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島在云煙更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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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你,深至不言。
海上生明月
宮嶼皺著眉頭,看著那個少女端著一只微微泛黃的粗瓷碗緩步走來,輕輕扣在他面前簡陋的木桌上。
碗里的液體比咖啡的色澤濃郁,比純粹的黑又要稍淺一些。還沒入口,那股熟悉的苦澀、令人惡心的味道已經(jīng)隨著冒出的熱氣騰空撲面而來,讓宮嶼想要掩鼻而逃。
已經(jīng)記不清這是第多少次了,多少次悶頭喝下這一碗碗液體,他全部的理智都對自己說:喝下它。他所有的感官卻都在反抗,拒絕它。
“趁熱喝吧!”少女的臉在揮之不去的熱氣里淡而又強烈地存在著。
“我不喜歡這個碗,能不能幫我換一個來!彼粗倥拿佳,固執(zhí)地站在那里要親眼看他將這碗中藥喝完才肯走的模樣,隨便找了一個理由。
“這里唯一的那只細瓷碗前兩天已經(jīng)被你打破了,以后這就是你用來喝藥的碗。如果你再打破的話,我只能拿砂鍋代替了!彼f話并沒有多余的表情,威脅時該有的表情,或者嘲諷,或者嫌棄,或者斬釘截鐵,都沒有。卻如重錘擊在他心上,她提醒著他,他現(xiàn)在落魄在這個連一只看上去像樣點兒的碗都找不出的地方,他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錦衣玉食、光車駿馬的宮家少爺。
如今的他空余一身病弱和做不了任何用途的孤傲。
優(yōu)渥的生活養(yǎng)成了他挑剔的習慣、刁鉆的性格,初次來到這里的時候,他歇斯底里,打碎了她端來的藥碗,瓷片在地上四分五裂,藥液濺了她一身。
她不惱,靜默地俯身收拾。
完后,對他說:“我再去煎一碗來!
說到做到,不出多時,一模一樣的藥汁又端來一碗,這樣反復幾次以后,他換了招數(shù),然而沒用,他早知道,任何招數(shù)對她都沒用。
天涯共此時
她叫商陸,和一種植物同名,可作藥。
她出現(xiàn)在他生命里的前一天夜里下過雨,庭院里那些喜陽的花卉被打落了不少,濕濕答答地鋪在地上,那是兩年以前。
她是夏醫(yī)生帶來宮家的,那時他家住在沿江的別墅里,夏醫(yī)生僅年長宮嶼幾歲,一家世代從醫(yī),他母親曾是宮家的家庭醫(yī)生。
宮嶼從小熱愛擊劍運動,在省市級的比賽中拿過很多大大小小的獎項,并得過男子個人花劍冠軍,可謂成績斐然。他17歲原本可以進入國家隊,卻在一次比賽預賽前感到身體不適,隨后被查出患有血小板減少癥。
夏醫(yī)生帶商陸過來正是因為宮嶼的病,宮嶼在得知這種病需要持續(xù)用藥物治療和調(diào)養(yǎng)后,鬧起了大少爺脾氣,拒絕服用夏醫(yī)生給他開的那些味道奇怪的藥。
宮家大得有些曲折,商陸跟在夏醫(yī)生身后,淡的眉,怯生生的眼,明明對這個豪華的家充滿了好奇,卻一刻也不敢舉目張望,直到那個穿著棉質(zhì)睡衣、臉色蒼白卻依舊難掩俊美的少年出現(xiàn)在正前方的視線里。少年的眼里有著沒來由的厭惡,和一點點探索。夏醫(yī)生問:“宮嶼,今天好點了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沒有。”他答得飛快。
“我來介紹一下,這就是我跟你提到過的那個病人的侄女,她叫商陸,她叔母患病怕拖累親人,死活不肯去醫(yī)院,兩個月前病情惡化,不幸去世了!
真好笑,他用心良苦地找人來,就為了威逼他,和他講一個諱疾忌醫(yī)的故事。宮嶼在心里冷笑一聲:“那又怎樣?”
“宮嶼,你這樣,你媽會擔心的!毕尼t(yī)生語重心長。
傭人就在這個時候恰當?shù)貙⒓搴玫乃幎肆松蟻,宮嶼皺著眉,忽然指著盤子里那碗用精致小碗盛的藥湯對一聲不吭的少女說:“既然你是夏醫(yī)生找來勸我喝藥的,那好,如果你敢喝,我就喝!
“宮嶼,你這是……”面對這種不合乎常理的要求,夏醫(yī)生想說什么加以阻止,然而那個從走進來起沒有說過一句話的少女卻飛快地走過去,悶頭將碗里的藥灌下一大口,然后雙手托著碗,一直走到宮嶼面前:“你喝!
情人怨遙夜
不久后,宮嶼忙碌的母親從傭人那里得知了此事,便通過夏醫(yī)生,抽空請商陸到家里見了一面。
沒人知道他們談了些什么,只是自此以后,商陸一有時間便出現(xiàn)在宮家,很盡責地為宮嶼煎藥、送藥,監(jiān)督他服藥。頭幾個月,宮嶼冷著臉,眉頭緊皺,厭惡都寫在眼里、落在行動上,他極盡所能嘲諷她、趕她走。
她生性孤冷,又總是悶聲不吭,像拳頭砸在海綿上。他知道她求財,便背著母親,將過往一次擊劍比賽得來的獎金兌現(xiàn),甩在她面前的桌上,讓她拿了走人。
她搖頭,這次她開口說話了,她說:“你病好了,我就走!
他煩她總是和他提起“病”和“藥”兩個字:“說吧,你賴在我家到底有什么陰謀,是不是貪圖我家的錢?我告訴你吧,就算你不走,在這里也非親非故的,說白了就是一個下人,宮家的一切和你半毛錢的關(guān)系都沒有!
“我只是做我該做的,藥該涼了,喝吧,我一會兒來收碗!钡谝淮嗡龥]有盯著他,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那一次宮嶼說得暢快,心里舒服了不少?酀闹兴幒仍谧炖铮埠孟駴]那么難忍了。
他以為那個少女鐵石心腸無堅不摧,卻在某一日無意看見她蹲在花樹下,將半個頭埋于雙膝。他想走過去嘲笑她兩句,卻不期然看見,她面前的地上暈開一小片濕跡,她聽到腳步聲,飛快地別過頭去,用袖子掩住了眼睛,她竟然在哭。
后來,他對她態(tài)度好了很多。
有時,還會和她聊聊以前在學校里的趣事,她是一個很好的聽眾,沉默,有時也會配合他微笑。
然而,好景沒有太長,宮家出事了,宮嶼母親的公司落入商業(yè)陷阱,在兩年后正式破產(chǎn),虧損1000多萬,因此欠下累累負債。
別墅不得已被變賣,新房主搬來他家那個周末,母親不堪重負墜樓了。
也是在那時宮嶼才知道,母親的公司在兩年前他剛查出生病的那段時間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虧空,她一直在苦苦支撐,尋求起死回生的方法。也是因為這樣母親無瑕顧看鬧大少年脾氣的宮嶼,商陸就在這個時候適時出現(xiàn)了,宮母調(diào)查了這個女孩,發(fā)現(xiàn)她家境貧寒、背景干凈,便有意將她留在兒子身邊。
大概是早就想到有這樣一天的。
而宮嶼全然沒有發(fā)現(xiàn)這兩年母親一日比一日忙碌、一天比一天憔悴,沒發(fā)現(xiàn)有一段時間他們家飯菜口味變了、傭人走了。沒發(fā)現(xiàn)那個女孩為了調(diào)理他的身體,讓他跟上營養(yǎng),每天研究養(yǎng)生食譜。
竟夕起相思
家變和母親的離開讓宮嶼受到了巨大沖擊。
這段時間,除了夏醫(yī)生來看過他之外,沒有人向他伸出援手。唯獨那個被他曾棄之如敝屣的少女站在他身邊,在他無家可歸的時候說:“跟我走。”
而彼時的宮嶼比最初生病時更敏感易怒,他紅著眼朝她吼:“跟你走?走去哪兒?你自己走吧,我不用你管!
可她一直是那樣固執(zhí)的人,固執(zhí)地站在他身邊,說:“你媽在我無助的時候收留過我,我也不會放任失去親人的你不管的。”
之后,宮嶼才知道她本是個孤兒,跟著叔父叔母,后來叔母病故,叔父遠赴新加坡工作,很多年沒有回來,便空余一個房子。是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兩居室,桌椅破舊,家具寥寥無幾,臥室的門壞了就用一塊破舊的布簾子隔著,唯一的電器是一臺小小的彩電。
他初次踏進她家時,邁了腳又想退出,根本就掩飾不了嫌棄:“這,能住人嗎?”
她推開主臥沒壞的門:“以后你就住這間,我已經(jīng)收拾好了,不會很臟!
他陰陽怪氣:“商陸,現(xiàn)在你同情我是吧?生活在這種地獄一樣地方的人,憑什么同情我?”
商陸愣了一下,慢慢地說:“因為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從一個地獄踏入另一個地獄,也不是家住地獄的人路過天堂后回到地獄,而是從天堂跌入地獄!
他一時語塞。
這一年他19歲,她18歲,均已成年。
直到后來,他才知道,比跌入地獄更可怕的是愛上一個人,無法給她天堂。
宮嶼的病一直靠斷斷續(xù)續(xù)地吃藥穩(wěn)定病情,沒有辦法完全根治。家變以后,商陸仍舊保持著為他熬藥、送藥、目送他服藥的習慣。
這廝又開始不領(lǐng)情,摔碗、發(fā)脾氣、找理由。周而復始。
有一次,夏醫(yī)生來看他,問他未來有什么打算,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除了會擊劍,一無所長,就像一個廢人。
但他仍舊挑著眉,說:“我要重新回到賽場!
夏醫(yī)生說:“宮嶼,你的病不適合重新回去。”
宮嶼一直不喜歡夏醫(yī)生,只覺得他年紀也沒有比自己長幾歲,卻偏生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老練又世故。但說到底是他的醫(yī)生,但當他發(fā)現(xiàn)夏醫(yī)生的帽子忘了帶走時,還是揀起來幫他送了過去,就因為這樣他聽到了同樣送夏醫(yī)生下樓的商陸和他的談話。
夏醫(yī)生說:“商陸,也只有你受得了宮嶼那小子!
“夏醫(yī)生,你別這么說!彼窈鋈幌肫鹗裁,“對了,上次麻煩你幫忙打聽的事怎么樣了?”
夏醫(yī)生頓了一下,如果這個時候?qū)m嶼站在他面前,一定能看到他眼里的憂愁和疼惜,他說:“這句話我本不該說,但是商陸,你上次的話讓我很震驚,也有些心疼。我真的不希望……”
“不用擔心,我已經(jīng)成年了,我有分寸的!鄙剃憣λα诵,也打斷了他的話。
夏醫(yī)生嘆了口氣:“如果我是宮嶼,我絕不會讓自己成為你的累贅!
“你答應我不告訴宮嶼的!鄙剃懣谖菄烂C了幾分。
宮嶼聽得一愣一愣的,想要沖上去質(zhì)問他們究竟瞞著自己做了什么,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只是,將手中的針織帽子揉作一團。
像少年敏感的心。
滅燭憐光滿
那天回去之后,商陸依舊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的模樣,在廚房做飯。
廚房很小,最初,宮嶼沒有走進去,而是環(huán)著雙臂倚在門邊,冷不丁地問:“你和夏醫(yī)生是不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
“沒有!”她停下手中的動作回頭看了一眼,然后把削了皮的土豆洗凈,撈出來放在案板上,“怎么會這么問?”
“你說謊,我都聽到了,他勸你甩掉我這個累贅是嗎?他心疼你是嗎?”宮嶼加大了聲音,并未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自己眼里的妒火多么熾熱而旺盛。
“你想太多了!边@時,商陸開始切菜,她原本刀法熟練,土豆在案板和她的手里的刀下很快成片、成絲。然而,突然一片陰影籠罩過來,那時的宮嶼已經(jīng)有一米八多了,他一鉆進來,本來就小的廚房就顯得更擁擠,而此刻他站在商陸身邊,一瞬間擋住了她的光,寵辱不驚的女生在他靠近過來的時候突然一慌亂,刀便切到了手指上。
她飛快地咬著牙,咬住了下意識的驚呼,將流血的手指藏到身后,宮嶼卻沒有留意到這個細節(jié),而是咄咄逼人地看著他:“你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你隱瞞了我什么?”
“我讓夏醫(yī)生幫我們留意一下工作!鄙剃懺谒膲浩认赂械接悬c窒息。
“只是這樣?”
“嗯!
“我會自己去找工作,把這段時間欠你的都還你,你沒必要去求他幫忙。”他保證道。步步緊逼的身子也終于松懈下來,退了兩步,她依舊“嗯”了一聲。他知道再也問不出什么來了,準備放過她,卻在這個時候回頭看了一眼:“你的手怎么回事?”
由于手被切破了皮,沒有及時包扎,血汩汩地往外冒,已經(jīng)流了滿手,有的血液甚至順著手指滴在了地板上。
他有些驚住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拖出廚房扔在沙發(fā)上,聲音是一貫的暴躁帶著惱怒:“切到了手指怎么不說,你啞巴了嗎?藥呢,藥放在哪里?”
家里根本就沒有治損傷的藥,他翻箱倒柜只找到一塊紗布。他大概是第一次幫人包扎傷口,手有點輕微的顫抖。那本是一雙握劍的手,修長,漂亮,掌心有繭。
好不容易包完之后,說:“走,還是去醫(yī)院!
商陸搖了搖頭:“一點兒小傷,不礙事,不用小題大做!
他低吼:“什么小傷?感染了破傷風會死的。你不是怕死嗎?”
兩個人因為這件事又差點兒吵了起來,但最終醫(yī)院沒有去成,宮嶼主動攬下了做飯的責任。他哪里做過飯,而這里又連一本像樣的食譜也沒有,食材本就簡陋,工具比食材更簡陋,最終以他將廚房弄得烏煙瘴氣差點兒著火最后吃泡面告終。
經(jīng)年以后,宮嶼在新加坡開往馬來西亞的游輪上對一名海姐說起這一段,只覺那是多么快樂的時光,粗陋的,快樂著,而他當時卻全然未覺。
也有過鬧笑話的時候,他第一次主動要求去買菜,商陸讓他買苦瓜,結(jié)果他買成了西葫蘆瓜。商陸隨口問了句:“沒有苦瓜賣嗎?”
“這不就是苦瓜嗎?”他額頭上3根豎線。
“當然不是,你不知道苦瓜外皮有鋸齒嗎?”商陸無語。
“我還以為那些鋸齒都是你切出來的。”他倒振振有詞。
商陸覺得不能再跟這個外星人溝通了。
披衣覺露滋
不久以后,商陸找到了工作,宮嶼也在準備重返運動場。雖然夏醫(yī)生叮囑他,勸他打消這個念頭,但他不想放棄這條對他來說可能是唯一的出路。
宮嶼的教官知道他的情況,搖了幾次頭,然而,那個曾經(jīng)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少年,語氣懇切:“教官,我能行的,我的病經(jīng)過調(diào)理已經(jīng)沒有大礙了!蹦鞘且环N死也要死在比賽場上的倔強,教官最后也拿他沒有辦法了。
至于商陸做了什么工作、順不順心、有沒有被老板刁難,他都不知道,他們默契地誰也沒有問過對方。
他只知道,她的工作薪水尚可,發(fā)薪水的時間不定,她除了用薪水換來對于現(xiàn)在的他們來說昂貴的中藥,她還是給他煎藥、送藥、看他服藥,有時還會給他買些他以前愛穿的牌子的衣服。
要知道,他以前穿的牌子可都不便宜。
他是自尊心很強的人,她對他越好,他越覺得虧欠得多,一生難安。有時,他覺得自己可能一生都會這樣病著,靠一個女人活在這個世上,每當這樣想時就會脾氣暴躁,跟她吵架。
有一段時間,他要去另外一個城市參加比賽,他收拾東西的時候突然想,如果這次能夠贏得比賽就用獎金給她買一件特別一點兒的禮物,如果沒有贏,他就離開這座城市、離開她。
然而,比賽場上,他很不爭氣地再次暈倒,去醫(yī)院做CT檢查被告知頭顱內(nèi)出血。商陸趕來的時候他剛做完骨髓穿刺,頭沉沉的,只覺得疲憊,不想睜開眼睛,也不想面對她。
商陸不知道他其實醒著,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生怕一松開他就會消失。她將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喃喃地說道:“你要好起來,一定要好起來。”
有滾燙的液體流到他的指縫里,流進了他的心里。
他遲疑地感受到,她對他,或許比同情、比責任多了些什么,他不敢睜開眼去確認。
在這樣的情形下,倒也真的睡了過去,待到一覺醒來,見到站立在病床前的高大身影,是夏醫(yī)生,他居然也來到了這座城市,不過很快宮嶼就發(fā)現(xiàn),夏醫(yī)生并非為了他而來。
是夏醫(yī)生的目光出賣了他,他此刻正一臉柔情地凝視著那個趴在他病床一角的女生,許是因為長途跋涉的疲累,商陸一只手微微彎著,伏在宮嶼的身子邊,竟然睡著了,她肩上是夏醫(yī)生不知什么時候為她披上去的外套。
“你怎么來了,夏……”宮嶼剛想和夏醫(yī)生打招呼,夏醫(yī)生用手指比了下,示意他不要吵醒商陸。
看得出來,這幾年,商陸很信任夏醫(yī)生,而夏醫(yī)生似乎也對她有點兒不一樣,宮嶼第一次發(fā)現(xiàn)是那次偷聽了他們的對話,那次他大發(fā)脾氣,害得商陸一刀切到了手指。
而這次,他連生氣的理由也沒有。只是覺得醫(yī)院很悶,悶得他心口隱隱作痛。
不堪盈手贈
宮嶼出院后,夏醫(yī)生帶他們?nèi)コ燥。浪漫的法國餐廳,燭光晚餐,只是3個人總是有一個顯得多余。
可是,夏醫(yī)生選擇了這樣的場合告白,很老的招數(shù),商陸吃甜點的時候吃出了一個戒指。夏醫(yī)生說:“商陸,這是我送給你的,你應該知道,我喜歡你,如果你愿意,你想承擔的,我們一起承擔。”
向來淡定的商陸,面對這突如其來如求婚般的告白有點不知所措,她將戒指放在桌上說:“夏醫(yī)生,這禮物太貴重,還是送給合適的人吧!
說完,看了眼始終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冷然睥睨著這一切的宮嶼說:“抱歉,我和宮嶼還要趕車,先走了!
夏醫(yī)生坐在主角離去后的燭光燈影里,黯然神傷成了背景。
宮嶼問商陸“夏醫(yī)生條件這么好,你為什么不答應他”時,他們已經(jīng)在火車上,她歪頭看著窗外,用她一貫的口吻說:“沒什么!
“不過,我也不希望你答應他。”他忽然說。
“為什么?”這次她錯愕地回過了頭,許是因為提到了夏醫(yī)生的告白,她的臉色有點不自然的潮紅,讓她秀氣的臉顯得有些嬌艷。
“沒什么!睂m嶼學著她的口吻,狡黠地回道。
如果當時宮嶼知道她背著他做了什么工作,知道接下來的結(jié)局,那他寧愿在夏醫(yī)生告白的那一刻,她說好。
是的,商陸從來不談及她的工作,直到一年后她離世。
她是在一家臨床藥物試驗中心服下了一種藥劑之后出事的,強烈的藥物反應讓她頭昏腦漲、血壓升高、心跳急劇加快,并隨之昏睡過去,醫(yī)院對她進行了24小時緊急搶救之后,宣告死亡。
直到這時,宮嶼才知道,她做了一份多么特別的工作:試藥員。
在百度鍵入那3個字,得到的解釋是:正規(guī)藥品正式進入臨床必須經(jīng)過三期臨床試驗,最后一期就是在健康人群中試驗藥品中存在一些不確定因素,藥品在試藥員證明其安全性與療效性之后,才能通過藥監(jiān)局批準進行生產(chǎn)。
是藥三分毒,試藥是個風險很大的行業(yè),健康的人服用治病的藥物,本身就很容易出現(xiàn)一些不良反應和難測的風險,無異于踩在刀尖上。
有人用6個字形容這種職業(yè):高薪、風險、奉獻。
而商陸,一個年僅18歲的女生,帶著怎樣的決心踏入了這個高危行業(yè)?
那次,他在醫(yī)院做完骨髓穿刺,她緊握著他的手哭了,不久后,她在他的病床前睡著,可能就是因為服用了帶有安眠成分的藥物。
原來,她一直在用試藥換來的錢,為宮嶼買來穩(wěn)定病情的藥,而他,不知感激,對她摔碗、發(fā)脾氣。
想到這里,他失聲痛哭。
夏醫(yī)生得知商陸死訊后焦急趕到的時候,迎頭得到的是宮嶼給他的一拳。
宮嶼打他是因為想起了那一次,商陸送夏醫(yī)生出門時和他的對話,商陸曾在宮嶼的追問下告訴他,她想請夏醫(yī)生幫忙找工作。
“你為什么要介紹她去做這種工作?你為什么要害她?”宮嶼像發(fā)了瘋一樣對著夏醫(yī)生吼道。
夏醫(yī)生也怒了,這個少年老成的男人紅了眼睛:“是的,她來找我,說要去做試藥員,我一直都沒有答應她,我以為她已經(jīng)放棄了。你還記得當年,你非逼她試藥,才肯喝藥嗎?后來她在我的警告里知道了試藥員這個職業(yè)的存在,是你害了她。”
提到當年,宮嶼想起了那個跟在夏醫(yī)生身后第一次踏進宮家別墅的少女。宮嶼何嘗不知道,害了她的人是自己,一切都因為自己。
可他一直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讓她甘愿付出一切的善來對待他。
夏醫(yī)生卻告訴他商陸那個時候出現(xiàn)在他家的真實原因。
那一年,因為宮嶼得病,夏醫(yī)生常常出入宮家別墅,有幾天,他每天都能看到一個女孩,站在白色的柵欄外,時而看看某扇窗口,時而走來走去,心事重重。
有一次夏醫(yī)生好奇,走過去問她是不是有什么事。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見他手里拎著藥,遲疑著開口:“你是醫(yī)生嗎?宮嶼他沒事吧?”
“他沒事,你是他同學還是……”
“不是的。不過醫(yī)生,可以帶我進去看看他嗎?我……我喜歡宮嶼,我經(jīng)常看他的擊劍比賽,但他還不認識我,我只是想看看他,看看他就走。”商陸真誠地請求道。
夏醫(yī)生答應了她,并在一路上和她套好說辭,沒有想到,就這樣,將這個女孩帶到了宮嶼身邊,以后很多年,他囂張跋扈,他敏感低沉,他經(jīng)歷變故,她一直在他身邊,隱忍、堅韌地守護著他。
夏醫(yī)生也算看過人世冷暖的人,可他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這樣的女孩,不言不語就對一個人付出全部。
她甚至在宮嶼母親在世的時候打動了她,也打動了他這個旁觀者。
而宮嶼一直不知道,最初,他總以為,她做這一切是為了求財,后來又以為,她因為感恩。
她去做試藥員,不是沒有想過嚴重后果,她買了意外保險,受益人那一欄工工整整地寫著兩個字:宮嶼。
宮嶼從沒有聽到她說過,她愛他。她是愛他的,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愛綿綿無絕期。
她愛他,深至不言。
宮嶼握著那張保單,心中鈍痛,那鈍痛又自心臟擴散,讓他四肢百骸都失去了力氣。
他總想讓自己痛一點兒再痛一點兒,那樣就能看到她端著一只碗緩步走來,輕輕扣在他面前簡陋的木桌上,說:“趁熱喝吧!
碗里的液體無論多么苦、多么難喝,他都會聽她的話,趁熱喝了它。
可是,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他再也不能在夢境以外的任何一個地方看到她站在那里,冷淡而又強烈地存在著。
而她至死也不知道,他也喜歡她;不知道他在家變后和她發(fā)脾氣,是不想她總是為他苦著自己;不知道他看到她和夏醫(yī)生走近而生氣,是因為妒忌;不知道她無微不至地照顧他,讓他痛徹心扉地離不開她。
他是一個久病難愈的人,她叫商陸,她是他的藥。
還寢夢佳期
整理商陸的遺物時,宮嶼在她房間一個上鎖的抽屜里看到一個本子,里而夾著一張對折的A4紙,那是她做試藥員的工作合同。
如果他早點兒留意她,早點兒看到這份合同該有多好!那樣,他一定還來得及阻止她去冒險,那樣一切都不會發(fā)生,他們還有青春,有未來,有一生的時間相依為命。
除了合同,商陸藏起來的還有很多照片,照片上的少年穿著擊劍運動員的衣服,手握長劍,意氣風發(fā)。
那么多年過去了,宮嶼看到多年前的自己,看到少女的愛戀,淚眼蒙眬,心在那個瞬間便老去了。
她大概沒有寫日記的習慣,一整個本子里,只寫了兩個愿望。
第一個愿望:希望宮嶼的病快點兒好起來。
第二個愿望:希望和他一起去新加坡尋找叔叔。
宮嶼雙手顫抖地合上本子,對著桌上相框里唯一一張她的照片說:“好!”
——好,我會好起來,替你實現(xiàn)愿望。
照片上的女孩眉眼淡淡,似乎笑了。
商陸火化后,宮嶼用一個小小的藥瓶裝了一點她的骨灰,用一根紅繩捆著,戴在脖子上。
他用了一個月稍稍平復好心情,整理好一切,然后去新加坡找他叔叔。
在新加坡打聽了很久,才知道商陸的叔叔可能在馬來西亞,于是,他又踏上了新加坡開往馬來西亞的游輪。
他在那艘游輪上看到了一場盛大的海上的煙火,他摸了摸脖子上的藥瓶說:“我看過最美的焰火是在這片海上!
這時有個乘務員經(jīng)過,看了他一眼,以為他在跟她說話,對他笑了笑。
他看到她的胸牌,為了不讓她覺得奇怪,索性問了一句:“你呢,丁帆?”
后來,他和那個叫丁帆的女孩講了他的故事。
故事里的女生以此生守護他,而他將用余生懷念她。
她叫商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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