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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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畢業(yè)的日子就在眼前,掰著手指頭就能看著了。整個大四一屆宿舍的衛(wèi)生情況呈現(xiàn)一種直線頹勢狀態(tài),大家準備各奔前程,沒有人在乎這點臉面。但一直兢兢業(yè)業(yè)的學(xué)生會卻不會放過這個展現(xiàn)集體精神的時刻,主席帶著一群干部親自檢查衛(wèi)生。
剛推開我們宿舍的門,學(xué)生會主席就皺起了眉頭:“你們這是人住的地方嗎?”
我們都在各自收拾東西,沒人搭理他。只有老曾不滿的叫道:“你丫怎么說話呢,會不會用嘴,腚長臉上了是吧?”
學(xué)社會主席表情一陣抽搐,正要發(fā)作,秋江幫窮忽然好奇的湊了上去,嗅嗅進來的陌生人。我忙喚道:“秋江幫窮,回來回來!
“呦,你們還敢養(yǎng)狗!”學(xué)生會主席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般興奮,“你們知不知道宿舍里是不允許養(yǎng)狗的?”
墻上就貼著一張行為規(guī)范表,我找了一遍,上面沒有寫不讓養(yǎng)狗。
學(xué)生會主席也瞅了一遍,果然沒有寫。他有些尷尬,扶了扶眼睛,咳嗽一聲:“咳,學(xué)校主要是與市里的精神保持高度一致,F(xiàn)在市里都不讓飼養(yǎng)烈性犬了,宿舍里也不能養(yǎng)!
我問他:“你看這小狗像烈性犬嗎?”
他說:“你這不是藏獒嗎?”
老曾接話道:“啥藏獒啊,你什么眼神啊,虧你他媽還戴著眼鏡!這就一本地土狗,學(xué)名中華田園犬,到你這就成他媽藏獒了?”
學(xué)生會主席繃著個臉說:“不是藏獒,你們叫它秋江幫窮?”
“叫秋江幫窮就是藏獒了?我要是叫你聲學(xué)生會主席二姨夫斯基,你就變成老毛子了?”老曾伶牙俐齒的回敬道。
“你,你們這是公然侮辱學(xué)生會主席及干部!”幾個學(xué)生會的干部開始嚷嚷起來。
“回家干你娘的部!”老曾不屑的說,把一群干部氣的臉色發(fā)青。急于發(fā)難的學(xué)生會主席敏銳的捕捉到了老曾電腦里傳出來的細微聲響,大聲呵斥著:“你看的什么東西??在宿舍里竟敢看黃色視頻?”
“我聽說校長跟系主任最喜歡看這玩意了,你有本事逮他們?nèi)ァ!?
就算對付老曾一個人,學(xué)生會的也絲毫沒有占到便宜。他們悻悻的去了,臨走還不忘威脅道:“你們等著,我們要聯(lián)合系里的團總支,黨支部,班委會,團委會,嚴查你們宿舍!”
“操,堂口還挺多的。”老曾一句話讓我們?nèi)滩蛔⌒α似饋。這是大學(xué)生涯的最后一幅生活畫卷,還沒等到各個堂口的人派過來,我們就畢業(yè)了。天南海北,分道揚鑣。我送走了老曾,送走了娜娜,送走了宿舍里的每一個兄弟。在我離開的時候,是大順去車站送的我。他說早上剛處決了一批犯人,其中就有死人強。
我默然了一會兒,抱著他的膀子說,順子,我要走了,保重。
大順說,你還會回來嗎?
我搖搖頭說,不會了。
我?guī)е锝瓗透F回到了曹州,在離家不遠的路上看到了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正在垃圾堆里翻找什么東西。我本來已經(jīng)走了過去,可又覺得那人好生眼熟,便返回去對著他喊了一聲。乞丐轉(zhuǎn)過頭看了我一眼,又接著翻找垃圾,撿了個什么東西填進嘴里吃了。我一下愣了,那不是練硬氣功的莊老三嗎?
“三哥,三哥!是我,區(qū)明!”我走過去對著他喊了幾嗓子?汕f老三不再理我,依然在地上四處翻找。我尋思著他是餓了,就拿出路上沒吃的餅干遞給他。全身臟兮兮的莊老三看了我一眼,沒接,徑自走了。
我回到了家,對二叔說:“我剛才看見莊老三了,跟瘋子一樣,在那撿垃圾吃。我叫他也不理我!
二叔嘆了一口氣:“他是瘋了,誰都不認識!
我納悶了:“怎么回事?”
“他爹不是有腦血栓嗎,時犯時不犯的。那天他爹一個人出門溜達,在鄉(xiāng)政府門口犯病了,就躺在政府大門那渾身直抽抽,從中午十二點一直躺到下午六點,沒有一個人管他的。等莊老三趕到的時候,他爹身子都涼了。因為這,莊老三就往上面告狀,竟然把鄉(xiāng)政府給告了。”
“那結(jié)果咋樣?”
“結(jié)果,結(jié)果莊老三被送到精神病院里關(guān)了一個月,出來以后就成這樣了。他們都說是被電棍給電的。原來我還去街上給他送飯吃,可他一次都沒有吃過,就自己在那撿垃圾!
我覺得惋惜,可憐了莊老三一身的功夫。二叔又問我:“你這次是畢業(yè)了吧,以后不走了?”
“是,畢業(yè)了!蔽彝A艘幌掠终f,“不過我英語四級沒過,沒發(fā)給我畢業(yè)證!
二叔看看我,又看看秋江幫窮,說:“你的意思就是,你上了四年大學(xué),啥都沒有,就領(lǐng)了一條狗回來?”
我點點頭,無奈的表示同意。二叔嘆一口氣說:“回來就好!
剛回家沒幾天,二叔就讓我跟他吃大餐去。我問吃誰家的,二叔說是鐵坨周。
“他娘又過三年?”
“不是,”二叔說,“是他的武館開業(yè)!
鐵坨周的武館開業(yè)慶典很隆重,大宴賓客。門口扎了個臺子,請了兩個超短裙在上面唱歌,還有主持人有獎問答發(fā)放禮品啥的,煞是熱鬧。路邊上用鼓風(fēng)機吹出來兩個獅子不像獅子麒麟不像麒麟的動物,搖搖晃晃的,像兩個超大型的充氣娃娃。我抬頭一看,門頭非常氣派,上寫四個大字:曹州一館。
我問:“鐵叔,為啥叫一館?”
“連鎖經(jīng)營,這是一個理念問題!辫F坨周自信滿滿的說:“這是一館,以后還要開二館,三館,四館,就跟麥當(dāng)勞肯德基一樣。你是大學(xué)生,這個你明白!
鐵坨周請了好多人過來捧場,其中有許多面孔我都識得,練小架的花拳劉,玩長槍的大成子,都是當(dāng)年“七月討逆”那時候見過的。大家都在一起喝茶遞煙,閑談嘮嗑,早已經(jīng)沒有了武林恩怨。他們之間的那點恩怨,隨著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已經(jīng)像個屁一樣被稀釋掉了。
開業(yè)典禮分幾個步驟,先是歌手唱歌,吸引觀眾,然后主持人有獎問答,分發(fā)禮品。這些程序全部完了之后,最后是請領(lǐng)導(dǎo)講話。
鐵坨周面子很大,請來的領(lǐng)導(dǎo)不少,有縣體育局的局長,民政局的書記,文化部的主任,連城管執(zhí)法大隊的隊長都請了過來,一溜排在臺上站開,拿著麥克挨個致辭。本來圍觀在一起興致盎然的觀眾“哄”的一下散開了,場面立刻冷清了下來?深I(lǐng)導(dǎo)們拿著麥克埋頭念稿,不念完絕不算完。輪到執(zhí)法大隊的隊長念稿的時候,下面僅有的圍觀群眾開始起哄了,零零散散的喊:“打倒狗日的!
執(zhí)法大隊的隊長表情很尷尬,但還是堅持著站在臺上把稿念完,忠實的體現(xiàn)了身為一個領(lǐng)導(dǎo)應(yīng)該有的心胸。所有這些程序全部走完之后,鐵坨周開始招呼大家去對面的飯店里坐坐。
這才是開業(yè)典禮的核心內(nèi)容,大家正要移步,事情忽然又出狀況。一個滿頭是汗皮膚黝黑的漢子跳上了臺,四十多歲的模樣,手里還掂著一把長柄大刀,刀身上裹著黑布。我還以為這是開業(yè)典禮的一個環(huán)節(jié),要表演單人舞刀一類的套路。沒想到那漢子卻把刀一放,操著濃郁的地方口音抱拳說道:“俺叫金來換,從河南來的。俺早就聽說曹州城練武的人多,臥虎藏龍。又聽俺朋友說,這曹州一館新開業(yè),都是高手。俺就是過來討教幾招,要是能贏了俺,就當(dāng)俺是過來送賀禮的!
金來換說完,跳下臺去拿出一個包裹,一層層布打開,里面裹的是一顆玉石大白菜,就是街面上常見的那種,上面還刻著四個鎏金的字體做裝飾,一邊是“和諧”,一邊是“雙贏”,非常主旋律。但凡開業(yè)一類,都時興送這個,以菜通“財”。
金來換又跳上臺說:“這是俺來的時候,花了二百塊錢買地。要是贏了俺,就當(dāng)是俺送來的開業(yè)賀禮。要是贏不了俺,那俺也啥話不說,扭頭就走?蛇@白菜俺也得帶走。”
大家互相張望一下,不明白這是搞的哪出。金來換等了一會兒,不見有人答話,不耐煩道:“到底咋樣。俊
有人小聲問鐵坨周:“這是你安排的節(jié)目?”
“啥呀,我都不認識這人。干嘛的這是?”鐵坨周直搔腦門。
金來換撿起大刀:“沒人說話,是不是看不起俺的功夫?那好,俺先給你們耍一段看看!”
被這么一鬧,本來散開的群眾又都聚了過來,伸長了脖子看好戲。金來換摘去刀頭上裹的黑布,一柄春秋大刀就顯露出來?戳四堑渡,有人就忍不住“嘖嘖”兩聲。
普通的春秋大刀都是表演刀,刀身極薄,其實就是一片大鐵葉子,一晃“嘩啦啦”直響。一來輕快,二來表演好看?山饋頁Q手里的卻不同,刀背極厚,至少有兩三公分。正面沒有開刃,所以刀刃處也很厚。整個刀身光澤黯淡,很明顯通體是用生鐵打造。這樣的一柄刀,重量至少在四十斤以上。能夠舞動如此重量的春秋大刀,肯定是膂力驚人。
二.
金來換說著就舞起刀來,“呼呼”生風(fēng),沉重的大刀在他手里絲毫不顯粘滯,就像在耍一根普通的白蠟桿子。練完一套之后,金來換把刀一丟,脫下身上的汗衫擦頭上的汗,問眾人道:“俺的功夫咋樣?”
他脫下了衣服我這才看到,在他的胸口處還紋了一尊關(guān)羽的像。關(guān)公身穿長袍,閉著眼睛,手拄青龍偃月刀而立,似在聽風(fēng)。敢在身上紋關(guān)公,這人應(yīng)該是個專門玩大刀的行家了。
“是關(guān)刀金!”有人低聲說道?磥斫饋頁Q在河南也是個有點名聲的人物。
城管執(zhí)法大隊的隊長吆喝道:“哪來的搗亂的?是不是想找事?”
“你是干啥的?”金來換擦著頭上的汗問他。
“我是城管隊的!你再不走信不信我把你給抓起來!”
“哼。”金不換冷笑一聲,“別管你啥隊的,敢不敢下來跟俺走上兩招?”
“等把你抓到隊里看我咋打你……”隊長說著掏出手機就要打電話叫人。花拳劉攔住他說:“今天武館開業(yè),別弄些不好看的事出來。下面還有那么多人看著哩。再說,武館開業(yè),以武會友,也是咱曹州以前的老規(guī)矩!
摸不著頭腦的鐵坨周抓到了救命稻草,趕緊說道:“劉哥,你就上去幫忙把這人給打發(fā)了吧!
“我不行哩,都多少年沒練了。這些年一直在家里倒騰生意,身上全都放了肉。你瞅瞅……”花拳劉掀起衣服來,讓我們看他肚子上的肥膘。
鐵坨周又急忙轉(zhuǎn)向了另外一個人:“兄弟,你那功夫可以,你上……”
“嗨嗨!蹦侨擞樞χf:“周哥,我早就不練拳了,磚廠的生意我都忙不過來。再說,他是長兵器,我不在行。”
鐵托周連續(xù)找了幾個人都不行。忽然有人提議道:“玩長的,找大成子啊!
“對,對,大成子!”鐵坨周猛然找到了救星,把懇求的目光轉(zhuǎn)向了大成子。大成子的名聲是玩槍玩出來的,一手長槍那是使得出神入化,黃河灘上從來沒遇到過對手,當(dāng)年人送綽號“鬼槍”。“七月討逆”那次我見他使過一回槍,印象深刻。
“我算了,我……”大成子搖搖頭,謙虛的往后退了退。多少年不見,他比我印象中的模樣蒼老了許多。
“哎呀,兄弟,你就別推辭了,救場如救火啊!辫F坨周急了,過去一下抓住了他的胳膊。然后低頭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周圍不知情的人也都愣住了,包括我和二叔。大成子的右手呈現(xiàn)出一種奇怪的乳白色,并且就保持著一個固定不變的姿勢。
原來是假肢。
“大前年的時候出去打工,手被絞在機器里面,整個被絞掉了;钜矝]法干了,就拿了幾萬塊錢的補償金回來。我尋思著也不是什么好事,也就沒跟哥幾個說。我這手,早就不能玩槍了!贝蟪勺颖杆频倪肿煨α诵Γ劢堑教幎际桥c年齡不相稱的蒼老皺紋。
鐵托周一下頹然起來,接著又看向了二叔:“區(qū)老弟,只有你幫我這個忙了,你要是不幫,我今天就……”
“玩長兵器還真不是我的強項!倍蹇纯磁_子上已顯不耐煩的金來換,又看看一臉祈求神色的鐵坨周,嘆了一口氣說:“唉,好吧。我就勉強試試吧。可要是萬一輸了……”
鐵坨周趕緊說:“輸贏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區(qū)老弟能陪他走兩招就行,好歹打發(fā)這人走了!
二叔也不再推辭,挑了一根白蠟桿子紅纓槍就上了臺子,朝金來換一抱拳道:“大兄弟,遠來的就是客。我陪你走幾招,本事不精,要是輸了,還請你不要笑話!
“這說的是哪的話,咱就是以武會友,有啥笑話地?別管輸贏,敢打就是好漢!來!”金來換說完隨即扎了一個步子,單手拎刀置于身后,擺了一個起手的架子,胳膊上的腱子肉出了一層油汗,在太陽底下閃閃發(fā)光。
現(xiàn)場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在等待好戲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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