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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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卻塔,污水處理廠。芬斯托克,查爾伯利,從屬懷奇伍德的阿斯科特。列車以每小時七十英里的速度穿越田野。兩條煙斗灰色鐵軌排列在曲折的河流兩岸。閃爍的陽光照耀著已鑄成的金屬。即使現在,它的周圍還升騰著蒸汽;舾袢A茲和艾德索普。夜班郵車穿越邊境。夏延族①人沖下山脊。貨車車廂傳出三角洲藍調。在某處,那些秘密的接點有可能轉向,輾轉送你到由穿制服的搬運工、姑婆以及湖濱基石組成的世界。
安吉拉靠著冰冷的窗戶,著迷地看著一閃而過的電線。它們一會兒下垂,一會兒被下一根電線桿托起,周而復始。塑料大棚猶如銀色的床墊,磚墻上布滿無法辨認的涂鴉。六個星期前,她埋葬了自己的母親。一位大胡子男人身穿肘部發(fā)亮的套裝,用諾森伯蘭管吹奏著《丹尼少年》②。一切都失去了常態(tài):那個教區(qū)牧師手上的繃帶;那位在墓碑間追趕被風刮走帽子的女士;那只不屬于任何人的狗。她認為,媽媽很久以前就離開了這個世界,每周一次的來訪主要是為了安吉拉自己的切身利益。煮熟的羊肉、古典調頻電臺,還有肉色塑料洗臉臺。母親的死應該是一次解脫。第一鍬土落在棺材上,她的內心沸騰起來,她意識到媽媽已經成為……什么?一塊基石?一塊擋浪板?
***
葬禮之后那個星期,多米尼克站在水槽前刷洗那個綠色花瓶。最后一場反常的雪依然堆在小屋旁,旋轉式晾衣繩在風中翻轉。安吉拉握著電話走進來,仿佛那是她在門廳桌子上找到的一個神秘物品!笆抢聿榈。”
多米尼克把花瓶倒放在架子上,“他想干什么?”
“他提議帶我們去度假!
他用茶巾擦干手!澳阏f的是你弟弟,還是哪個完全不同的理查德?”
“我們的確在談我弟弟。”
他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在過去十五年里,安吉拉和理查德在一起待的時間不超過一個下午。他們在葬禮上相見,似乎最多也就是敷衍。“那個異乎尋常的地方在哪里?”
“他在威爾士邊界租了一棟房子。在瓦伊河畔的海伊附近!
“赫里福德郡的細沙灘。”他折起茶巾,掛在暖氣片上。
“我同意了。”
“好吧,感謝你跟我商量!
安吉拉頓住,盯著他的眼睛!袄聿榈轮牢覀儧]錢自己度假。其實,我并不比你更想去度假,可是,我沒有多少選擇!
他舉起雙手!罢f重點!彼麄冞@樣爭論的次數太多了!澳蔷秃绽锔5掳!
《英國地形測量局161號,黑山/群山之靈》。多米尼克翻開粉色的封面,打開這本紙風琴似的厚重地圖冊。他從小就喜歡地圖,而這一本是個龐然大物。X標示地點。燃燒的火柴把紙邊熏成了棕色,形成圓齒,像破碎鏡子似的三角形用來展示各種信息。
他斜視安吉拉,很難聯(lián)想到坐在聯(lián)盟酒吧遠側的那個身穿藍色夏季裙裝的女孩,F在,她讓他厭煩了。瞧瞧她的身材和松垂的肌肉,還有腿肚子上暴起的青筋,差不多是個老奶奶了。他幻想過她突然意外死亡,讓他重新找回二十年前失去的自由。五分鐘之后,他又產生了同樣的幻想,他回想起自己多么不充分地利用了第一輪自由。他聽到電車輪子的吱吱聲,看見一袋袋的液體。所有那些另類生活。你永遠難以真正地主導它們。
他注視著窗外,看到毗連運河上的一艘小船,把舵的某個大胡子笨蛋、煙斗、茶缸!鞍『伲镉!庇薮赖亩燃俜绞,每次起身都會碰到頭。要和理查德在一艘小船上度過一周。
想想那情景。他們處在無名之地的中央,謝天謝地。如果一切太過分,他可以走進群山,朝天吶喊。說實話,他擔心的是安吉拉,擔心他們兄妹之間所有那些固有的摩擦。一旦爆發(fā),就無法挽回。
理查德的頭發(fā),是的,F在,他想到了他的頭發(fā),那是魔鬼的棲息之處。那繁茂的黑頭頂恰似雄海象的獠牙,在向虎視眈眈的貝塔雄海象發(fā)出警告。亦像一個完全獨立的生物,某個外星生命形式,把吸盤插入他的頭顱,把他當成一個媒介。
孩子們坐在對面。亞力克斯,十七歲,在看安迪•麥克納勃的作品《主力軍》。黛西,十六歲,在看一本名為《每日禱告的藝術》的書。班吉,八歲,他掉過頭來,把腳放在頭靠上,腦袋搭在座位邊上,閉著眼睛。安吉拉用腳尖碰碰他的肩,“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騎在馬背上,砍納粹僵尸的頭。”
他們看上去好像來自三個不同的家庭:亞力克斯身強體壯,肩膀和二頭肌突出。他每隔一周都要走進浩渺的藍色大自然,玩獨木舟,騎山地自行車;班吉是那種男孩液體,能流入任何碰巧遇到的空間;黛西……安吉拉很想知道,過去一年,她的女兒是否發(fā)生了某種可怕的事情,某種有可能說明她那種傲慢的謙遜,那種使她自己樸素的如此張揚的事情。
他們沖進隧道,窗戶發(fā)出砰砰、嘩啦的響聲。她看見一位超重的中年婦女在黑暗中漂浮了幾秒鐘,然后消失在一片陽光和白楊樹中。她回過神來,裙子緊箍腰部,后背冒出汗珠。那種列車的氣味,強烈的灰塵,發(fā)熱的剎車,廁所散發(fā)的微弱臭氣。
“卡特用腳踩著那個男人的肩,把他翻了過來。這不可能是意外發(fā)生的事。他殺了邦妮•奧尼爾。十年前,他們一起在凱恩戈姆斯受訓。前英國空軍特別部隊的上尉在阿富汗中部干什么?手持帶黑標的俄國步槍,試圖暗殺國際建筑公司的億萬富翁首腦嗎?”
車廂深處。檢票員蹲在那里,身邊是一位頭發(fā)灰白,眼鏡上掛著紅線的虛弱婦女!斑@么說,你沒買票就上車了,沒錢買票?”他是個光頭,結實的前臂上有云狀的藍色文身。
安吉拉想替她買票,想把她從這個恃強凌弱的男人手里救下來。
那位婦女試圖用布滿斑點的小手從空中抓取某種無形的東西!拔也荒堋
“有人在赫里福德接你嗎?”他的聲音里透出一絲體貼,剛開始她沒有聽出來。他輕輕碰碰那位婦女的胳膊,想引起她的注意!笆莾鹤,還是女兒?”
女人揮揮手,“我不能很……”
安吉拉感到眼角一陣刺痛,轉過臉去。
六個月前,理查德再婚,同時獲得一名繼女。安吉拉沒有去參加婚禮。愛丁堡路途遙遠,孩子們還在上學,而且他們之間從來沒有兄妹的感覺。他們只不過是兩個人,每隔幾個星期打個電話,簡單聊幾句,或者討論一下母親治病計劃的兩個人。葬禮上,她第一次見到路易莎和梅麗莎。她們的皮膚沒有瑕疵,再配上黑皮靴,好像是以昂貴的價格從某個獨特產品店買來的。女孩盯著安吉拉,在和她目光相對的時候,也沒有回避。她一頭剪短的栗色頭發(fā),身穿對葬禮而言還不算太短的黑色牛仔裙。十六歲,那么光彩奪目,又如此蔑視一切。“梅麗莎在學校導演了一部劇,《仲夏夜之夢》!
路易莎有點像足球運動員的妻子。安吉拉無法想象她走進劇院或讀一本嚴肅書籍的樣子,也無法想象她和理查德單獨相處時,會談些什么。但是,他對其他人的判斷總是有點搖擺不定。他和那位“姜巫婆”結婚十年。上次來看他們時,他給孩子們買了禮物。他花了很大的功夫,方向卻搞錯了。送給班吉的是足球年刊,送給黛西的是手鐲。她想知道,他是否正在犯同樣的錯誤,是否她只不過不是詹尼弗,而他卻是社會階梯上的另一梯級。
“我要上廁所,”班吉站起來,“我的膀胱徹底裝滿了”。
“別迷路!彼雠鏊男渥。
“你不可能在火車上迷路!
“惡心的變態(tài)人有可能會掐死你,”亞歷克斯說,“再把你的尸體扔到窗外。”
“我會用拳頭打他的胯部。”
“褲襠!眮啔v克斯說。
“Critch,crotch,cratch……”班吉一邊唱,一邊沿著車廂走去。
“我們終于發(fā)現,我們不再需要沉默。我們不再需要孤獨。我們甚至不再需要語言。我們可以使我們的一切行動變得圣潔。我們可以為家人做一頓飯,而它成為祝福。我們可以在公園里散步,而它成為祝愿!
***
亞歷克斯拍下一群奶牛。進化為黑白顏色的意義是什么?他討厭真正的暴力。他依然能聽見那天夜里在伏尾區(qū),卡勒姆的腿折斷的聲音。看到來自伊拉克或阿富汗的鏡頭時,他會感到惡心。他跟誰都沒提過這件事。安迪•麥克納勃把這樣的情景繪制成漫畫,平復了他的心情,F在,他想的是,如果梅麗莎拉開黑色牛仔裙的拉鏈會怎么樣。“拉開拉鏈”這個詞使他感到勃起的沖動,他急忙用小說蓋住。可是,對舅舅的繼女產生幻想可以嗎?有些人和表親結婚,可以被人們接受,除非他們兩人都存在某種不好的隱性基因,而且生出的孩子真的會有麻煩。但是,私立學校的女孩子利用散發(fā)著織物柔順劑香味的棕褐色和白色扎口短褲,悄悄表達出對性的渴望。不過,她可能不會跟他說話,不會,因為女孩子只跟有松軟頭發(fā)和穿緊身牛仔褲的笨蛋搭腔。另一方面,常見的形式是休假期間出現某種具有懸念的狀況:也許他們會共用一間浴室。他會走進去,打開淋浴室的門,捏捏她涂著肥皂的乳頭,于是,她發(fā)出呻吟。
一個男人被困在船塢上面一個悶熱的公寓,照顧要在這張床上待幾天的妻子,看著電視。七個星期的時候,孿生姐妹被分開,彼此一無所知,只是總感覺缺失了某種與她們同在的東西。一個女孩子被母親的男友強奸。一個孩子差點死去,但是沒有死!凹摇,那個難以捉摸的詞,是所有漫游小帆船的恒星,每艘船都在與眾不同的天空下航行。
接著,她有了第四個孩子,那個別人都看不到的孩子。凱倫,她深愛著的秘密幽靈,多年前的死胎。前腦無裂畸形。腦中線同源基因缺陷。她的小怪物,面部特征在中央融為一體。他們不讓她看,但是她看了,然后,尖聲喊叫,要求他們把那個東西拿走。過了數小時,多米尼克睡著了,病房靜下來,這時,她想再抱起那個不完整的小軀體,因為她能學會愛她,她真的能學會,但是重點轉移了,凱倫已經轉身離開,消失在那個平行的世界—她在汽車和火車上常常瞥見的那個世界,那些網狀分布的棚屋和吉卜賽帳篷,邊緣人和破壞者的院落;她夢游過的那個世界,一個女孩的聲音和閃現的夏季連衣裙誘導著她,在熱得發(fā)甜的空氣中,跌跌撞撞地穿過狗屎和蕁麻叢。即將到來的星期四是凱倫的十八歲生日。這正是她討厭鄉(xiāng)下的原因,那里沒有什么能分散令人不快的內心激蕩和混亂!澳銜凵夏抢铩!倍嗝啄峥苏f過,“到了晚上,那些當地人會和干草叉及燃燒的木頭一起聚在房子周圍。”不理解,就像他不理解現在那么多事情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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