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聆秘
-
二 聆秘
“葡萄美酒夜光杯”,雖沒有夜光杯,可這上等的葡萄美酒,還是讓楊沖感覺齒頰留香,回味無窮。
原來明朝就有葡萄酒了啊……楊沖——更準確地說,是穿越來的殷小君,原先一直以為葡萄酒既然是舶來品,再怎么著都應該是晚清時候傳入中國的,F(xiàn)在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了。
史書第一次明確記載中國用西域傳來的方法釀造葡萄酒的檔案,是唐朝貞觀十四年。唐太宗命交河道行軍大總管侯君集率兵平定高昌,破高昌國后,侯君集得知高昌國歷來盛產葡萄,在南北朝時,就向梁朝進貢葡萄。于是他將馬乳葡萄和釀酒的技術一并帶了回去。唐太宗把技術資料作了修改后釀出了芳香酷烈的葡萄酒,和大臣們共同品嘗。
不過楊沖可不知道這些,即使知道這些,此刻他的腦子也沒空閑去想。他和袁玉符身處“醉歸樓”二樓的一個小包間里,兩人相對而坐。這酒肆有包間,對楊沖來說也是件喜出望外的事兒,因為他原先還一直以為,包間這東西是現(xiàn)代人的專利呢。哎,一到古代,才覺得自己確實有文憑沒文化!
玉符見楊沖一杯酒下肚后就怔怔地盯著空酒杯發(fā)起了呆,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然后見他重提起酒壺,又給自己斟滿一杯,一飲而盡。她估摸這書生的思緒早就飄到爪哇國去了,如果不點醒他,非得干等到他把這一壺葡萄酒都喝完為止。所以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后,便輕咳一聲。原以為這樣就能把他點醒,哪知道他還是自斟自飲,旁若無人。玉符無奈,只好稍稍用力地將酒杯置回桌上,發(fā)出點兒響動。
這一招果然奏效,楊沖好像突然被人叫醒似的從心事中回過神來,見玉符正一臉無奈地看著自己,楊沖臉一紅,不好意思地說道:“抱歉抱歉,剛才……呃……有些走神了。”
玉符大度地笑笑,說道:“不妨事的。對了,楊公子,你請我來,說是還想測幾個字……”
“是,還想測個字!睏顩_鄭重地點了點頭,喚來小二,要了筆墨紙硯。待小二走后,他從包間看窗外發(fā)覺天色漸晚,便在紙上寫了個“暗”字。
“楊公子所測何事?”玉符看了一眼那個“暗”字,問道。
“我在找一個人。一個……一個對我很重要的女人!睏顩_幽幽說道,那口氣,好似自言自語,“可我不知道她在哪兒,”說到這里,他口氣里充滿了絕望,“甚至連一點點關于她的線索都沒有。我不知道她現(xiàn)在多大了,也不知道她長得什么樣,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姓名。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她應該在咱們大明朝。不怕你笑話,我都不知道她現(xiàn)在是死是活,可能……”他欲言又止,仰首灌下一杯酒后,眼眶竟有些濕潤了。
“楊公子不必擔心,這位姑娘,我想她還活著。”玉符看到楊沖的臉上露出一抹欣喜之色,繼而又是用疑惑的眼神瞧著她,于是,她點著那個“暗”字解釋道,“你看這字,這邊一個日,那邊一個日。陽氣重得很,這姑娘鐵定是還在人間了!
楊沖聽她這么說,欣喜之色更甚,他急切地問道:“那么,求袁姑娘告訴我,我還有沒有希望找到她?”
玉符想了想,回答道:“嗯……我想你過不了多久,就能找到這姑娘了。”
楊沖喜得要叫起來,可細細一想,又覺得這話很不可信,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說道:“袁姑娘,你我萍水相逢,也算有緣。剛才我寫給你的第一個字,便是個‘友’字。我斗膽高攀,把你引為我的朋友。袁小姐宅心仁厚,想必是怕在下傷心,好言相慰吧。”
雖然他這番話曲折婉轉,可玉符聽得出他話外之音——這小子擺明了就是不相信本姑娘的話嘛。她有些氣惱,可旋即想到剛才楊沖那副靈魂出竅的樣子,想來那位姑娘對他確實十分重要。可是,既然是十分重要之人,又為何不知年齡、容貌,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呢?而且,他剛才還說“連一點點關于她的線索都沒有”。這可太奇怪了,一個男人可能對一個一無所知的女子那么在意嗎?這兩個人會是什么關系呢?她在心中想著各種各樣的可能性,但卻無一種能解釋得通。
“袁姑娘,是不是……真的沒希望了?”楊沖見玉符蹙眉冥想,以為自己不幸言中,可又祈禱著千萬不要言中。就好像手持彩票似的,他要叫玉符快點開獎。
玉符回過神來,沒好氣地說道:“你這書生,真討人厭。若是你不信本姑娘的話,還叫我測個……測個啥?”她本來想說“測個屁”,但又覺得不該在男人面前那么粗俗,話到嘴邊就改了口。
楊沖急忙站起來拜了一拜,求饒道:“袁姑娘切莫誤會,楊某怎么會不信你呢。只是……只是……”他躊躇不語,搜腸刮肚地想著該怎么說才好。
玉符發(fā)覺自己挺喜歡看他這副又急又怕的表情。其實,她不單喜歡看他這副表情,她喜歡看所有男人在她面前露出這種表情,尤其是年輕俊俏的男人。當男人用這種表情看著她時,她能覺得自己比男子高上一等,他們得尊敬自己、懼怕自己,生怕在自己面前說錯話、辦錯事。她享受這種感覺。
“我看你還真是個結巴,嘿嘿。”玉符取笑完楊沖,見他還是疑疑惑惑地看著自己,只好攢起耐心向他解釋道,“還是因為這個‘暗’字呀,近日有音,懂了吧?”
楊沖臉上堆砌著的疑惑神情這次徹底崩塌,消失不見。他喜滋滋地回味著玉符的話,心里比回味著葡萄佳釀還美。
兩人又喝了幾杯酒,吃了些下酒的蔬果。楊沖的心情明顯比剛進酒肆時好了許多,可玉符對他的好奇卻比之前只多不少。她原先顧慮這家伙施拖延之計想報官,現(xiàn)在也基本放了心?烧捎谙祟檻],心中的好奇就更肆無忌憚地生長蔓延,以至于她小小的心靈已不堪重負了。她暗自思量:看來,今天要是不問明白,我要好幾個晚上都睡不著覺了。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這可劃不來。她下定決心,今天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好叫自己不至于失眠。
“楊公子!庇穹缓闷嫘牧脫艿冒殉植蛔。彩チ四托,所以就開門見山,單刀直入了,“小女子有一事不明,還想請楊公子不吝賜教!
“哎,這是哪兒的話。袁姑娘,正如楊某剛才所說,我已將你引為摯友。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們也不要‘袁姑娘’、‘楊公子’的你來我往了,我比你癡長幾歲,你叫我一聲‘沖哥’,我叫你一身‘符妹’,這樣不是親近許多嗎?”楊沖一時高興,便孟浪起來。
玉符雖然覺得這種叫法過于親近,不過江湖兒女,哪有那么多講究。她點頭說道:“沖哥這么一說,我的確覺得親近許多!
楊沖見這小美女叫自己如此親熱,不由得飄飄然起來。他提起酒壺晃了晃,發(fā)覺已經沒酒了。于是便喚來小二,再要了兩壺葡萄美酒。
“符妹,你剛才想問我什么?你只管問,我待朋友最是爽利,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待小二退下,楊沖大著舌頭說道。方才那壺酒,玉符喝得不多,大半都是他喝掉的。到此時,他有些醉了。
玉符見他已微醺,便又放了幾分心,大膽問道:“剛才在我的測字攤上,我以‘友’、‘有’、‘酉’分別替你測了字。我說西北要反、軍隊要敗、皇帝要換,我瞧你的反應,好像很相信我所測的結果必然會發(fā)生一般。不,不不不,你是早就知道了結果,才驚訝我所測皆準的!
楊沖聽她說出這話,一口酒差點兒噴了出來。
“你,究竟是什么人。為何可以預知未來,又為何自信自己所預測的未來準確無誤?”玉符瞇起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逼問楊沖。
“嗨,那有什么稀奇的,你不也一樣可以做到嗎?難道就許你能做到,不許我也行?你這小丫頭,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嘛!”楊沖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還打了個酒嗝來掩飾自己的緊張。
“我和你自然不一樣。我會算卦占卜、測字相面,那是家里祖?zhèn)鞯拿胤。”玉符話至此處,臉上突然添了幾分傲氣,“你也知道,小女子姓袁。既然你說我們是朋友,朋友之間是沒有秘密的,對嗎?我告訴你知道也不妨,我是‘天下第一相士’袁珙的后人,又得一隱士高人點撥過,所以我精通算卦占卜、測字相面并沒什么好奇怪的。但即使是我這樣的行家,都不敢對自己所預測之事如此自信,你卻為何那么自信?就好像……就好像你果真見過、聽過似的!
“你還不自信啊。课业男」媚棠,瞧瞧你那幡子上寫的是啥?一字道天機。∵@是何等的自信!”楊沖東拉西扯,想轉換話題。
“我出身名門,又有高人點撥過,卻落得街頭賣藝似的下場!庇穹f到這里,不免嘆了口氣,“正因為好似街頭賣藝一般,所以才要靠那幡子上的狂妄之語來招攬生意。老實說,我雖對自己的本事頗有自信,可卻也到不了你那程度!彼蝗挥行┲t卑起來,用近似撒嬌的口氣說道,“沖哥哥,妹子我一向認為我袁家的本領天下無雙。而且……呃……我袁家家規(guī),這玄妙本領是傳男不傳女的。當然……呃,這家規(guī)也是為我們女兒家著想的……”她越說越輕,最后竟然紅著臉,說不出話來。
楊沖被她搞得莫名其妙,心想她是不是喝高了。幸好,玉符很快恢復了正常,她一邊把弄著手里的酒杯,一邊用懇求的目光盯著楊沖,說道:“我就先不扯那些無關緊要的了,你就行行好,把你的本領教給妹子吧!”
楊沖這下終于鬧明白了,原來這傻丫頭以為他有著比她家傳秘法更高明的算卦占卜、測字相面之術,所以才好言相求,想把這“高明的本領”學到手。他心想:雖說這丫頭是個鬼妹神婆,但……如果真的把自己的遭遇告訴她,會不會把她嚇得半死呢?
“好哥哥,求你了!庇穹是個未經人事的少女,她還不會利用自己的美貌來打動別人。她現(xiàn)在是真心實意地求教楊沖,一心只想著那些比“家傳秘法更高明的本領”。
在酒精和美色的雙重作用下,楊沖終于把持不住了。他連喝了滿滿三杯酒,又遲疑了片刻,這才開口:“符妹,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會非?膳,也很難以置信。你……真的要聽嗎?你聽了,又真的會信嗎?”
用現(xiàn)代的心理學觀點來分析,這袁玉符壓根兒就是個強迫癥患者,她是那種只要事情無法了解清清楚楚,便寢食難安的個性,F(xiàn)在她早就成了好奇心的皮影傀儡,聽楊沖這么說,想都不想就回答道:“要聽要聽,當然要聽。只要出自你口,入了我耳的,我全信。沖哥哥,你就快說吧,別再折磨人家了!”
楊沖深呼吸了幾下,這才娓娓道來:“我哪會什么算卦占卜、測字相面之類的異術!我只不過是來自未來罷了。就是2012年的上海。嗨,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的。我呢……其實名叫殷小君,已經三十二歲了,是一家貿易公司的業(yè)務經理。在高速公路上出車禍死了。而后我在地府里,由于一些原因,被允許穿越到這大明正統(tǒng)年間來。我的魂魄附身在一個叫作楊沖的秀才身上。這秀才身子弱,不知得了什么病,竟然死了。他的身子正好被我占據,所以我便用他的身份生活下去了。因此,現(xiàn)在在你面前的這人,他的靈魂是屬于死人殷小君的,他的軀殼是屬于死人楊沖的!彼娪穹男∧樢呀泧樀蒙钒,便不再說下去,只苦笑幾聲,道,“符妹,我也知道我這身世的確駭人聽聞,或許你會覺得我是胡說八道,或許你會覺得我是妖魔鬼怪,你信也罷,不信也罷……無所謂的,真的無所謂的。我只是希望,不要失去你這個互相交換了身世的朋友!
玉符就是昨晚寫一萬個字,也測不到自己今天竟會有這番奇遇。她的腦袋已經被楊沖的話攪和得一團糨糊了,什么2012,什么貿易公司,什么高速公路,這……這都什么和什么呀!不過,玉符有一點是很清楚的——這個楊沖的面相確實古怪,他明明是個短命相貌,而且他臉上也籠著一股死氣,可又偏偏可以看出他高福高壽來。這樣的相貌,莫說是她,只怕她家里供著像的袁珙老人家都不曾見過。單憑這一點,她就有理由相信楊沖所言,確有可信之處。
她穩(wěn)了穩(wěn)心神,這才說道:“沖哥,我剛才已經和你說過了,我雖身處江湖,卻是名門之后,也是說話算話的女子。出自你口,入得我耳的,我都信!彼榫w已穩(wěn),竟然開懷笑道,“我們一個假真人,一個活死人,你說,我們不做朋友,誰做朋友?哈哈哈哈!”
楊沖見她的笑靨如花,頓生一股愛慕之情。這愛慕之情,并非單純因為她那如花的好容貌,而是他經歷過兩世,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大膽灑脫的女子。不過……她才十五六歲啊,這也太……太小了點兒吧。雖說他自己也不過十七八歲,可……楊沖的腦海里突然飄出一個倩影來。
對,我來這大明朝是尋她的。我的心里只有她,再也裝不下別人了。這可愛的玉符妹妹,就真心把她當作好妹妹對待吧。
想到這里,他也就釋然地笑了。
兩人既然把身家背景都交代清楚了,自然彼此再無猜忌,把酒言歡,都喝了個痛快。誰說古代女兒家只會在閨房里哀怨,瞧瞧玉符灑脫中帶著端莊、端莊里透著狡黠的勁兒,那是一種渾然天成的美感,如同這二月的陽光,和煦溫暖。
“少爺!少爺!”
楊沖正與玉符把酒言歡,說些閑話,卻猛然聽見了他的小書童六九的鬼哭狼嚎。他循聲望去,只見窗外黃昏已至,夕陽為成賢街鋪上一層金黃光輝。六九站在街上,已通過開著的窗子瞧見了自己,正沖著自己喊呢。
“少爺,老夫人找不到你,正急得直抹眼淚呢。你身子剛好,就別喝了,快跟小的回去吧!”
楊沖沖他回喊了一句“知道了”,轉過頭,對玉符無奈地說道:“符妹,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看樣子我們只好改天再敘了!
玉符淡淡一笑,說道:“沖哥有事只管去忙,不妨事的!
楊沖起身正待要走,玉符卻拉住他,好像大姐姐似的替他整了整衣衫,嘴上說道:“瞧你還是兩世為人呢,你叫我測字的時候那么喜形于色的,哪里有點成熟穩(wěn)重的樣子。這大明朝呢,雖說可能你們未來的人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可畢竟人心隔肚皮,你剛來,可要自己小心啊。你放心,你的秘密,我會替你保守的!
楊沖想到自己正被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這么囑咐,窘得臉都紅了。他支吾著應了幾聲,身子僵著一直等她整完了衣衫才松了口氣。道了別,他走到門口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折了回來,將身上的銀子銅錢一股腦兒都掏了出來,放在桌子上,對玉符說道:“符妹,既然我已認了你這個妹子,那便有了照顧你的責任。這些錢你拿著,我家就住在烏衣巷旁的楊家老宅里,這些錢你若是花完了,以后只管來向我要就是了!
玉符一看見桌上的錢幣銀兩,毫不掩飾地“嘿嘿”一笑。倒也沒有虛情假意地推辭一番,而是將這些錢通通收好,朝楊沖笑道:“我住在城東的莫愁觀里。不過你若是來尋我,可別提什么莫愁觀,提了人家也不知道。你只問城東老道觀在哪兒就行了!
樓下六九又催促了幾次,楊沖向玉符依依不舍地又道了別,這才走出包間,下了樓去。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