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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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法詩
道 震
白云深復(fù)古寒巖，異草靈花彩鳳銜。
夜半天明日當(dāng)午，騎牛背面著靴衫。
【譯文】
在層層白云深覆的古寒巖里，彩鳳銜著奇花異草歡快飛翔。
在那里，半夜就像白天日正午，騎牛人衣衫鞋帽都穿在背面一方。
【賞析】
此詩寫開悟后神異境界。白云是對現(xiàn)象界色界的比喻， “古寒巖” 則喻人的自性跡即佛性，只要徹見了自性，進(jìn)入到開悟的境界，就會有異草靈花被彩鳳銜來，在此禪境中，日與夜無別，因而夜半就像白天日正午，衣衫鞋帽正穿反穿都一樣。這是因為在禪宗看來，萬物均不一不異，均無差別，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大即是小，小即是大，黑即是白，所以徹見了自性，就可進(jìn)入到神奇境界。
題掃心圖
葉 適
大心覺也無虧成，小心漚也隨滅生①。
道人常與帚柄行，遇其霍起須掃清②。世間亦有無根樹，又言朗月當(dāng)空住。
劫塵顛倒不自由，只笑本來無掃處。
【注釋】
①漚：水泡，浮漚。
②霍：忽然。
【譯文】
大心開悟了就知道這大心無虧無成，個體的小心則如水上浮泡隨滅隨生。
因此，修禪之人要常常帶著掃帚同行，遇到塵垢妄心冒出就要把它掃除干凈。
無名煩惱的滋生就像無根樹無根而生，但人的本有自性也像朗月一般常住太空。
只是因為劫塵顛倒使人不能自主，其實本不須掃，本無歸處，只笑人們妄自費心。
【賞析】
此詩明確闡釋禪宗佛理，其主旨基本與六祖慧能著名的示法偈相同。首聯(lián)“大心”即自性真心，即人本有的無虧無成的自性妙體。“小心” 則指隨滅隨生的塵塵妄心。二聯(lián)所謂須掃清的東西即指這種泡沫般的小心。三聯(lián)一方面指出“小心”如無根樹般生成，一方面也指出人的“大心” 如朗月常住。結(jié)聯(lián)最后指出如果能覺悟以上佛理，了解劫塵顛倒的實質(zhì)，能覺悟到本來面目，返歸大心本性。那么，浮漚小心自無，也就根本不用掃，因本就無有掃處。全詩直說理與比興并用，說禪理是較明透的。但這樣直說佛理之詩，自然還不是上乘的理趣詩。
改 業(yè)
白居易
先生老去飲無興，居士病來閑有余①。
猶覺醉吟多放逸②，不如禪定更清虛。
柘枝紫袖教丸藥，羯鼓蒼頭遣種蔬③。
卻被山僧戲相問，一時改業(yè)意何如。
【注釋】
①居士�。壕邮�，亦稱“優(yōu)婆塞”，指沒有正式剃度出家在俗而皈依佛門的男子。居士病，有以佛教中著名人物維摩詰自喻之意。維摩詰，又稱凈名居士，為助釋迦之教化而現(xiàn)病身，佛遣諸比丘、菩薩問其病，于病床上弘揚佛法。
②醉吟：白居易曾著有《醉吟先生傳》，傳中以“醉吟先生” 自號，曰：“又飲數(shù)杯，兀然而醉，既而醉復(fù)醒，醒復(fù)吟，吟復(fù)飲，飲復(fù)醉，醉吟相仍，若循環(huán)然。”
③二句意為：教舞伎制作藥丸、派家仆去種蔬菜。柘枝：舞曲名，古羽調(diào)有柘枝曲，商調(diào)有屈柘枝，此舞因曲得名。舞時二女童藏于蓮花形道具中，花瓣開放，出而對舞。專舞柘枝的藝人稱柘枝伎。丸藥：制藥成丸。羯鼓：古羯族樂器。形如漆桶，下以小牙床承之，擊用二杖，音聲急促高烈。唐代諸樂（如高昌、天竺部）皆用羯鼓。蒼頭：指奴仆，漢時仆隸以深青色巾包頭，故稱。
【譯文】
先生已老飲酒無興，居士染病閑暇有余。
醉吟生涯已覺放逸，不如禪定境界清虛。
讓柘枝舞女制藥丸，使羯鼓童仆種菜蔬。
得道山僧見此戲問，一時改業(yè)心意如何。
【賞析】
白居易于唐文宗開成二年６７歲時，作有《醉吟先生傳》，寫出他平生所好：嗜酒、耽琴、吟詩，此之外則棲心釋氏�！懊苛汲矫谰啊⒒蜓┏孪�，好事者相遇，必為之先拂酒，次開詩篋。詩酒既酣，乃自援琴，操宮聲弄秋思一遍。若興發(fā)，命家童調(diào)法部絲竹，合奏霓裳羽衣一曲。若歡甚，又命小伎歌楊柳枝新詞十?dāng)?shù)章。放情自娛，酩酊而后已�！睌�(shù)年過去，先生已老，以古稀之年、有病之身，詩人不得不考慮改變以往的生活方式了。醉吟的生活，他已覺得太放逸，他自己選擇了禪定的虛凈。對家中的舞伎歌童亦有另一種安排：善舞柘枝的舞伎讓她學(xué)習(xí)制藥，慣擂羯鼓的童仆則去種蔬菜。日常生活中，他已決定不再醉吟放浪，而準(zhǔn)備靜修靜養(yǎng)。是禪智使他做如此改變嗎？有可能。當(dāng)他稱自己為病居士時，他一定想到了禪智通達(dá)、托病臥床的維摩居士。他一改過去種種作為（甚至包括吟詩），卻仍然選擇禪定，可見他的確在追求禪靜。白居易的改業(yè)還有其他思想影響嗎？亦有可能。如業(yè)報思想。佛教以為，人的行動、語言和思想等方面的造作，都可稱之為業(yè)（即身業(yè)、語業(yè)、意業(yè)）。業(yè)有善惡之分，由此所受的果報亦有樂苦好丑之別。善業(yè)為招樂果之因緣，惡業(yè)為招苦果之因緣。故《維摩經(jīng)·方便品》云： “是身如影，從業(yè)緣生�！� 既如此，則須結(jié)善緣，修禪定，以受好果報�？墒牵M管如此做了，結(jié)果如何呢？這是個此生此世無法回答的問題，因而招致了山僧的戲問。山僧之問，亦有多義。你一時間改變了過去自適的生活，可曾適應(yīng)？另一層含義是，到老來你才改變你的生活，為了什么呢？為了有好報嗎？不知白居易是心靈開悟而重新安排生活，還是病老無奈不得不如此，不知他更多地是想獲得禪智，還是想獲得來世的好果報。詩中山僧之問，作者未作解答，也給我們后世的讀者留下了一個永遠(yuǎn)的謎。
城外土饅頭
王梵志
城外土饅頭①，餡草在城里。
一人吃一個，莫嫌沒滋味。
【注釋】
①饅頭：包子，此喻墓冢。
【譯文】
城外堆著一個個土包子，包子的餡心卻在城里，
每人都須領(lǐng)墩一個，沒有滋味也沒法嫌棄。
【賞析】
生死事大。佛教意欲指引一條超越生死，達(dá)到彼岸世界的途徑。佛教以為，生之痛苦與死之恐懼，很大程度上源于“執(zhí)”，也就是一種對生命、對個體所擁有事物的執(zhí)著，要達(dá)到涅?境界，必須破除這種執(zhí)著。此詩一開篇先寫出郊外的墳?zāi)梗賹憠災(zāi)沟闹魅松性诔抢�，表現(xiàn)出死亡的期待和死亡具有不可避免的規(guī)定性。以城外與城里相對，是寂滅與喧囂的對照，在城外累累荒冢的背景下，更顯出城里的鉆營經(jīng)濟(jì)、巧取豪奪的無助無益、荒誕謬誤。以不可逃避的死亡為前提，人們必須對生命有另一種思考。即使對死亡本身，此詩也表現(xiàn)出另一種心境，以饅頭喻墳?zāi)梗袩o奈的詼諧，見出直面死亡與品嘗死亡的勇氣。
廬山東林殺記
慧 遠(yuǎn)
崇巖吐清氣①，幽岫棲神跡②。
希聲奏群籟③，響出山溜滴。
有客獨冥游，徑然④忘所適。
揮手撫云門，靈關(guān)安足辟。
留心叩玄扃⑤，感至理弗隔。
孰是騰九霄，不奮沖天翮⑥。
妙同趣自均，一悟超三益⑦。
【注釋】
①崇巖：高峻山崖。
②岫：山穴。
③希聲：無聲。河上公《老子注》：“無聲日希�！被[：指一般聲響或從孔穴中發(fā)出的聲音。
④徑然：任性、任意。
⑤扃：門窗箱柜上的插閂。
⑥翮：即“羽根”。羽軸下端不生羽瓣而中空的部分，其基端位于皮膚之內(nèi)，引申為鳥翼的代稱。
⑦三益：指益者三友，見《論語·季氏》： “孔子曰： ‘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薄� 《后漢書》卷二十八下《馮衍傳》： “臣自惟無三益之才，不敢遠(yuǎn)三損之地，因讓而不受之�！比妫淳哂腥嬷�。
【譯文】
高峻的山崖傾吐清新的空氣，幽深的山谷留下神人的蹤影。
萬籟無聲群山一片寧靜，寧靜中透出聲音那是山泉淙淙。
有一位客子獨自外出遠(yuǎn)游，任意而行不知道要去哪里。
揮手指向那高高云天，不知靈關(guān)可如何能夠充分開啟？
只能留心去叩開那玄門，相信能感悟就不會和道理隔離。
是誰騰躍九霄高高地飛翔，不怕奮起沖天的羽翼？
只要妙旨相同，趣味就會一樣，能夠一時妙悟就勝過古時三益。
【賞析】
此詩描寫廬山東林寺的勝境和作者對禪理的體悟。前二聯(lián)表現(xiàn)廬山的清幽凈素。后五聯(lián)系作者對禪理的體悟。他為不知如何開啟靈關(guān)而困惑，但他相信只要留心探索，能夠感悟就會認(rèn)得真理。他希望奮起羽翼努力攀登，以達(dá)到修行的高境界。他深信只要開悟就會達(dá)到目的，悟到可以超三益，所“悟” 即是悟到佛性，佛性至高無上，當(dāng)然超過古代所謂“三益”。
梵志翻著襪
王梵志
梵志翻著襪①，人皆道是錯。
乍可刺你眼，不可隱我腳②。
【注釋】
①翻著襪：反穿襪，即將里反于外。
②乍可：寧可。隱：猶云“硌”。指受到硌刺而招致的痛苦。
【譯文】
梵志反穿著襪子，人們都說他錯了。
寧可讓別人覺得刺眼，不可使自己覺得硌腳。
【賞析】
舊時襪子以布做、以線縫，針腳全在里面，為美觀故。梵志卻反其道而行之，將有針腳的襪里穿在外，盡管不美觀，也違背了人們穿著的常規(guī)，但自己的腳卻舒服了。這是一種行為方式，更表現(xiàn)為一種不同流俗的思維方式。實際上，世上并沒有絕對的是非對錯，角度與標(biāo)準(zhǔn)不同，結(jié)論與看法也完全不一。只可惜世間循規(guī)蹈矩的人太多，不按常規(guī)思想的人太少。
赤谷安禪師塔
盧照鄰
獨坐巖之曲，悠然無俗紛①。
酌酒呈丹桂，思詩贈白云。
煙霞朝晚聚，猿馬歲時聞。
水華競秋色，山翠含夕曛②。
高談十二部，細(xì)核五千文③。
如如數(shù)冥昧，生生理氛氳④。
古人有糟粕，輪扁情未分⑤。
且當(dāng)事芝術(shù)⑥，從吾所好云。
【注釋】
①曲：深隱之處，此處指山谷。紛：雜亂。俗紛：諸多世間事。
②曛：日落的余光。③十二部：佛教的所有經(jīng)典分為十二類，稱十二部。據(jù)《智度論· 三十三》，此十二類為：一、契經(jīng)；二、應(yīng)頌；三、諷頌；四、因緣；五、本事；六、本生； 七、未曾有； 八、譬喻； 九、論義； 十、自說； 十一、方廣；十二、授記。五千文：老子《道德經(jīng)》，其書約五千字，故稱。
④如如：亦名真如，用人們的智慧所解知的佛教真理。法性之理體，不二平等，故云如，彼此之諸法皆如，故云如如。冥昧：模糊幽暗。生生：既為佛教名詞，亦為中國傳統(tǒng)哲學(xué)術(shù)語。佛教名詞乃小乘佛教薩婆多部（意譯一切有部）的主張。本無今有叫作“生”，能生此“生” 名為“生生”。此詩中“生生” 應(yīng)為中國傳統(tǒng)哲學(xué)中術(shù)語，指新舊變化中新事物的產(chǎn)生。《易·系辭上》：“生生之謂易�！狈諝瑁菏⒚�。
⑤此處用輪扁斫輪的典故�！肚f子·天道》：“桓公讀書于堂上，輪扁斫輪于堂下……曰：‘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粕已夫！’”
⑥事芝術(shù)：種芝草。古人以為芝是仙草，服之可以長生，故稱靈芝。
【譯文】
獨坐在深深的山谷，悠然無紛紛的俗情。
酒香與桂香一齊飄散，詩情與白云一同飛升。
煙霞朝起晚又落，秋來猿嘯馬又鳴。
水光與秋色相映，青山襯夕陽火紅。
高談佛典十二部，細(xì)說老子道德經(jīng)。
真如之?dāng)?shù)難明曉，生生之道見分明。
古人之言有糟粕，輪扁心得說不清。
且去山中種芝草，生活原本為稱心。
【賞析】
盧照鄰是一個傳統(tǒng)文化修養(yǎng)極深的文士，他所處的初唐時期，中國禪宗尚在發(fā)展期，屬道信、弘忍傳法時期。盧照鄰作為一位才華橫溢的詩人，在這首詩中，將詩情與禪境、才學(xué)相結(jié)合，寫出了禪詩中難得一見的絢麗多姿、氣韻流轉(zhuǎn)的作品。此詩中，作者首先將有安禪師塔的赤谷（在今陜西周至縣東南） 寫得多姿多彩、生機(jī)盎然。禪師塔本是存置禪師骸骨或舍利的地方，端坐塔旁，最易生悲哀之心�？墒牵热皇菍懚U師塔的環(huán)境，眼光與心境就應(yīng)該不一般。果然，作者聞到的是酒香與花香，看到的是水光與山色，他的詩興與酒興一齊勃發(fā)。他與友人談佛論道。那玄微的真如至理，他無法把握，但眼前禪師之塔旁，大自然生生不息之道卻歷歷可見。禪師固然已故去，但他塔旁的丹桂與白云、水華與山翠似在向詩人昭示著自然之道。這一切不用說，也說不清。就像輪扁批評古人之言為糟粕一樣，盧照鄰也將十二部佛典與五千字的《道德經(jīng)》置之一旁，最后去山中種靈芝去了———不僅為了長生，更是因為愛好。此詩中所表現(xiàn)出的對自然的皈依、對經(jīng)卷的批判，都為后世禪家所發(fā)揚。
慧心近空心
王梵志
慧心近空心①，非關(guān)骷髏孔②。
對面說不識，饒你母姓董。
【注釋】
①慧心：智慧之心，即指人透過學(xué)習(xí)所得的智慧。空心：指開悟后去掉妄念，空諸所有的心。
②骷髏：死人的頭骨。
【譯文】
慧心只不過是接近空心，而空心的求得絕非來自骷髏孔。
這個道理當(dāng)面對你說你也不會明白，即使你母親姓董也還是不懂。
【賞析】
此詩主要說明要開悟求得空心不能靠知解，不能靠五官的認(rèn)識。作者明確地把人靠知解得到的知識名為慧心，而把去掉無明妄念空諸所有的心，即開悟后徹見自性的心名為空心，而指出慧心雖近似空心，但絕非空心，因空心絕不是靠五官感知可求的，所以與骷髏孔不相關(guān)。這即是指明空心要靠修行內(nèi)證。后聯(lián)對一般不開竅的愚人加以嘲諷，說這樣的道理有些人即使當(dāng)面指點也不會懂，哪怕他母親姓董也無濟(jì)于事。這是用諧音手法諷刺一些悟性差的人。妙悟雙關(guān)，頗為風(fēng)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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