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斂眉俱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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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以前 蔡鍔都督府
一張端莊、高雅的核桃木的書桌上,整齊地擺放著筆墨,潔白的宣紙被壓在龍頭紙鎮(zhèn)下,看得出來,書桌的主人是一個凡事都一絲不茍的人。
印有華麗花紋的書桌中央,靜靜地擺放著一封用牛皮紙包裝起來的電報。書桌后方坐著一個年輕,模樣俊逸、身著筆挺的將軍服的男人,男人眉頭緊鎖,一雙犀利的雙眸透露出一股淡淡的不滿。
站在書桌前方不遠處,黃副官面露擔憂,見書桌前的男人遲遲不開口,黃副官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問:“將軍,袁世凱要你十天內(nèi)就進京,你不打算跟老夫人和夫人說一聲嗎?”
書桌后的男人抬起頭,嘆了口氣,緩緩道:“不了,不添麻煩。”
“將軍……你進京不帶一兵一卒,恐怕是兇多吉少!睍篮蟮哪腥苏窃颇隙杰姴体,他手握兵權(quán),鎮(zhèn)守邊疆,權(quán)傾一時,云南這塊邊疆地區(qū),早已被他打理得生氣盎然,正當他懷著滿腔的熱忱,為了祖國大業(yè),準備為中國同盟軍給予援手的時候,遠在北京的袁世凱竟然突如其來地給他發(fā)了一封電報,還給他封了個“始威將軍”,要他進軍任職,訓練新軍,明眼人都知道,明著是給他加封晉爵,可是暗地里,袁世凱害怕蔡鍔在云南是深得民心,恐他蔡鍔擁兵自重,想控制蔡鍔。
“袁世凱本就是一個防備心很強的人,如果我?guī)Я巳笋R進京,他絕對會起疑心的!彼c閻錫山、馮國璋、段芝貴四人,各據(jù)一方,其他三人先后進京表決心,俯首稱臣,就剩下他遲遲沒有進京,袁世凱為人奸詐,疑心病重,如今袁世凱為他加官進爵,可見用意何在?
“那不去又能怎樣?”黃副官不贊同蔡鍔的決定!霸绖P調(diào)你進京,分明是想調(diào)虎離山,把你的兵權(quán)架空!痹绖P這招杯酒釋兵權(quán)的計謀真是太高了。
“我不進軍,他下一步就會借口出兵討伐我!
“這……可是,將軍……”黃副官面露難色,擔憂地看著自己追隨多年的蔡鍔。在他無依無靠的時候,是蔡將軍救了他,在他心里,蔡鍔就是一個響當當?shù)拇笥⑿郏蛐牡桌锱宸虒④,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蔡鍔早已當上了云南都督,年紀輕輕就被人譽為“人中呂布,馬中赤兔”!澳氵@是進退兩難啊,將軍。”進京了,不俯首稱臣,那就是上門送死;向袁世凱俯首稱臣,又怎么對得起在云南起義的同盟軍?
蔡松坡抬手打斷了黃副官接下來要說的話,拿起桌上的電報,銳利的眸光盯著電報上的內(nèi)容,又陷入了沉思,如果說,袁世凱依舊堅定共和制,那么為了加強國權(quán),抵御外患,他放棄在云南的兵權(quán),到北京任職,這些個人權(quán)利的得失都是值得的,如果為了自己,他不進京見袁世凱,袁世凱勢必發(fā)兵討伐,引起內(nèi)戰(zhàn),屆時又會生靈涂炭……擺在他面前的不是光明大道,而是一條布滿荊棘的道路……算了,正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進京還能見一見自己的老師,說不定……
三天后,蔡松坡踏上了開往北京的火車。
白天的云吉班就是一個戲班,此時,京城名角就在臺上揚起清脆的嗓音唱著曲調(diào),臺下的觀眾是屏住呼吸,聽得津津有味,那曲調(diào)聲和著人聲,猶如翠鳥啼鳴。
“哎,楊總長,你聽說了沒有?”
“什么?”被稱為楊總長的男人是一個四十多歲,身材發(fā)福的男人,此時正樂呵呵地品嘗著好茶,聽著小曲兒,根本沒有心情搭理一旁的顧老板,這顧老板是街口做胭脂生意的,平日里,給京城一些官夫人送一些胭脂紅粉,一來為了拉攏關(guān)系,二來也讓自己認識幾個達官貴人,閑來無聊也喜歡聊聊這京城里的新聞。
“聽說蔡鍔進京了。”
“什么?”楊總長沒聽清楚,又問了一遍!澳莻蔡鍔?”
“嗨,還能有幾個蔡鍔!鳖櫪习鍝u搖頭,指著楊總長笑道:“不就是云南都督嘛!
“他來干什么?”好好的云南不待,跑京城來湊什么熱鬧?
“袁大總統(tǒng)召他進京的,還被大總統(tǒng)封了個‘始威將軍’!鳖櫪习迳衩刭赓獾貕旱吐曇簟!奥犝f這蔡鍔把云南治理得一片繁榮,并且深得民心,可以說,在云南獨霸一方,都不把袁大總統(tǒng)放在眼里了……”
“嗨,我還說什么事呢,這不把他調(diào)到北京讓他給大總統(tǒng)表決心了嗎?”也在一旁聽戲的劉軍長插話進來。
“那……要是他不忠孝大總統(tǒng)呢?”
“這不有北洋三杰也來了嗎?”早半個月以前,北洋三杰早已帶兵入京,恭候蔡鍔進京!八y道還敢造次?”
“這蔡鍔有何本事,讓北洋三杰都出動了?”
“哎喲,我說你們幾個大官人,來我這兒,能不聊國事嗎?”胡老板一看自己平日里的幾個財神爺聚在一起,趕緊堆滿笑臉迎了上去!扒颇泐櫪习,你以為你拿槍桿子吃飯啊,怎么今天一來我這兒就挑起這些掃興的話!焙习骞室庑αR著看了一眼顧老板,隨后為幾個財神爺斟滿茶水。
“好好好,今天我們不談這些掃興的事情,媽媽,香艷姑娘怎么還沒出來?”劉軍長樂呵呵地從兜里摸出一張銀票遞給胡老板。
胡老板掩嘴一笑!斑@不聽你來了,香艷上樓打扮去了嘛!
“今天我在福滿樓擺了幾桌酒菜,我可要帶香艷出臺作陪!
“行,行,你劉大軍長都發(fā)話了,我還能說不嗎?”胡老板說著,就讓管事翻菱香艷的牌,不一會兒,花枝招展的菱香艷就挽著劉軍長走出了云吉班。
偌大的懷仁堂是總統(tǒng)府的會客廳,在這里,什么都講究兩個字——奢華,雕花的紅木桌椅擺放在客廳中央,靠墻邊陳放著華麗的沙發(fā)、茶幾,墻壁上掛著山水名畫,迎門立著一個出自唐伯虎真跡的猛虎下山的屏風,充分展現(xiàn)出袁世凱想要稱帝的雄心壯志。
袁世凱正和北洋三杰安靜地坐在椅子上,袁世凱閉眼假寐,一直沒說話,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北洋三杰再也忍不住發(fā)話了。
“大總統(tǒng),這蔡鍔那么大面子,要我們等這么長時間?”這最沉不住氣的要數(shù)江蘇都督馮國璋。
“區(qū)區(qū)一個都督,搞得像接待外賓似的!
“哎呀,我的大總統(tǒng),您就不能說句話嗎?”看袁世凱閉著眼睛,山東都督王士珍坐不住了。
“王都督,你就別急了,大總統(tǒng)這樣做,肯定有他的打算! 陸軍總長段祺瑞勸著向來性子急躁的王士珍。
正說著,門口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不一會兒,在士兵的帶領(lǐng)下,蔡鍔身著一身將軍服進來了,蔡鍔見袁世凱閉著眼睛假寐,沒有睜開的意思,蔡鍔猶豫了幾秒,立即脫下軍帽,行了個軍禮。
“云南都督蔡鍔,來京報到!
袁世凱一聽是蔡鍔來了,慢慢睜開眼睛:“哦!蔡將軍來了,來來來,坐。”袁世凱手一揮,示意蔡鍔坐下!皝,我為你介紹,這幾位是馮將軍、段將軍、王將軍!闭f罷,袁世凱轉(zhuǎn)頭對北洋三杰介紹:“這位是云南都督蔡將軍!痹绖P為什么要讓蔡鍔進京,說到底還是擔心手握兵權(quán)的蔡鍔在云南的軍事力量,蔡鍔不是袁世凱的嫡系。相對于蔡鍔來說,雖然北洋軍閥對袁世凱稱帝多少會有不滿,可袁世凱對北洋軍是了若指掌,北洋眾軍閥是敢怒不敢言,只能聽他的?刹体娋筒煌,二次革命之后,蔡鍔在云、貴、川三地的卓越戰(zhàn)績讓他威望大增,可這三個省份正是北洋軍勢力薄弱的地方,聽說云南的財政已經(jīng)呈現(xiàn)上升趨勢,去年還用財物救濟了貴州,那這要是蔡鍔把云、貴、川三地聯(lián)合起來,他在北京的勢力不就薄弱了嗎?萬一蔡鍔不滿他稱帝,這云南離北京是山高路遠,不就出亂子了嗎?
“三位將軍好!辈趟善乱豢,北洋三杰果然個個深藏不露,心懷各異。
“蔡將軍幸會!”段祺瑞端起茶水敬了一下蔡鍔。
“蔡將軍不必多禮,你與楊局長又是同學,我就叫你松坡,如何?”袁世凱哈哈一笑,走下臺階,拉著蔡鍔坐到餐桌前。
“蔡將軍在云南可是響當當?shù)娜宋,兵多糧足,云南此刻是軍餉充足,可謂一片生氣盎然!瘪T國璋摸著杯沿,意有所指地看著蔡鍔。
“那不是在云南獨霸一方嗎?”王士珍拿起筷子,抓了一塊盤子里的肉片就往嘴里送。
“蔡將軍!”比起馮國璋和王士珍,段祺瑞就顯得鎮(zhèn)定多了,為蔡鍔滿上了一杯酒,舉起杯子。“我們北洋三杰誓死效忠袁大總統(tǒng),蔡將軍能夠進京任職,不就表示他對袁大總統(tǒng)也是忠心耿耿了嗎?”
蔡松坡不說話,靜靜觀察著段祺瑞臉上的變化。
段祺瑞舉著杯子也不說話,就等蔡鍔表態(tài)。幾秒后……
“怎么?蔡將軍還想就在云南稱王稱霸了?”
“我看就是,要不怎么總統(tǒng)電報發(fā)了大半月了,才趕到北京。該不會是想起兵造反吧?”王志珍一看馮國璋說話了,趕緊在一旁火上澆油。
蔡松坡一看這三人,不好對付啊,一來就先發(fā)制人,讓他無路可退。
“哎!國家正值多事之秋,格局混亂,我請蔡將軍進京,就是希望與北洋三杰的三位將軍共謀大計,給國家一個和平盛世!痹绖P看目地已經(jīng)達到,故意打起了圓場。
“只要是為國為民,松坡一定盡力而為。”
“有松坡這句話,袁某我就放心了!痹绖P聽完,哈哈大笑。幾個侍女端著一道道佳肴上桌了,他指著飯桌,讓幾人就座!把缦_始,幾位將軍別拘謹。”
其他三人看袁世凱都這么說,也不好再造次!氨毖笕芤欢ㄅc蔡將軍通力合作。”
蔡松坡走出總統(tǒng)府,長舒一口氣,抬眼望了望北京城的夜空,與昆明的夜空一樣浩瀚深邃,卻混合著復雜與多變,其實在來北京之前,他還對袁世凱抱有一絲希望,畢竟當年日本留學,全仰仗袁世凱對自己的幫助。然而,今天的這頓“鴻門宴”讓他失望至極,形勢發(fā)展也不如他所希望的那樣,原來,訓練新軍也不過是個幌子,竟然把他安排到經(jīng)界局做督辦,職位可笑至極,把一個軍人安排去做每天丈量土地的工作,擺明了要把他的軍權(quán)架空,另外又拉拉雜雜地安排他做陸軍部編譯處副總裁、大元帥統(tǒng)帥辦事處辦事員、參政員參議……這些虛職,讓他失落之余,不免想到他的四周可謂是陷阱重重,來京之前,他甚至還聽到了袁世凱想要恢復帝制的傳聞,不禁讓他的心情更加郁悶,他從懷里取出一封信……
書房內(nèi),昏暗的燈光下,一名年約四十歲上下的男人,身著暗灰色長袍坐在書桌前,在一盞白熾燈下奮筆疾書。寫了一會兒,男人舒了口氣,放下毛筆,站了起來,透過窗臺,望著北京的夜空。
咚咚咚!有人敲門,男人放下毛筆,抬頭看到兒子思成走了進來!八汲,什么事?”
梁思成拿著一封泛黃的信件擺到書桌上!坝腥俗屛野堰@個給您!
男人看到信件,刷地一下站了起來,神情顯得有些激動,肥大的長袍顯得他更加矮小,誰也不會想到,這個身材短小精悍,年屆四十就禿頭,長著一張國字臉的男人會是滿腹才華的梁啟超。
“快,有請!”
不一會兒,梁啟超終于見到了自己的得意弟子。
“老師!”來人恭敬地喊了一聲。
“松坡!”梁啟超激動地握住了蔡松坡的雙手。
“香艷,你今天別勸我,說什么,我都要把鳳兒的頭牌給摘了,讓她去‘窯子’!焙习逡贿M到云吉班的大廳,扇著扇子坐到一旁的桌子傍,就扯著嗓門嚷嚷著給樓上的小鳳仙聽。
“媽媽,今天香艷姐不勸您,趕緊的。”杏兒往前邊掛翻牌的地方一指。“那牌子放那兒都沾灰了!
胡老板喝了一口姑娘給她斟的茶,又重重地放下茶杯。“居然給我擺清高,說那個……那個羅老板是一個大老粗,沒對上她的詩,就給人轟出來了!
“就是,有這么做生意的嗎?”聽聞,菱香艷一進門就嚷嚷著,菱香艷搖著小折扇,婀娜多姿地走了出來,一坐下就翹著一雙芊芊玉手顯擺右手腕上那個翠綠色的鐲子。
“玉璧貴妃鐲?”胡老板眼尖,看到了菱香艷手上的鐲子。
“媽媽好眼力,昨兒個劉軍長送我的!绷庀闫G挑眉一笑!敖裉欤铱刹粍衲!狈凑F(xiàn)在也鮮少有人找鳳兒翻牌。
對菱香艷來說,摘了鳳兒的牌,就少了一份威脅,她現(xiàn)在可是云吉班的頭牌,干嗎還傻不拉唧地勸胡老板。
“行,我把她牌給拿了!彪S后,胡老板指著站在門口的幾個男仆。“你們幾個,我翻了牌,就立馬給我上樓讓鳳兒收拾東西搬進‘窯子’。”
“是!”
胡老板走到掛局票的跟前,剛要伸手摸牌,有人進門了。
“我想翻鳳仙姑娘的牌,有勞媽媽了!
什么?菱香艷眼瞅著胡老板那手一動,她在云吉班“一姐”的地位就屹立不倒了,這會半路又冒出個“程咬金”,菱香艷睜大了杏眼瞪向門口。
蔡松坡穿著一身灰色的三件式西裝,踱著穩(wěn)健的步伐踏進云吉班。
又是他?那個窮酸商人!澳惴疲磕惴闷饐?”菱香艷上下打量著蔡松坡,一臉輕蔑地問。
“我們鳳兒雖說牙尖嘴利得罪了你,可她好歹是我們云吉班的紅牌!狈频氖稚炝嘶貋恚习逡豢从质沁@個外鄉(xiāng)人,懶得理會,就想趕緊把他打發(fā)走。
菱香艷一聽,急壞了,皺著眉頭一臉不甘愿的樣子。
蔡松坡瞥了一眼站在大門外盯著自己的幾雙眼睛,故意從懷里掏出一疊銀票放到桌上,露出一臉輕浮的樣子,含笑道:“這些夠嗎?”
胡老板一看桌上那一堆銀票,一雙鳳眼睜得老大,這幾張銀票,別說夠,就是翻十次都綽綽有余了,頓時一改那鄙夷的嘴臉,諂媚地抽了幾張銀票揣到自己兜里!澳睦,這……老板怎么稱呼?”本來沒想記住這人的名字,見是自己眼拙了,趕緊賠不是。
“好像姓蔡!”菱香艷小聲提醒。
“啊,蔡老板,這邊請!焙习遐s緊稱呼道,接著親自帶著蔡松坡上了二樓的北廂房。
小鳳仙握著毛筆的手在聽到翻牌聲之后頓了頓,有些氣惱地放下毛筆,胡老板一句一個這邊請,一句一個請走好,不禁讓小鳳仙詫異,今天是什么人,讓胡老板親自送到北廂房門口,當小鳳仙開門一看,頓時有些驚訝。
蔡松坡一進門不是沒看見小鳳仙那張瓜子臉上驚訝的神情,雖然依舊抿著唇,一臉淡漠的樣子,可她微微攏起的眉頭顯示出了她的詫異。
“鳳仙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小鳳仙看了一眼還站在門口的胡老板,撇撇嘴,一臉不情愿地道:“客官里面請!彪S即,小鳳仙偏了偏身子,讓蔡松坡進了門,敢情這個姓蔡的外鄉(xiāng)人是不懂什么叫遭白眼,上一次對他又是嘲諷又是冷落,這怎么還大費周折地翻牌點她?
蔡松坡進門,也不忙著坐下,上一次來得急,也被這小鳳仙趕得急,沒好好瀏覽一下房間的擺設,蔡松坡在房中慢慢走動,見湘簾幽靜,妝臺古雅,卷軸盈案,走到書桌前,他看到了小鳳仙擺放在書桌上的文房四寶,也恰巧看到了小鳳仙留在一張三尺長的熟宣紙上未寫完的娟秀的字跡。這小鳳仙雖不算頂美,卻有一種高雅的氣質(zhì),兼具越女的婉約、湘女的熱情。
“蟠龍紋墨配湖筆!鼻鹗种盖么蛄艘幌!傍P仙姑娘還真是雅興!彪S即蔡松坡饒有興致地端詳起熟宣紙上的字!皣沂侨巳说膰遥葒侨巳说谋痉!
此話一出,小鳳仙又是一陣詫異,她以為,這姓蔡的外鄉(xiāng)人今天準是來讓她難堪的。小鳳仙本想頂嘴,可看他一副認真的模樣,又不像來嘲諷自己的。
“賽二爺?shù)脑!辈趟善鲁烈髁艘粫䞍骸!罢f得真好!
“客官知道賽二爺?”
“名滿中國的‘議和大臣’,不想知道也難,怎么,鳳仙姑娘以為我蔡某久居云南就孤陋寡聞了?”蔡松坡反問道。
“這倒沒有。”這人怎么那么多話,小鳳仙在心底琢磨著如何把這個人趕走,可一想,剛剛她聽到樓下胡老板分明要摘了她的牌,她今天要是把這人給氣走了,指不定她還真得掛上“窯子”的牌了。見蔡松坡對著她的那一幅幅對聯(lián)露出笑意,小鳳仙一直盯著他的神情變化,不由得問道:“客官,這些對聯(lián)有什么問題嗎?”
蔡松坡信手翻了翻小鳳仙的對聯(lián),問道:“這么多條屏,可惜了!
“哪里可惜?”小鳳仙不解。
“鳳仙姑娘房里,多掛單幅一條屏!鞭D(zhuǎn)眼看來一眼小鳳仙!翱啥嗍欠悍褐o!币娦▲P仙臉色突變,蔡松坡也不在意,反而笑著說:“在下送你幾個字如何?”
雖然百般不愿,可人家都這么說了,小鳳仙也只得取出宣紙,磨墨濡筆遞到蔡松坡手上。
不一會兒,蔡松坡握著筆一揮而就。
“不信美人終薄命,由來俠女出風塵,其地之鳳毛麟角,其人如仙露名珠!
蔡松坡每寫一個字,小鳳仙就跟著低吟,頃刻間就寫完了,蔡松坡在上著上“鳳仙女史燦正”幾個字,小鳳仙懂得這幅對聯(lián)的內(nèi)涵,不自覺地道出了自己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不必驚天動地,也不轟轟烈烈,只是在那樣風雨飄搖的亂世里堅守著自己的一顆心,做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事情! ”這副對聯(lián)沒有一般鴛鴦蝴蝶派的濃重脂粉氣息,那一股英雄氣概寫到了小鳳的心坎上。
蔡松坡沒料到這青樓女子能讀懂這副對聯(lián)的真正含義,頓時,對小鳳仙的言語態(tài)度十分欣賞,第一次見面,雖說是她與自己冷眼相對,卻也表現(xiàn)出她不卑不亢的態(tài)度,第二次見面,又發(fā)現(xiàn)了她的才氣不是一般青樓女子能比擬的。
看到蔡松坡異樣的表情,小鳳仙正色道:“我雖然出身青樓,可也不是沒有眼色看人,你別把我當作青樓賤物,什么都不懂!”
蔡松坡撇開臉,有些不自在!傍P仙姑娘多慮了!
小鳳仙搖了搖頭,笑著說:“第一次見你,就知道你并非風月場中人,來云吉班,只不過是為了掩飾什么,至于翻了我的牌,也只是誤打誤撞!
蔡松坡聽聞,更是驚訝,不得不對這女人另眼相看,這番話說中了他的心事,也暗自佩服這小鳳仙過人的洞察力?裳巯虏豢赡軐σ粋小女子就推心置腹,他故意帶著戲謔地口吻說:“誰不知道這云吉班是八大胡同妓院之首,我來這里不就是為了……”
“其實,你我彼此心照不宣,客官也不必在我面前故弄玄虛!焙敛豢蜌獾亟財嗔瞬趟善碌脑,小鳳仙靠近蔡松坡,仔細端詳宣紙上的字樣。
蔡松坡?lián)u頭笑了笑,也不再糾纏剛剛的話題,接著就準備收筆。
“慢!”小鳳仙急忙阻止,說道:“上款既然都署上了我小鳳仙的賤名!彼戳艘谎鄄趟善碌难凵。繼續(xù)說,“那下款務必請客官署上尊號,如何?”見蔡松坡猶豫,小鳳仙動用激將法!澳阄译m然貴賤懸殊,但不都在京城混口飯吃,你又不是什么朝廷欽犯,也不是達官顯貴,只不過是一個商人罷了,何必把自己的名字搞得神神秘秘。”
蔡松坡見此,失笑地搖了搖頭,這小鳳仙倒把第一次的話回敬給他了,于是,他也不再推辭,握筆署上“松坡”二字。
小鳳仙咀嚼著這兩個字,轉(zhuǎn)念一想,問道:“你莫非就是近日京城議論紛紛的蔡都督?”
蔡松坡對著小鳳仙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小鳳仙做夢也沒想到,這平日里被大家拿在報紙上念著的大英雄,竟然活生生地站在自己跟前。小鳳仙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著蔡松坡,腦子里想象著他穿上將軍服的模樣。
蔡松坡看著小鳳仙激動的神色,不禁欣賞起她的蕙質(zhì)蘭心,連帶地也覺得她的姿貌與舉止也非常動人。但他雖說欣賞,可也不敢交淺言深,不敢推心置腹地表明心跡,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笑得令人心動的女人。心想,這次入京,總算不虛此行了。
一時間,恍然之中,竟有了“古路無行客,寒山獨見君”的感覺;也有了“斂眉俱握手,含笑共銜杯”的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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