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節(jié) 額吉和罌粟花(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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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民樂忽然在不應該進小院的時間里闖進了小院。
平日里,只要外邊稍有一點動靜,鴨子詩詩就會警覺地一躍而起,掉轉頭跑到大門口,并低聲嘎嘎提醒在屋里的額吉快速藏起格兒,藏起該藏起來的任何東西。
可是,那一天,鴨子和格兒在院子里玩得真是太高興太快樂了?鞓纷岠喿油跛裕岠喿拥亩湟彩チ嗣翡J性。
格兒在被咬斷舌頭后能夠活下來,一是因為額吉每天給正村做營養(yǎng)可口的飯,能偷偷地留下一點米湯和肉湯,也因為鴨子詩詩每天能下一個蛋。
額吉把鴨子下的蛋打碎,兌上米湯蒸成柔軟可口的蛋羹,一口口地送到?jīng)]有舌頭的格兒的嘴巴里。
吃著野鴨子營養(yǎng)豐富的蛋,格兒發(fā)育得很好,長得也很快,很健康。
格兒從會坐到能爬,再到站起來蹣跚著把鴨子攬在懷里,然后再和鴨子一起倒在地下來回滾,是一個別人無法想象的艱難的成長過程。
鴨子見證了格兒這一段滴著血淚的成長史。
因為見證了和陪伴了格兒的成長,讓鴨子和格兒成了形影不離的朋友,也成了血脈相連的親人。
格兒咿呀地笑,鴨子也嘎嘎地叫。
格兒搖搖晃晃地一邊嘻嘻笑著,一邊拿著水瓢從水缸里淘水,往鴨子的水盤里倒。也許格兒知道鴨子渴了。
可那水沒有倒進水盤,而是像天女散花一般向四處飛灑。
鴨子把扁扁的嘴巴伸過去,搶喝那些落在地上的水,還揚起頭來迎接那些飛濺的水珠。
格兒快樂地發(fā)出啞啞的聲音,雖然低啞,但掩飾不住無限的快樂。
格兒快樂,鴨子也快樂。
坐在小院杏樹下的額吉更快樂。
額吉捧著一只碗,碗里的水映照在清晨燦爛的霞光里閃閃爍爍,這光反射到額吉的臉上,也把她的臉照得發(fā)亮。
幸福的感覺一次次地飄上額吉的心頭:多好呀,一家人就這樣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因為夏天天亮得早,凌晨4點半左右天就大亮了,而這個時間是草原最肅靜的時候。這個時候,鳥還在睡著,牛還沒有走出牛欄,那些穿黃衣服扛著長槍的日本人也還在香香的睡夢里,從沒有人在這個時候來過這小院。
所以,額吉最近總是在這個時候抱格兒出來曬太陽,她害怕長期不讓孩子見陽光,格兒的腿腳會長不好。
看見民樂拎著一包肉破門而入,額吉手忙腳亂地拉著在院子里正蹣跚的格兒就向屋里跑,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民樂站在了院子中間,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格兒,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兩個人就這么僵持地站了半天。
還是民樂先開了口:這是誰的孩子?
額吉平靜地說:揀的。
民樂走近格兒:在哪里揀的?
額吉將格兒拉到身后:不知道是誰放在我門口了。
民樂問:啥時間放在門口的?
額吉支吾了半天說不出來。說實在的,讓一輩子都沒說過謊話的額吉編瞎話,還真難為她了。
“前兒個……是前兒個吧。”(前兒個:前天的意思)
民樂俯下身盯著格兒看了半天,半信半疑地說:沒發(fā)現(xiàn)這里割包的哪個挺著個大肚子呀?也沒發(fā)現(xiàn)這里誰帶著個孩子。
額吉囁嚅著:我……我也沒見過。
民樂說:割包的也養(yǎng)不起這樣的孩子,他們上哪里去找食兒把孩子養(yǎng)得這樣滋潤?還穿著這么高級的粉緞子袍。
額吉的臉色開始發(fā)黃:是……是我……給做的。
額吉知道,民樂知道自己有一匹粉緞子,那是正村送的。
民樂又左端詳右端詳,狐疑的眼光在格兒的身上飄來飄去:這孩子怎么這么面熟……不行,我得把這孩子帶走好好調(diào)查調(diào)查,誰這么大膽子,在這里生孩子、養(yǎng)孩子,查出來正村非得一槍蹦了我,我擔不起這個責任呀。
這邊的額吉聽了這句話,差點沒暈厥過去,她鬼使神差地撲通一聲給民樂跪下了。長這么大,她還是第一次給別人下跪,連父母都沒跪過。
額吉用顫抖的哭音對民樂說:大兄弟,這孩子是我的,是我和別人偷生的,我沒臉告訴你,你可千萬別去嚷嚷著調(diào)查別人,那樣不但傷害無辜的人,也會丟嬸子的臉。我求你了,我以后給你當牛做馬,還你的人情。
民樂聽了額吉的話直起腰來,驚訝的表情把臉都扭變形了!
他就這么張著嘴巴,傻傻地看看格兒又看看額吉。
民樂詫異的表情,好像在告訴額吉,他的巨大震驚!
額吉給民樂一次又一次地叩頭:不要帶走格兒呀,千萬別帶走格兒,求你給我保密,就算你救孩子一命。
其實,額吉不把真實情況告訴民樂,寧可自己背負壞女人的名聲也是有自己考慮的。第一,就像她不信任正村一樣,她同樣不信任民樂。在她和民樂接觸的日子里,她發(fā)現(xiàn)民樂和正村雖然表面上處得像哥們兒一樣,但背地里,民樂對正村是有著不滿的。這種不滿沒有表現(xiàn)在民樂任何的語言上,但額吉從民樂深深的眼睛里能夠閱讀出來,能夠感覺出來。何況,罌粟媽媽的逃跑和身上的槍傷,在額吉的心里始終是一個解不開的謎。這個謎,讓她無法信任民樂。假如民樂真恨正村,那正村的孩子落到他的手里就無法預測結果會如何了。
二是,如果自己不背負這個名聲,把孩子交給民樂,讓民樂去調(diào)查,不知道要有多少工人遭懷疑。那些工人夠可憐的了,每天活得牛馬不如,隨時面臨著死亡的威脅。那些扛槍的人,殺他們連眼睛都不眨。前天,她就看見罌粟地里躺著一個不知道是病死還是被餓死的勞工尸體。
三是,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無法離開格兒了。格兒成了她活下去的全部希望和支撐,格兒是她的幸福,她的快樂,她的滿足,她不能離開她。她已經(jīng)把格兒當成了自己的孩子,是的,那是自己生下來的。沒有格兒之前,她的快樂就是吃罌粟地里的那些包包,那些包包給了她暫時的幸福和滿足,而有了格兒之后,她簡直忘記了那些包包,是的,她忘記了。她現(xiàn)在當然還去摘那些花,那些包包,但卻不是她自己吃,是給正村做湯吃,是孩子頭疼腦熱時候的藥品。
只有自己鋌而走險了,平日,看民樂也不是一個很壞的人,可以說自己對他也不薄。在給正村做好吃的時候,她也經(jīng)常多做出一份來悄悄地留給他,為的就是民樂在平日里對自己有個照應。有著往日的這些交往,說不定自己承擔下來,民樂會網(wǎng)開一面的。
額吉雞啄米似地給民樂叩頭,額頭都漬出血來了。
民樂盯著躲在額吉身后的格兒看了半天,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這樣沉默了半天,民樂轉身離開了小院。在關門的那一瞬間,民樂背對著額吉說了一句讓額吉目瞪口呆的話:大嬸,我早就知道院子里有個孩子。
然后就是“砰”的一聲關門的聲音。
額吉立刻癱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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