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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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這個小鎮(zhèn)是來嫁人的。
一腳踏上街頭,已經(jīng)過了吃午飯的時間。西斜的陽光耀眼的金子似的閃得我的眼睛瞇成縫。從縫隙中看去,這是條平平坦坦的街,空曠曠的,風(fēng)犀利嘩啦地竄,奇怪的是這風(fēng)一點不厲害,撲在臉上柔柔綿綿,還水潤潤的一股濕氣味。
走到街中心,才看到那條河繞著街,像潛伏的地龍,莽莽撞撞箍緊了街面,把沿著的房屋、碼頭浸個透,也潤個透。剛下過雨,馬路中間布滿鴨蛋似的坑塘里汪了水,陽光像照射在一面面鏡子上,刺眼。路兩邊緊緊依抱的是鴿籠那樣的樓房,頂上翹起個屋脊,撅得老高;野咨膲ι肀晃寤ò碎T的廣告畫面填塞得面目全非,像一心想趕時髦的媳婦卻因打扮過了頭,結(jié)果弄得個土不土洋不洋的滑稽樣。站在這邊的橋上,大半條街就在眼底了。全是擠眉弄眼的怪模樣。
我縮在表姐身后,那雙細(xì)長的眼睛彎彎地翹上去,四處瞟。從我出現(xiàn)在街頭,那些目光就呼起從不同地方聚焦而來,像看西洋景。我剛要接住其中一道,閃爍的目光靈火一般,悠地斷了,再找,目光縮進(jìn)去,不知道去向。
怎么像捉迷藏。我笑起來,忍不住好奇,又追肥皂泡那樣盡力去逮奇奇怪怪的眼神。
直到表姐回頭沖我微笑,說馬上就到了,我還沒逮到蜘蛛似的細(xì)線,太滑了,怎么也揪不住。
表姐一路前頭走。上車下車又上車,兩天走下來,像沙灘上被陽光曬著的河蚌,表姐悶著頭,嘴唇緊閉,要么伸頭朝窗外瞟,再深深打個哈欠,要么倚向靠背,那雙畫眉眼似寐非寐的,全不顧我瞪圓的眼睛探來探去,仿佛她是只識途的老馬,悠悠然然就回到老地方了。
可一踏進(jìn)小街,表姐變了,睡醒的老貓似的陡然精神倍長,笑意綿綿,腳步蹭蹭往前冒,街上每匆匆走過去一個人,她都停住步,打聲招呼,咋咋呼呼地問好。連街上竄過的一只貓,一條狗,她也能喚出名字:這是寶貝,那是咪咪,還有公主。嚇我一跳的是她喊那只奔跑的狗“老公”。老公毛茸茸的尾巴翹著往前溜,像滾動的絨球。表姐喚它,它睬也沒睬,徑自跑遠(yuǎn)。表姐搖搖頭,自嘲地笑道,這個老公!對面一個紅衣女子款款裊裊地?fù)u過來。在看到她的第一時間里,表姐聲音又尖又脆,嘿,逛街吶。女子斜眼掃過來,卻沒看表姐,目光落在我身上,像網(wǎng)住條魚,咄咄收緊。我仰了頭,笑瞇瞇地迎住她,圓臉,飽滿得像大蘿卜,波浪發(fā)盤在頭頂,四周一圈金光閃閃的發(fā)夾,一縷黃發(fā)落在鼓鼓的腮邊,仿佛爛蘿卜葉子。我這么看她,大蘿卜鼻孔哼了聲,屁股一扭一扭,穿過馬路,向那個伸著狗舌頭似的飯店飄過去了。
表姐訕訕的,苦笑。
我回過頭去張望,女人進(jìn)了飯店,可她的老公還在馬路上和一只小白狗親熱。
表姐在一扇白皮門前停住,朝褲帶上掏,嘩啦一串鑰匙提在手中,大門打開了,吱呀一聲響,墻角呼地竄出一團(tuán)黑影。我一聲驚叫,躲到表姐身后。那黑影豎起前爪,搭在表姐肩上,紅紅的舌頭親密地舔表姐的胸前。表姐的手在它頭上拍拍,回頭看看我,沒嚇著吧?吹剿H熱地在主人身上撒歡,我已經(jīng)原諒它了,笑嘻嘻地說,好乖啊。
在表姐家三上三下的大房子里我沒有安分地呆著,像個跳蚤那樣亂竄,不老實地東張西望,新奇不亞于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在那扇像鏡子一樣的窗戶上左照右照,玻璃里是張狐貍臉,微翹下巴,細(xì)細(xì)長長的眉毛彎成月牙。照過鏡子,一歪頭,我把長發(fā)甩到身后,屁股落在那張寬大的皮沙發(fā)上,立即又反彈起來,用手在沙發(fā)上拍拍,確定沙發(fā)有彈性,我又坐下了。剛想把腿伸直,舒服地伸個懶腰,門口走進(jìn)來一個人,滿腮黑胡渣,豬腰子臉,走路一翹一翹的。我趕緊站起來規(guī)規(guī)矩矩地喊表姐夫。表姐剛才照應(yīng)過一遍又一遍,見到你姐夫要喊人。頭腦里老早就猜測的這個人,一見面,果然就是表姐娘描述的那個樣。
表姐夫暴突的眼睛在我身上挖洞一樣掘過,臉皮松開,一仰頭,哈哈哈,露出黃牙,雄鴨嗓里嘎嘎嘎地放了一串小鞭炮。
我渾身烤焦了般不自在,趕緊跟在表姐身后進(jìn)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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