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把車停在路邊,尹子顏凝眉以對,咬著嘴唇看著陳宇,她想不清楚事情怎么會越來越復雜。
“子顏,思考問題呢?”陳宇把身體斜靠在方向盤上托著腮笑道。
“嗯,一團亂麻。”
“數(shù)據(jù)分析師一般怎么做事?”陳宇沒頭沒腦地問。
“需求,需求是第一位的。我們按照需求收集數(shù)據(jù),理清邏輯,建立數(shù)學模型,呈現(xiàn)出符合需求的報告,讓客戶滿意。”尹子顏的答案專業(yè)、簡練,清晰到位。
陳宇聽著揚了揚眉毛笑道:“需求是別人提出來的,你喪失了主動權(quán),如果這樣,直覺怎么發(fā)揮作用呢?”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數(shù)據(jù)分析師的直覺是最該收斂的。我們只靠數(shù)據(jù)說話。”尹子顏被陳宇的話點撥了,她歪頭看向陳宇繼續(xù)道:“你的意思是說,在這個事情上我應(yīng)該有自己的直覺,不該被所謂的需求牽著走,對嗎?”
“沒錯。這就像一場數(shù)據(jù)分析,目前的需求是鐘弈失蹤了,這是別人丟給你的題,你沿著這個思路走下去,所有邏輯都是為了找到他,但是一切基于這個假設(shè),那就是鐘弈這一次的失蹤?赡愕闹庇X和潛意識不止是為了找到鐘弈,你真正在意的是他當年為什么不告而別,在意的是過去了八年他終于回到北京,卻不與你聯(lián)系。對嗎?”陳宇在尹子顏面前很少如此認真,兩人對視幾秒后,子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我該找到我自己真正的需求。”尹子顏低聲說,其實這句話,這些年她對著鏡子說了很多次,也曾經(jīng)提筆給鐘弈寫過無數(shù)次信,可是根本不知道鐘弈在哪里,無處可投遞。唯一能真正讓她釋放這種感情的方式只是在網(wǎng)上和一個叫作九馬畫山的人聊天,然后把信的內(nèi)容拷貝給他看看。那人是尹子顏大學時代的網(wǎng)友,從不相互過問太多,沒有語音和視頻過,只是個很好的心理醫(yī)生和垃圾桶。
“給彭文飛打電話吧,用你的手機。試探一下他的態(tài)度。”陳宇瞇著眼睛看著風擋玻璃外的世界。枝丫干枯指向湛藍的天空,寒風中的人們裹著彩色的羽絨服逆風而行,陳宇把窗子剛剛開的小縫關(guān)上了,冷風的呼呼聲瞬時被擋在窗外,車內(nèi)很安靜。
尹子顏猶豫了一下,用自己的手機撥了一遍剛剛那個號碼,沒錯,只輸入幾個數(shù)字,通信錄中就顯示了彭文飛的名字。陳宇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xù)。
“喂,子顏?”二十分鐘前縈繞在耳邊的清亮嗓音又一次響起。
“嗨,你們都平安到家了吧?”尹子顏盡力保持著正常的語速,內(nèi)心里卻緊張異常。陳宇平鋪右掌,做了個由上至下垂直降落的手勢,示意她放松。
“錢都和菁菁還有吳瓊他們仨一塊走的。我和小箏,呵呵,我們一塊走的。她去天通苑,我順路,就開車送的她。”彭文飛的語氣里有些不好意思,聽到這里,不知為什么,尹子顏心里堵住的大石頭放下了一些。至少彭文飛沒有騙她,至少昨晚聚會和在她家里表現(xiàn)出來的彭文飛是真實的。
“還以為小箏回了創(chuàng)業(yè)園呢?”尹子顏輕描淡寫地說。
“她說是給員工租宿舍,我就順便當了一把護花使者。”聽著彭文飛的解釋,尹子顏幾乎可以確認,他對左衛(wèi)戈的存在毫不知情,同時也確認了另一個事實,那就是路小箏知道左衛(wèi)戈的存在,并且她有意識地保護了他的住處。
“一直以為你住在城南呢?”
“家里裝修,暫住在岳母天通苑的房,對了,搬家時候翻出不少大學時候的照片。不知道對找臺長有沒有幫助。”彭文飛道。
“當然有了。那我過去取吧,我和陳宇剛好也在附近,呃,我們,是,來吃兄弟鐵板燒的。”尹子顏有點磕磕絆絆地說。陳宇在一旁鼓著臉,夸張地比畫著猛砸方向盤的動作,悄聲笑成一團。
掛了電話,陳宇終于憋不住地爆笑出來道:“你一說謊眼睛就往右上方使勁斜,超難看。記不記得高三時,我想回家看球,說自己肚子疼,讓你幫我請假,你跟老師說得繪聲繪色的,結(jié)果就因為你眼神不對,穿幫啦。”
“都是你拉我下水,我就那么一次被老師罵,你應(yīng)該誠心懺悔,每天沐浴焚香,還好意思說呢!”尹子顏把頭擺向窗外,嘟著嘴,那個瞬間她仿佛感覺回到了高中時候,他們相互照應(yīng)、吵吵鬧鬧的日子。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有種既定的模式,一旦開啟便很難更改。而他們之間如果沒有那場表白,也許會一直那么吵鬧下去吧。
說好了小區(qū)和樓號,陳宇他們驅(qū)車就到了。彭文飛看到陳宇和尹子顏在一起,不免有點緊張,讓尹子顏下車單獨說兩句。他關(guān)心地問了問陳宇有沒有懷疑到鐘弈。尹子顏告訴他,席曼琳的案子已經(jīng)結(jié)了,與任何人無關(guān)。陳宇已經(jīng)知道鐘弈失蹤的事情,但是不會讓他為難,只會盡量幫忙。彭文飛聽完朝著駕駛座位上的陳宇揚了一下手,一臉陽光地笑著說:“挺為臺長擔心的,陳宇這次這么幫我們,大概還是因為你的原因,別總一味拒絕,應(yīng)該好好考慮一下呀。”
尹子顏不想讓彭文飛擔心著急,便沒有和盤托出左衛(wèi)戈的事情。只是低著頭輕聲道:“知道了,回去吧,天冷。給你太太和孩子帶好,有消息一定及時告訴你。”
“嗯,照片用完了記得還我啊,還想做紀念呢。你們這些家伙搞不好都沒珍藏這些,我這里是獨一份兒,等咱們老了翻出來看看多好啊。”
看著彭文飛轉(zhuǎn)身進了單元門,尹子顏也轉(zhuǎn)身往車里走。她想,大概是人有了家就圖安穩(wěn)了,從前的彭文飛哪怕有一點事情都敏銳極了,有點味道就能吸引他舉著設(shè)備去采訪。而現(xiàn)在的他完全不復當年的樣子了。可終究是大學一起過來的,他還是很在意這份友情的,子顏不自覺地心里安慰了很多。
回到車里,陳宇接過兩張彭文飛找出來的照片,一張是節(jié)目組全體擠在導播間里,鐘弈和尹子顏坐著,其他人趴在椅子背上大家緊湊地笑在一起。除了路小箏,所有人都是哈哈大笑呈搞怪的表情,只有她抿著嘴笑得十分文氣。那張照片是節(jié)目組剛成立時照的,那時,大伙都二十歲上下,眼波生動單純,各個青蔥蘋果一般。第二張里只有鐘弈和錢都,兩人背靠著背站著,錢都比畫了個邦德拔槍的動作,鐘弈一臉燦爛地笑著。
“當年真好,可惜回不去了。”尹子顏自顧自地感慨著。
“沒有人能停留在時間和空間的交匯點上,丫頭,大伙都回不去了,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陳宇發(fā)動了汽車,又開始了他吊兒郎當?shù)恼Z氣。
子顏被他說得笑了出來,問道:“是要回去了嗎?”
“嗯,差不多,去你家樓下的咖啡店。”
“沒心情跟你喝咖啡,頭疼,我想回家。”尹子顏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城鐵,想著這個偌大的城市要找出兩個人來,談何容易呢。
“行,那我就自己去,你上樓休息。反正說好了互不干涉。”
“什么意思?”
“喏,自己看。”陳宇一邊開車,一邊把從儲物格子里發(fā)現(xiàn)的一張粉紅色的紙片遞給尹子顏。那張紙仿佛是被什么東西壓過,一個圓圓的印記還清晰可見。上面印著一行字:膠片咖啡店平安夜平安
“膠片咖啡店?好熟悉啊,是我家小區(qū)對面那家嗎?”尹子顏不解道,“這張紙哪來的?”
“那你陪我去喝咖啡嗎?”陳宇一邊開車,一邊像小孩子一樣晃著腦袋,說完痞兮兮地吹著口哨。
“嗯,一起去,快告訴我,哪來的?”尹子顏迫不及待地說。
“1801的小陽臺上發(fā)現(xiàn)的,放在一個裝著豆油的小碗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