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金玉軟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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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軟件有限公司,與眼下眾多的小軟件公司一樣,租用一家財大氣粗的房地產(chǎn)(集團)公司二樓,借以抬高自家身價。
百多平方的開間,用天藍色的柵板隔成信息部、財務部、工程部和銷售部四大塊;最里側(cè)高出半米的地方,又隔出一間總經(jīng)理辦公室,供鮑磊和老板專用。
這樣,從總經(jīng)辦的四方玻璃窗望出去,底下的各部門工作情況便一覽無遺。
例行朝會散后,老板走進了鮑總的辦公室。
“金融危機厲害呀,這幾天,我天天晚上失眠。”老板坐下對鮑磊說:“事情緊急,我們商量商量裁員之事吧。我看,你在主持日常工作,還是請你提個方案好嗎?”
沒想到老板會單刀直入,鮑磊壓壓自己思緒,才慢騰騰道:“當然,董事長提議我理當照辦。可我想了想,公司各方面目前還算穩(wěn)定,費用也在可接受警戒線下,是不是裁人之事緩行?”
“不可,早裁總比晚裁好,遲早要裁員,這金融危機一年半載消不了的。”老板故作深思熟慮狀地望著他:“況且,公司的銀行貸款周期越來越長,不是好兆頭。不是說防患于未然嗎?眼下,要靠你我拿定主意了。”
鮑磊沒打斷他,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年輕而故作老道的臉龐。
老板姓鄧名勇,本市職工管理學校本科生。利用其在市政府農(nóng)委任書記的父親的人脈,扯起了這個軟件公司。
老板和鮑磊的認識是在前年間同事一個結(jié)婚典禮上。
幾回合下來,從不相識的二人相見恨晚;盡管鮑磊大他八歲,27歲的鄧老板則對他情有獨鐘。當下二人談妥條件,鮑磊很快從自己任職的工貿(mào)實業(yè)公司跳槽,到金玉軟件任執(zhí)行總經(jīng)理,全面主持公司的日常工作。
人年輕,就沒有更多的心機。
自任董事長的老板除了簽字提款這一環(huán),其余全交予鮑磊打理,鮑磊無人擎肘倒干得風生水起。
但人年輕,也就剛愎自用自以為是也不懂得尊重;他動不動就對鮑磊下達的方案進行改動,著實讓身為總經(jīng)理的鮑磊吃盡了苦頭。
使得已在民企浸淫幾年的鮑磊不斷修正著提醒著自己,小心謹慎的努力避免與老板產(chǎn)生正面沖撞。
當然,鮑磊也知道:二十幾人的小小軟件公司,麻雀雖小,肝膽俱全,真正要做到良性運作逐年獲利,也不是件簡單的事。
曾任多家大公司高層管理的鮑磊明白:企業(yè)的運作與管理實在高深莫測。
進入二十一世紀,管理者與被管理者的博弈日漸激烈,落后的思維與超前的要求相互排斥,勞資雙方都在絞盡腦汁思忖,怎樣才能從對方那兒得到更多?
而具體國情和地緣政治又為這種博弈,添加了許許多多的意料之外。因此,公司財務預算超支,管理高層動蕩不安,企業(yè)完成目標比即定目標的差異化越來越大,也就日益成為讓老板們頭痛不已的事兒。
自鮑磊擔任執(zhí)行總經(jīng)理以來,金玉軟件基本上沿著當時二人設定的目標向前。
截止今年中期,業(yè)務擴張達到同期比的3%,財務同期比上什1%,員工五金辦理同期比達到78%和員工固定率同期比上什7%……
這一串驕人的數(shù)字,讓年輕的老板和其父非常受用,金融危機的暴風驟雨又不是才刮到?前兩天老板還笑談別家穩(wěn)不住氣,豪情滿懷的放言咱金玉軟件,要乘長風破萬里浪進行擴張做大做強,何以今天他一來就提出裁員這個敏感話題?
窗外風驟起,剛才還是晴朗的天空,忽然就襲來了一片片烏云。真是多事之秋!
“怎么樣?鮑總。”老板仿佛急切不可待:“裁員之事你考慮一下,下午我們再碰頭討論決定如何?”
話說到這個份上,不由得鮑磊再沉默不語了。
“好吧。”他思忖會兒回答:“董事長可先拋個想法給我,我也好擬定裁員方案。”,“基本思路是:月薪總計超五千的裁掉三分之一,五千以下的裁掉三分之二,二千以上三千以下的裁掉三分之二,你看呢?”
鮑磊點點頭,迅速在腦中一盤算:照這個比例,包括自己在內(nèi)的全公司28個員工,要裁掉一半多,也就是說整個公司只能留下11、2人……
他有些疑惑的望望轉(zhuǎn)身跨出總經(jīng)辦的老板背影。
再望望下面正在工作的各部門,鮑磊更感不安。
軟件公司除鮑磊外,幾乎全是剛跨出校門的年輕大學生。
眼下,這些年輕人正朝氣勃勃的工作著忙碌著歡樂著。
誰的電腦在嗡嗡:“你這該死的溫柔/心在走/淚在流/”,大約是放音器出了點小問題,就一個勁的在那兒唱:“淚在流/淚在流/淚在流/淚在流/”
“趙陽光,把機子搞一下嘛,怎么盡是淚在流?還要流多久/”終于有人在輕聲吼:“煩不煩?真弄得我也想流哪”……、
趙陽光,信息部的部長,一個十分陽光開朗的小伙子,從滿是文件的電腦屏上扭過頭:“好好,弄一下、弄一下,讓淚流完流完算啦。”
趙陽光隨手關(guān)了音樂。
誰知那邊,原本壓制著音量很小的許巍卻一下響亮起來:“青春的歲月/我們身不由已/只因這胸中燃燒的夢想/青春的歲月/放浪的生涯/就任這時光奔騰如流水/……”
這是一首鮑磊十分喜愛的曲子。
如果說老板到目前為止,還有對鮑磊不滿意的地方話,也大約就是這工作場地的方式了。
同意員工在工作時間和工作場地放音樂,是鮑磊的提議。
鮑磊認為;軟件是朝陽產(chǎn)業(yè),員工全是血氣方剛好動的年輕人,大不可必像別的行業(yè)那樣,要求工作場地和工作時間內(nèi)安靜無聲,循規(guī)蹈矩……
而該是適當?shù)姆潘蓪捤杉由先诵曰墓ぷ鳝h(huán)境,配以相應的目標考核和質(zhì)量要求,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發(fā)揮員工們的積極性和可塑性,讓其創(chuàng)意轉(zhuǎn)變?yōu)榭梢暤漠a(chǎn)值。
此辦法一實施,即受到員工全體擁護,基本達到預期效果。
其間,老板的父親來過幾次。中規(guī)中矩的農(nóng)委書記哪見過如此輕歌曼舞輕松愉悅的工作情景?
農(nóng)委書記對鮑磊不好發(fā)火,就當眾刮自己的兒子董事長。待看過財務報表,才放下心來轉(zhuǎn)怒為喜。畢竟,報表說明一切,能賺錢是硬道理。
被農(nóng)委書記老子當眾刮了胡子的兒子老板,雖有氣卻也總算默認了鮑磊的管理方式,盡管他心靈深處仍有意見。鮑磊看得十分清楚,眼下只是他強忍不發(fā)作罷了。
不管怎樣,這只是工作中的小插曲;企業(yè)的大方向是正確的,鮑磊和老板都心知肚明。
鮑磊細聽了會兒《完美生活》的余韻,再閉上眼睛在心底默默今天的工作順序和輕重點,便打開了電腦。
立刻,QQ啵啵啵的閃著彈了出來。
先是網(wǎng)友“煩呵煩”發(fā)的:“看破紅塵,你死到哪兒去了?回話!”,鮑磊腦中閃過在公共汽車上踩著的女學生尋漲紅的臉龐,笑笑手指飛快一動:“抽根煙歇歇稍,有嘛事兒?回話!”
“聊聊愛情這玩意兒,有時間嗎?回話!”,“今天沒時間,隔天再聊吧,下線了!”
又打開一條,是“美人魚”發(fā)的:“看破紅塵,你理了個什么發(fā)型?能告訴我嗎?回話!”,鮑磊摸摸自己的頭,手指一動:“寸板刷,精明干練,有什么不對?回話!”,“說明你血氣旺盛,性欲極強,小心出事;卦!”
鮑磊啞然失笑,搖搖頭關(guān)了窗口。今天事多,這些網(wǎng)蟲,咳,個個都是深山老道,海中龜精,躲藏在網(wǎng)絡后一派胡言,恕不奉陪了。
啵,QQ一閃,跳出了“無處不在”字樣,鮑磊一下小心起來:這可是東丹的網(wǎng)名。
“昨晚想我沒有?真想還是假想?回話!”,“整夜都在想,真的想,吻你,啵!”
“先不忙啵,房子找好沒有?走樣沒有?回話!”,鮑磊忙回道:“已找好,朝陽路三樓,獨立套間帶全家具電視電話熱水歐式馬桶及樓下物管服務。”
這可是東丹吩咐了的大事,鮑磊自然不敢怠慢。
“好的,親吻你一下,多久搬進?”,“隨你。”鮑磊想起東丹佯裝鎮(zhèn)靜的模樣,禁不住惡作劇的一動手指:“要不下月吧,行不?”
果然,“無處不在”惱了:“下月就下月,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眼?”,鮑磊馬上敲回去:“開個玩笑,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我操”又跳了出來,是老可:“我操你小屁屁,我真不懂,為什么這么久不回話?”
鮑磊匆忙瞅瞅,想起今天的工作還沒動一下手指頭,急急的回了幾個字:“工作忙唄,等會兒再聊。”便下了線。
這當兒,桌子上的電話響。
鮑磊飛快抓起:“你好,我是鮑總!”,“朝窗外看,朝窗外看。”電話中是銷售部珍部長壓低了的嗓門兒。
鮑磊支起身子往窗外瞧去,這才看清幾個夾著公文包的檢察院警官,正威風凜凜地跨進了在本市聲名顯赫的清風房地產(chǎn)(集團)公司大門,也就是這幢大樓的主人。
“鮑總,看見了吧?我上來一下,找你有急事。”
鮑磊有些緊張:“來吧,快一點。”
稍后,珍部長敲門進來了。
曾是東方大學;ê途W(wǎng)絡高手的珍部長,是鮑磊用重金通過獵頭公司引進的高級人才,也是鮑磊倚重和信賴的中層干部,更是鮑磊安排在員工中的耳目。
“清風這次是難逃一劫了。”珍部長坐下便開腔:“省檢察院從分管李副市長的家中,搜出現(xiàn)金達一千多萬,全是沒開封的整迭百元大鈔,更喜的是,其中還有清風房地產(chǎn)集團公司的現(xiàn)金印鑒,你說它倒霉不倒霉?”
鮑磊遞一杯涼白開給她,不解道:“這與我們公司有什么聯(lián)系?行賄受賄是該倒霉嘛。”
“區(qū)農(nóng)委鄧書記是李副市長連襟,你該弄懂了吧?”
鮑磊當然聽懂了:“哦,未必有什么將連襟連在了一起?”,“聽說,老板這個金玉軟件公司就是用農(nóng)委書記受賄的錢,辦起來的。”
鮑磊聽得頭皮一炸,不由得睜大眼睛盯住了珍部長。
“這些事兒你怎么知道的?可靠嗎?”鮑磊有些惱怒,在這兒干了近二年,自己竟還是局外人,信息還不如手下的一個部長靈。
珍部長一笑:“鐵板上釘釘子,跑不脫,實在的!鮑總,現(xiàn)在該想想我們怎么辦?”,難怪今天老板急不可待要裁員,原來如此!
鮑磊腦中豁然頓開。
“我估計,檢察院最多半月內(nèi)就要動到金玉軟件身上,再不想法,就晚啦。”珍部長依然坐著不緊不慢的說,看著鮑磊。
小鄧老板年輕的面影出現(xiàn)在鮑磊腦海,仿佛在無辜的說:“鮑總,這二年我們合作得還不錯呀,我沒虧待過你呀!今兒我有難,你不能拆臺喲。”
珍部長大約窺破了他的心思,笑笑道:“鮑總,這年代有什么道德不道德?老板一家子可是黑白二道通吃,只苦了我們這些打工的。”
鮑磊看看她,珍部長美麗清秀的臉龐上掛著一絲嘲諷,不動聲色的也瞅著自己。
半晌,鮑磊問:“你有什么建議?”
“鮑總不要問我有什么建議,而是給我講你有什么辦法讓我們不受損失。”
好個珍部長,一腳將球踢過來重重擊在鮑磊心上:“你是總經(jīng)理嘛,是男人!關(guān)鍵時刻,你得拿主意,我聽你的。”
珍部長之能干與精明,鮑磊是領(lǐng)教過的。
那次與博大汽輪機私下簽訂的定單,是珍部長第一次的大手筆。
博大汽輪機是業(yè)內(nèi)響當當?shù)睦洗,真正的財大氣粗,氣勢逼人?br />
珍部長對鮑磊說:“我們利用公司這個平臺,干一點自己的事,不算過分。這是二十萬現(xiàn)金支票,你我各一半。”
見鮑磊還有些猶豫不決,她又說:“以公司銷售部名義簽的,你只管蓋章即可。放心,已保證了公司的基本利潤。鮑總,你我可都是打工的,仰人鼻息活得累喲!先不管那么多了,少奮斗十年何樂不可?”
第二次,第三次……
鮑磊的腰包終于鼓了起來,這才有了他敢于偷偷混上東丹演藝風流事兒。
美麗的魔鬼般的珍部長,還差一點兒成了鮑磊的地下情人,如果不是鮑磊感到她心機太深不敢接招的話。
而珍部長可不在乎情人不情人:“年輕美貌轉(zhuǎn)瞬即失,肉身只是靈魂的載體,百年后一杯黃土一堆枯骨,誰還記得你?能樂時且樂,只要你鮑總愿意,我隨時奉陪,但你得給錢,物有所值嘛。”
……美麗的珍部長就像一叢迎風搖曳帶刺的玫瑰花,所以,腰包鼓鼓血氣茂盛的鮑磊,最終選擇了同樣美麗年輕卻分外溫順城府不深的東丹。
“好吧。”鮑磊下了決心:“今天上午小鄧老板找我談了公司要進行大裁員,我就估計出了什么事?還是你消息靈,我們要搶在檢察院前面行動。”
珍部長注意地聽著,點點頭。
“銷售部還有多少合同金?”,“三百六十七萬”珍部長脫口而出,成竹在胸:“全是違約金、訂金、修理金,工程押金什么的。”,“姚副部長知道么?”,“知道一點,不完全清楚。”
“好,你把它們?nèi)岈F(xiàn),打進建行白金卡,二張各一半,密碼設初始密123456,懂了嗎?”,“懂了。”珍部長露出興奮的微笑,雪白的頸脖一揚:“下午就能辦好。”
“下午見!”
“下午見!”
送走了珍部長,鮑磊重新坐到電腦面前,不管怎樣,他還得擬定裁員名單,再與小鄧老板商量行事。不能因此露了馬腳,壞了自己的大事。
這時,隔壁早喧嘩起來。員工紛紛涌出去看熱鬧。
珍部長出去后回來敲響鮑磊的辦公室,鮑磊讓她進來,珍部長興奮得滿面通紅,不能自禁:“鮑總,檢察院已查封了隔壁,這實在是太好了,你快去看看。”
于是,鮑磊忍不住也跑了出去。
只見二道寬大的封條封住了清風房地產(chǎn)集團公司豪華的旋轉(zhuǎn)大玻璃門,封條上蓋滿“××省檢察院××年×月×日封存”的鮮紅印章……
“我到銀行去了。”見此情景,心急火燎的珍部長等不及了,瞅無人注意低聲對鮑磊道:“如能馬上辦妥最好。”,鮑磊點點頭,面無表情:“快去快回。”。
他順著被封存的玻璃門往內(nèi)瞅,里面燈火通明,人聲喧嚷,好像是集團總部的員工正在和檢察院的工作人員爭吵。幾頂大蓋帽一閃,幾個面色嚴峻的檢察官匆忙從左側(cè)走出,向喧嘩集中處趕去。
燈,驟然熄滅了一半;呯,什么東西被扔在地上摔碎?呯,呯,一下,又一下……原先氣勢恢弘的接待大廳,被濃郁的黑暗籠罩著,鮑磊只瞅見那滿地的文件和紙張,在地上隨風飄動著,飄動著。
“回去,回去工作,金玉軟件的員工,聽見沒有?快走,還看什么?”
鮑磊招呼著自己公司的員工,自己卻忍不住瞅一眼,又瞅一眼,心中無限感慨:一個往昔那么了不起的龐然大物,就這么無聲地倒下了;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噓唏;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斯是如此,又何至于人呢?
想著感嘆著,他忽然就禁不住的打了個寒噤,直覺得從腳底涼到心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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