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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靜如

晚飯后的大草坪，到處都坐滿人。多是學(xué)生，間雜附近居民。城市里尋不到這樣的空地。三三兩兩坐著，也有簇?fù)碇鴩�成一圈的，讓人以為要玩丟手絹，實(shí)則大部分都聚精會神地看手機(jī)。圍成一圈，只是圍著而已，十個(gè)人坐在草坪上，這樣的排布最妥當(dāng)。

地上熙熙攘攘，而天上太孤單。偶然抬眼望一望天空，那空曠而陌生的天空，再沒有滿目星光。城市的霓虹幻化出遮天云翳，霧靄煙塵漫過每雙無神的眼睛，人類的智慧刺破穹頂。

古人擔(dān)憂月亮被天狗咬去，從來不會擔(dān)憂星星的安危，因?yàn)樗鼈兒棋珶o邊，因?yàn)樗鼈冎档眯刨�。一貧如洗的人在夜空里看看它們，心里也好像滿滿的：至少星空是我與諸位所共有的。星星與許多的希望相連，與生命相連，即使墜落下來，也催迫著人們急切許愿。這樣眷戀星空的人們，這樣純樸的人們，他們不會想到，有一天載滿星星的夜空，變得一片荒涼，如同莽原上的枯冢。

是的，我們是許下很多荒謬的愿望，我們是唱過很多自負(fù)的歌，要摘下星星送給愛人，要攬下星空點(diǎn)綴房間……我們是這樣不自量力地承諾過。

可是，我們還未曾采摘星空，它們怎么就不見了呢？是它們倦了厭了失望至極嗎？是它們對這群忙忙碌碌的生靈空眨了幾萬年的眼睛，為其解憂為其引路，而今卻遭殘忍對待嗎？

這時(shí)候草坪上有人講起了星星的事。他說在人類的潛意識里，星星是人類眼睛的倒影和外化，這從不同民族的人普遍地將星光經(jīng)過大氣層的折射現(xiàn)象擬化為眨眼可以得到驗(yàn)證�，F(xiàn)在城市的夜空，大家看不到漫天繁星，不是真的看不到，而是“不需要”看到。人類的技術(shù)已經(jīng)營造了比星空璀璨千百倍的光芒，黑夜里指路的是火炬是燈籠是手電筒，乃至路燈，乃至一整條街的霓虹，人的驕傲也與日倍增。這種驕傲使得他們潛意識里不再將黯淡的星空比擬為自己的雙眼。他們低頭忙忙碌碌地走，數(shù)自己的腳步，數(shù)腳步中的盈虧，每一步都金貴，仰望太費(fèi)力。他又說，星星一直都在，只是仰望缺失了。看不見星星，就看不見自己孩童時(shí)候的模樣。那時(shí)多幼稚，人總想跟幼稚的過去告別。

可是，我想說，那時(shí)的夢想最充盈。充盈如星光，永恒而微茫。

然而，微茫的希望不迷人；永恒的夢想太遙遠(yuǎn)。都要近的，伸手就能抓住的，要立即兌現(xiàn)。要迅捷，要高效，要一邊趕路一邊吃飯一邊電話……等半刻鐘，要低頭，要擺弄手機(jī)、平板電腦、花紅柳綠的液晶屏，訊息大量轟炸，忘了思索，忘了身處何處。忘了停下來，想一想，想一想丟失的夢想�，F(xiàn)在的這一切，這一切，是我們要的嗎？

曾夢想仗劍走天涯，曾夢想一路看繁花，曾夢想臨海而居，曾夢想擁一被窩的星空入眠。

這些夢想都在大步飛奔的前行中嘩嘩落下。雖然聽到碎裂的聲音，卻決絕地繼續(xù)前行，如同早早丟失了星空，卻忘乎所以地流連虛假的熒屏。

而現(xiàn)在有人告訴我，原來星星還在，一直都在。還好，我們尚未失去太多。

抬頭，努力看，耐心地用力地仰望。眼睛適應(yīng)黑暗，瞳孔放大數(shù)倍。星星出現(xiàn)了，一顆兩顆，悄悄地從某個(gè)地方撲閃而出，三顆四顆，半遮半掩地浮現(xiàn)，五顆六顆……很快就目不暇接了。

原來，我們不見星星，是忘記了它們�？匆谎郏�再看一眼，它們還在，城市巨大的能源吞吐，都掩蓋不了的輝芒。微茫，然而永遠(yuǎn)。

年幼的時(shí)候總看得見。因?yàn)槟菚r(shí)頭顱不傲慢，時(shí)不時(shí)地仰望。那時(shí)一身星輝燦爛，滿帶各色的奇想、各種的愿望。那時(shí)小小的我們，看任何東西都得像看星星那樣仰望。那時(shí)大人的笑臉、公園的噴泉、屋頂?shù)男苯嵌家孕强諡楸尘�。那時(shí)我們看得見所有的東西，也擁有所有的東西。

迷了眼，以為熒屏能替代星空。

還未遲。去采摘，去收獲，去冒險(xiǎn)吧。地上有那么多星星的倒影，去追逐，去打撈啊，天上它們拼命眨眼。去攀登啊，站在高山上，一整片星空不是向你逼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