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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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把我分成了兩半兒。
三年前,勤勉上進(jìn)在我的體內(nèi)占了上風(fēng)。這一半的我英姿颯爽,研究生文學(xué)專業(yè)畢業(yè)后,趁那些城市驕子們還沒睡醒,乖學(xué)生們還在憤世嫉俗,或許習(xí)慣于把被別人輕蔑的恐懼變作奮發(fā)圖強(qiáng)的動力,我早已練就一副謙恭的面孔,讓我的學(xué)歷沒有成為妒忌與嘲弄的犧牲品。我可不是在人們的口水中長不大的八○后。我將我的狡猾配以木訥以及少許年輕人的稀里糊涂不諳世事——生活告訴我,你必須有些無傷大雅卻顯明的弱點。讓那些意氣風(fēng)發(fā)、愛出風(fēng)頭的笨蛋去接受明槍暗箭吧。當(dāng)然,兢兢業(yè)業(yè)無可挑剔地工作為我的前程一錘定音。在市區(qū)委的機(jī)關(guān)里,整個辦公樓都是對我的贊譽(yù)和感嘆。不出兩年,我就被破格提升為秘書科的副科長,同時,我也成了炙手可熱的結(jié)婚對象。山轉(zhuǎn)水轉(zhuǎn),你的父親看上了我。
你看你看,我本來可以這么平靜地敘述,可是一提到你,我就渾身發(fā)起抖來。
這件事兒,倒是丁一禾用她大記者(娛樂新聞記者)的尖刻質(zhì)問過我。是的,你的好朋友丁一禾。沒錯,就是你的好朋友丁一禾。你評價為“一個爽快而有個性的女孩”的丁一禾。你曾多次安排你認(rèn)為“非常優(yōu)秀”的男士與她相親,過后你“懷疑自己不適合做媒人”,并一再在看電視劇的時候跟我發(fā)牢騷,“這個家伙到底想要什么樣的男朋友呀?”的丁一禾。想不到吧,你用你存貨不多的智慧查來查去,怎么都想不到就是你的朋友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跟我上了床。她沒什么好,只是在做愛的時候知道扭動屁股,知道在我釋放那一抹曙光的時候,死命抱住我。
你看你看你看,你的無知干擾了我的思路。先將你的震驚和憤怒放一放吧。我原本是想要對你說什么來著?
將自己老婆的愚蠢行為作為調(diào)料,說幾句妙趣橫生的俏皮話,是我討好情人的必殺招。那段時間的“開心一刻”是你的大屁股以及便秘癥。熱愛莊嚴(yán)的丁一禾也中招,笑個不停,油光的小麥色身體晃動著,乳頭在平躺的胸前顫悠悠,像咖啡布丁上的小櫻桃。但記者就是記者,善于發(fā)現(xiàn)問題提出問題,她可不想跟聽相聲的平頭百姓一樣膚淺。過一會兒,她將自己的大笑改為嘲笑。我并沒在意,還在專注地望著我的布丁兒,想著應(yīng)該伏身舔一口。
“可你為什么娶她呢?娶她像是專為說這些俏皮話似的!
“不不不,娶得很誠懇。那時候,我的腦袋告訴我,娶個笨女人最省事兒最幸福。”
“現(xiàn)在覺得還是聰明點兒的好?”
“現(xiàn)在覺得娶誰沒什么區(qū)別。”我厚顏無恥地爬上我的甜點,“只要不妨礙認(rèn)識你就好了!”
“還真妨礙。我可是她朋友。說真的,坦白點兒,難道人家父親是師長不是理由?”
坦白?好。我承認(rèn),丁記者說得一針見血,我說的也并不是謊話。別暈,既然是坦白,我會照顧你的智商,我也了解你的理解力。這場坦白的游戲?qū)槟愣鴣恚缃袂竽銊e原諒我,讓我在墮落的風(fēng)浪中泛舟,讓我清清靜靜的一個人是我唯一的心愿。我得記著這點。之前我說過,娶你為妻的階段是我身體的那一半——勤勉進(jìn)取的有志青年的時代。娶一個不怎么漂亮的簡單女孩兒在我看來,是個上算的事兒。我的領(lǐng)導(dǎo)是你父親手下的轉(zhuǎn)業(yè)干部,于是我們在最呆板的相親模式下見面了。你黑胖的臉龐上總有一抹紅暈,我還是得坦白,認(rèn)識你的時候,你的笨拙竟讓我覺出了一種少女般的純真。而這正是我想要的。說真的,你樸實到跟我們村里的姑娘相像的地步,五官周正,四平八穩(wěn)。我是一個有禮貌的人,正要對你安全的長相微笑的時候——
“你好!”你大方地將右手遞過來。
呵,你有一個缺陷。狠狠心算得上殘疾。小時候你的手被炭火燒傷,你右手的一大半黑乎乎的。我頓時明白你老奸巨猾的父親怎么選上了我。一個略有殘次的名牌貨和一雙完美的手工作坊品,這是你家在算盤珠上撥弄出的一個等式。一只燒焦的手!與其說我當(dāng)時有些憤怒,不如說我是妒忌。尤其妒忌你自己對它的坦然和樂觀。每一次與人握手,你都大方地伸出手去。優(yōu)越的生活真的可以免疫自卑嗎?
你一點也沒有猜著我的情緒,你卻情緒頗佳。我嗅出了發(fā)春的氣味兒。焦慮緊張又欣喜若狂,像一條正被莫名情欲折磨的狗,煩惱而不自知。那次用餐,你給我夾了十次菜,問了二十次“菜好吃嗎?”我知道,你被我吸引了。而且,我那不露聲色的平靜的微笑,讓你慌神兒。我本來可以不和你結(jié)婚的。我本來可以不這么厭煩你的。我們本來可以就這么擦肩而過的?晌冶砻娴娜逖牛屛揖湍敲炊Y貌地和你坐在了一張餐桌上。
“我沒談過戀愛,但我就覺得,你一定是最好的!
哦,陳潔惠樸實而堅定的表白。你是只自己撞上來的兔子。你,一個我有所妒忌的人,用驚奇卑微的眼神望向我,這讓我有些自滿。一個月后,我終于牽了你的手,那只右手。帶著點好奇,那手摸起來并不坑洼,讓我想到壓著繁復(fù)花紋的玻璃,它們看起來立體極了,摸起來卻是平滑的。你哭起來,哭得滿臉掛著鼻涕兒,根本不動人,那是你被你笨拙的愛情折磨后直觀的表達(dá)。但那一刻我感動了,我握著你的手,我膨脹了我男人的虛榮。你哭的那勁兒像個無家可歸的……小狗。我收留了你。那時候我哪里知道你是個如此樂觀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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