,他還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透明人,F(xiàn)在卻是影視界叱咤風(fēng)云發(fā)光發(fā)熱的小行星,“信不信我把剛才的事發(fā)微博,看你的粉絲怎么說!”
“發(fā)唄!”他一臉無所謂,“就不怕紹雍看到你的消息來找你……”
半句話,氣氛突然尷尬。
我面無表情,他手足無措:“那個,那個,我是說,其實也沒什么,你想發(fā)就發(fā),反正他不會來找你……”
我猛瞪他,他支支吾吾:“那個,我不是說他不想來,可是他昏迷著看不到怎么來……”
“你說什么?”我炸了毛。
要不是太了解于澤彥的為人,我真懷疑他現(xiàn)在在比拼演技。
他長吁短嘆,突然像豁出去一樣。
“他這個該死的,居然敢這么對你;钤摤F(xiàn)在醫(yī)院里病得要死!”澤彥又開始干咳,“其實我這么急著找你,是怕如果他真的醒不來,你豈不是見不到他最后一面……”
我騰地站起來:“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個月!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唐紹雍入院三個月。
他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病倒,這會讓我有一種負(fù)罪感,讓我那極為強大的聯(lián)想功能自動腦補為他是因為失去我而一病不起病入膏肓病無可醫(yī)病煞孤星……
“跟我去看看他吧?”澤彥斂去笑容。
我沒有回答,咬著嘴唇大腦一片空白,像處在四維空間,耳中零星飄進他的聲音:“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具體發(fā)生了什么。后來紹雍來找過我一次,說你失蹤了,問我知道你的下落不,但你知道那會兒我們根本沒有聯(lián)絡(luò)過。后來我陪他去你家,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愣了一整天,然后很激動地說一定要找到你?傻诙炀吐牭剿徊〔黄。老太太說是老毛病,可真正發(fā)生什么無人知曉。”
老毛?我的眼睛都能塞下雞蛋。怎么可能,我從來沒聽他提起過他有老毛病。再說他一點都不像有病根的人,身體明明好得沒話說,有時候一晚上要折騰我三次……哎喲,我怎么在這個節(jié)骨眼想起那個!
“小遲,小遲!”澤彥急了,使勁拍我,“你沒事吧!”
我急躁地躲開他的巴掌,猛地抓住他的手,指甲出其不意劃到他的手背,讓他驚詫一聲哀號。
“澤彥,你幫幫我,你這次一定要幫我,我只能靠你了……”
在澤彥眼中,我和唐紹雍是人世間最出其不意的一對。當(dāng)初他以為我永遠(yuǎn)不可能和唐紹雍走到一起時,我們牽著手,琴瑟相和鸞鳳齊鳴伉儷情深,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而在他以為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分開我們時,我突然消失不見,紹雍則臥病在床將病房當(dāng)成活死人墓。
我讓澤彥安排,秘密回S市。雖說像我這種沒在公眾場合露過臉,也算不上什么公眾人物,談不上秘密,但是唐紹雍住的圣心醫(yī)院高級病房,可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進出。尤其礙于他的身份,唐家更會派人守護……我只想去見唐紹雍,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今天唐汕召開會議,他們都回公司了,一會兒跟老太太一起過來。”澤彥戴著墨鏡,拉著同樣戴著墨鏡的我,公然走過幾個在病房外等著伺候的管家保姆。只是他對于這種需要隱藏身份的神秘場景早已輕車熟路,我卻是第一次,鬼鬼祟祟十分不自然。
“你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他極紳士地幫我打開門。
我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唐紹雍的病房沒有那么重的消毒水味道。素凈的空間,床頭插著一瓶石竹花,粉色,淡淡的生機。
我緩緩走近,生怕弄出一絲聲響。
病床上的他閉著眼,一動不動。蒼白的臉色,像雪后初霽的天空。長長的睫毛,如扇子一般打在眼下一圈。被子只拉到他胸前,看得見紗布的痕跡。睡夢中,他的眉頭始終微微蹙著,眉心間兩道淺痕。
在我們分手初期,腦皮層因哀怨過于興奮,我一共腦補了六十八個不同的場景對白,幻想他是如何后悔如何低聲下氣地告訴我他知道錯了,求我回到他身邊,用盡無數(shù)他從未說過的瓊瑤經(jīng)典肉麻臺詞,傾訴衷腸他不能沒有我……而我則用了一百七十九種不同的方式用義正詞嚴(yán)的言語數(shù)落辱罵他,為自己狠狠出口惡氣。
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在這六十八個浪子回頭的場景中,并無一種是此處圣心醫(yī)院。而我那誦讀千遍爛熟于胸的一百七十九種對白臺詞,此時通通離我而去。
再次面對他,我大腦一片空白,五味陳雜,難以言說。
他似乎真的病了,竟然病到我來了,他都不知道,都不睜開眼。
我走上前,食指在他眉心輕輕地按了按。
仰頭晃晃,晃掉眼中模糊的水汽,散去淚水的痕跡。
再次低下頭,視線回到他身上。他依舊闔眼,可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看到他嘴角輕輕一抿,泛起溫柔的波瀾。就像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我在開懷大笑時,他就是這樣淡淡漾著笑,讓溫暖不疾不徐地蕩漾開來,充盈在空氣中。
那一瞬間,我有些恍惚,仿佛我們從未曾分開過,可隨后又隱隱作痛。
唐紹雍,我來了,你為什么還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