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沈晨容全程憋著笑,我則冷著臉望著窗外,時不時感嘆下自己的情路多舛。
“任蕾,你別不相信,優(yōu)秀的男人是不會從別人指縫中流出來跟你相親的。”沈晨容側(cè)首望了我一眼,心情顯得尤其好。
我無所謂地說:“你別以為我沒人要,幾天前還有人說如果我跟他在一起就送我跑車呢。”
“是嗎?那恭喜你。”沈晨容輕笑出聲,“對了,那人眼神兒是不是不怎么好?”
“錯,五官端正,體魄健碩,最重要的是還有不少姑娘喜歡他。”我一臉正經(jīng)地說。
沈晨容懶洋洋地問:“誰?”
“是……好吧,是曹飛。”我挫敗地垮下肩膀,扶著額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的話你也信。”沈晨容的語氣竟然莫名地嚴肅起來。
我又長嘆了一聲,正想發(fā)表一些頹廢言論的時候,手機驟然響起。一看來電顯示,頓時將手機遞到沈晨容面前:“麻煩你跟電話里的婦女說一聲,我出家了。”
沈晨容問:“誰?”
“我娘親。”我苦著臉說。
沈晨容頓時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一邊兒去,我開車。”
我哀怨地看著他,想用眼神博取他的同情,沈晨容無奈,還是替我接起了手機。
只聽沈晨容叫了我媽一聲“萍姨”,我媽似乎在電話那頭喊了句什么,沈晨容笑著回:“叫您萍奶奶,您樂意嗎?”
后來又閑扯了幾句之后,終于兜到正題,也是我媽最關(guān)心的問題。
沈晨容認真地說:“今天那人我遠遠看了一眼,不怎么靠譜兒。是,形象是還不錯,但是我瞧著有點……有點女氣,任蕾跟他不合適。”
三少爺這借口還真是別致。后來電話交到我手上,我對我媽說:“媽,人我是見了,確實是……不太合適。”
破天荒地,我媽沒有詢問相親事宜,轉(zhuǎn)而說道:“蕾蕾啊,我知道,你高中時就喜歡這臭小子,可是現(xiàn)在不能再浪費自己的青春了,你懂媽的意思嗎?”
“媽,胡說什么?沒有的事兒。”我不安地偷偷望了一眼沈晨容,好在他臉上并無任何波瀾,仍認真在開車。
“好了,媽也不想跟你多說了,反正,你好自為之。”說完,我媽重重地嘆了口氣,掛了電話。
她那口氣嘆得我心里也亂七八糟的,掛了電話許久也未見有好轉(zhuǎn)的勢頭。
時間過得飛快,轉(zhuǎn)眼之間就到了我爸的忌日。
我早早地起床在家附近的花店買了一束鮮花,剛一轉(zhuǎn)身,卻見沈晨容下車向我走來。
沈晨容沒有說話,面無表情地接過我懷里抱的花和兩瓶白酒,轉(zhuǎn)身放回了車上。
上了車扣上安全帶之后,我說:“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說‘謝謝’,只是,大家這么熟,這兩個字好像真的挺難說出口的。”
沈晨容清楚地記著我爸的忌日,甚至他在國外上學的那幾年也不會忘記在每年的這一天給我打一通電話,這種溫暖是我無法形容也根本無法淡忘的。
想來還真是巧合,我爸的忌日竟然是我跟沈晨容第一次見面的日子。
盡管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許久許久,我即將成功邁入大齡女青年的門檻,可我仍然沒有勇氣去回想那個滿目瘡痍的夜晚。
對我來說,整片天空都在那個夜晚倒塌了,對我媽也是一樣。今時今日,我仍然記得那場重大的交通事故,滿身是血的病人不斷被送進醫(yī)院,醫(yī)生和護士小跑前進時的雜亂腳步,還有傳來噩耗時我媽凄厲的哭喊聲,以及她最后哭到暈厥時的蒼白面孔。那個晚上,我忘記了哭,忘記了害怕,直到我媽被醫(yī)生送進觀察室,我才敢躲到安全通道里號啕大哭。
“你沒事吧?煽情不是你的風格。”沈晨容突然開口,我才從驚心動魄的往事里抽離回來。
我連忙摁了摁眼角,扯出笑說:“平時總嫌棄我不正經(jīng),你看,我正經(jīng)了吧你還接受不了。”
沈晨容側(cè)首望了我一眼,沒有再說話,只是騰出一只手扔了包紙巾給我。
我又一次想到那個夜晚,第一次見到少年時的沈晨容,他也是像現(xiàn)在這樣一臉冷漠地扔了包紙巾給我,搞不懂他到底是關(guān)懷我,還是想砸死我。
那夜我坐在安全通道的樓梯上哭得死去活來的時候,沈晨容路過,丟了一包紙巾給我,要不是我條件反射地躲了一下,他很有可能會扔在我的腦門上。
當時,我們都還是十多歲的孩子,沈晨容冷冷看著一臉鼻涕眼淚的我說了一句讓我肝腸寸斷的話。
“你的鼻涕粘在頭發(fā)上了。”
他似乎是善意地提醒,而我卻已經(jīng)沒有能力分辨。于是,當時剛剛失去親人悲痛欲絕的少女,扯著嗓門火暴地對他喊了四個字:“不用你管!”
喊完我就奔出樓梯間,本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這個人,只是沒想到……
這話說起來就有點兒長了,暫且先不提。
那晚上,因為事故太過于嚴重,沈晨容全家的醫(yī)生幾乎都出動了,所以沈晨容這個無人看管的問題少年便被他爸爸帶到了醫(yī)生值班室里頭過夜,而晚上躲到安全門里偷偷吸煙的他便遇上了我。
更巧的是,他的爸爸剛好還是當時負責搶救我爸的醫(yī)生。
由于那場事故的受傷人數(shù)太多,當時連他爸都被調(diào)回來參與急救。雖然最后我爸爸還是在急救室的手術(shù)臺上閉上了眼睛,不過,我知道沈晨容的爸爸已經(jīng)盡力了。
我媽當時接受不了,跟許多在醫(yī)院失去親人卻不能接受現(xiàn)實的悲痛家屬一樣,第一時間狠狠揪住醫(yī)生的衣襟,聲淚控訴。
那時沈晨容的爸爸還沒有升到現(xiàn)在的位置,鬢角也還瞧不出明顯的白發(fā)。他認真跟我媽解釋著我爸的離世原因,我媽卻半個字也聽不進,用力拉扯著他的衣領(lǐng)又哭又喊,而他仍然耐心地一遍又一遍說著,直到我媽傷心過度昏厥過去。
每年的這一天,我都非常想念我的父親,甚至還有點怨恨,怨恨他的失約,怨恨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大海時他不在身邊,在每一次看到大海的時候,我都會無比想念他。
我后仰著頭,抽出一張紙巾蓋在了眼睛上,明顯感覺到紙巾開始慢慢濕潤然后粘在了我的眼角。
半晌,臉上的紙巾被抽走,沈晨容又繼續(xù)望著前方認真開車:“哭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你躲什么?第一次見你就這德行,這么多年了,一點長進都沒有。”
我扯出笑容:“誰哭了?我就是突然想到昨天晚上看到的一部電影,結(jié)局實在是太慘了。”
“怎么個慘法?”沈晨容饒有興趣地問。
“很慘,你猜。”我直了直身子。
“男女主角……結(jié)婚了?”沈晨容一本正經(jīng)地說。
我:“……”
快到墓地的時候,我看見一輛黑色奧迪迎面快速駛過,回頭看了一眼車牌,忍不住用力地拍沈晨容的腿:“我好像看到你爸爸的車了。奇怪了,你爸怎么會來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
沈晨容沒什么表情:“你都說他不會來這種地方了,那就說明是你看錯了。”
“怎么可能?你爸的車牌號我應該沒記錯的。”
沈晨容仍然不信:“只能說你眼花了。”
車已經(jīng)到達目的地,我也懶得再跟他爭辯,先一步跳下了車,然后把鮮花和酒拿在了手上。沈晨容鎖了車便將我手上的東西全都接了過去。
來到我爸的墓前,我掏出紙巾將我爸爸的照片擦了擦,突然眼眶又是一熱。我連忙低頭,卻看到臺上已經(jīng)擺了兩瓶高檔白酒還有一束鮮花,似乎剛剛擺上不久。
“沈晨容,你說到底是誰每年都來看我爸,卻又偷偷摸摸從來不露面呢?真是個怪人。”
“或許是你爸爸的朋友,你們總是遇不上罷了。”沈晨容彎腰把鮮花放在了之前那束旁邊。
“希望如此吧,要不然我真懷疑我爸是不是以前在外頭有相好的。”我笑著對沈晨容說。
沈晨容:“……”
沈晨容低頭打開了酒,把先前的兩個空杯全倒?jié)M,然后看著我說:“好了,我去車里等你。”說完,轉(zhuǎn)身要走,只是沒走兩步便回頭又扔了包紙巾給我,“別待會兒再想到什么悲慘的劇情,別把鼻涕蹭到頭發(fā)上。”
看到沈晨容走遠,我跪在我爸的墓前把酒盅往前推了推:“爸,最近工作實在太忙了,一直沒抽出時間來看您,您不會怪我吧?不過,我想您沒那么小氣。哦對了,媽一切都好,您也不用惦記她,她就是太忙了,不過,我估計著年底之前,她怎么都能回來看您的。”
話說到這里,我突然覺得胸口發(fā)緊,心中有好多的話,卻不知道該說哪一句了。我愣愣地看著我爸的相片,看了許久許久,最后嘆了口氣:“爸,我只有半天假,不能多陪您了,您沒事就找朋友喝喝酒玩玩兒牌,別太掛念我了。”
說完,我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往外走,感覺腳步非常沉重,我想,或許是我爸舍不得我離開吧。
遠遠看到沈晨容靠著車身吸煙,若有所思的樣子。
“前兩天還聽你跟小胖說要戒煙,怎么又抽上了?你們男人的話還真是沒什么可信度。”說完,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沈晨容沒說話,竟然非常紳士地替我拉開了副駕的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