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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jié) 眷屬(2)

    等密醒來本應在診察室的他,不知何時回到了病房。
    "還記得什么嗎?"手冢問他。
    "大夫問我‘能看見文字嗎’……我覺得好像看見了。"
    其后的事情,他完全不記得了,血壓和心率也正常,他曾一度瀕臨腦死亡狀態(tài)。但大腦完全看不出有損傷。他還若無其事地吃光了早飯令手冢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到了下午,日向護士告訴密,有個叫羽陸的人要來見他。
    "羽陸?"
    "說是你的朋友。"日向護士說,"你不認識嗎?"
    "嗯。"
    "那我替你謝絕他?"
    密覺得奇怪,"現(xiàn)在我不是謝絕會見嗎?即使是朋友……"
    "是啊,但他是手冢大夫特別許可的。"|
    "可我不認識他。"
    "不認識的話還是別見了,謝絕他吧。"
    然后日向壓低了聲音:"那個手冢大夫真氣人,從別的地方來的,卻神氣得很,最近常有外人出入,神神秘秘的……真可疑,你知道齋門齊一嗎?"
    "齋門?"
    "據(jù)說是遺傳基因方面的權威,上午檢查時,你見到他了吧?滿頭白發(fā)的小老頭。"
    密疑惑地扭扭脖子。
    "沒見到他?"
    "沒有。"
    "奇怪,那他干什么來了?"日向也納悶起來,她耳語似的問密:"今天是什么樣的檢查?"
    "呃……好像是什么催眠療法。"
    "哦。"日向稍微想了一下,露出"算了"的表情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手冢本人來了,"聽說你不想見我?"
    "不……那個……因為猜不到是誰。"
    "你當然猜不到,因為你沒見過他。"手冢滿不在乎地說。


    "他是誰?"
    "我的朋友,說無論如何想見你一面,可以嗎?"
    雖然覺得手冢把私事公事混為了一談,但密沒有理由拒絕。手冢把密帶到一個單間,說聲"我還有工作"就走了。過了一會兒,日向端茶進來了。
    "說是手冢大夫的朋友。"密說。
    日向呆了一下,皺起眉頭。
    "哎?沒聽說過這回事呀。"
    密苦笑一下。
    "我要直接告訴護士長。"日向高高吊起眉毛,離開房間走了。
    之后過了好長時間。訪問者也沒有來。日向沏好的茶已經冷透了。這時密背后的門終于開了,回頭一看一個外國人站在那里。
    "你會說英語嗎?"
    "呃……會一點。"
    "哦,對,你曾經在香港住過嘛。"
    密非常驚訝,這個素不相識的外國人為什么知道這一點?

    此時,那個外國人開始自我介紹:
    "我叫比利,比利•漢普森!蹲匀惶焯谩返挠浾撸阒馈蹲匀惶焯谩穯?"
    密疑惑地扭扭脖子。對方的英語說得太快他的聽力沒跟上。
    "不知道嗎?我們雜志也出日文版呀,下次你到紀伊國屋書店看看。"
    "那個……請慢點說。"
    "哦,哦,對不起。"
    比利坐到密的正對面,打開包,稍猶豫了一下,又合上了。
    "我有個搭檔,是日本人,還是有翻譯在場更好吧?"
    "……啊?"
    "話說起來相當麻煩,所以我想有個翻譯為好。"
    "哦。"
    那個搭檔一直沒有出現(xiàn)。比利閑得無聊,只好吸飲涼茶,因為一直沒有動靜他再次打開包。
    "沒辦法,時間寶貴,我們開始吧。聽不懂英語時,你告訴我。"

    "沒關系……如果你慢慢說。"
    正在這時,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開了。
    "對不起,我來晚了。"跑進來的是羽陸。
    "真受不了,這次見面好像沒安排妥當。我和手冢大夫一起被護士長叫去訓了一頓,手冢大夫對你說,我們是他的朋友?"
    密不知所措地點點頭。
    "他要編也得編個更好的理由啊。"
    "不是嗎?"
    "呃?"
    "你們不是他的朋友嗎?"
    "和手冢大夫是朋友?"
    "對。"
    "哈,我們只是認識而已。"
    密莫名其妙。
    "好了開始吧,開始吧。"羽陸一坐到比利旁邊,就性急地說,密打斷他:"請問你是誰?"
    "呃?"
    "要開始干什么?"
    羽陸和比利露出有點為難的神色。比利說:"他叫羽陸洋。"
    羽陸撓撓頭,"哦,我還沒自我介紹。""他是研究海豚的專家。"比利說,"請問你們有什么事?是采訪嗎?"
    "與之類似。"
    "我謝絕采訪。"
    "哦?像個大明星似的。"
    "不……不是我……是醫(yī)院讓這樣做的。"
    "哦,知道,你昏迷不醒,所以謝絕接見,對吧?"
    "所以采訪……"
    "是我們拜托醫(yī)院那么做的。"
    "呃?"
    "是我們不讓你見任何人。"
    "你們……到底是誰?"


    "作過自我介紹了。"
    "嗯,不……不是這個意思,那個……為什么?"
    "就要說這件事。話說起來很長,可以嗎?"
    "……可以。"
    "那么首先我有幾個問題。"比利又在包中翻找,密有點惱火:"我希望進入正題前,你們能把事情好好解釋一下。"
    句尾摻雜著怒氣。比利一時傻眼了,看向密。
    "所以我這就要解釋。"羽陸對心情不快的密說,"我們不是媒體記者也不是采訪。"
    "但這個人是雜志社的記者吧?什么自然雜志的。"
    "是的,不過他來這里為的是別的目的。"
    "對,今天和我的本職工作無關。"比利說。
    羽陸神色認真地說:"我們的話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請先聽我們講完。"
    密扭扭嘴,終于點頭,"請說吧。"
    比利放下心來:"我本職是個記者,所以剛才可能不自覺地露出了采訪的語氣,不好意思。"
    比利在包里一陣亂翻,拽出一本文件夾,夾子似乎裝滿了文件什么的。他從中拿出一張照片,放在密的面前,照片上是個學者氣質的中年外國人。引人注目的是那張照片相當陳舊,只是拿著它,它就像枯樹葉一樣好像隨時會碎掉。
    "這個人認識嗎?"
    "不認識。"
    "他是個學者,叫阿爾弗留德•拉塞爾•華萊士。"
    "不知道。"
    "哦,那這個呢?"
    另一張相片,是個好像是中國人的中年男子,穿著中式服裝頭戴瓜皮帽。
    "認識嗎?"
    "不。"
    "他是個中國人叫海洲全。"
    "根本不認識。"
    比利并沒有顯出失望的樣子。好像這在他意料之中,他看上去反而有點高興。中國人照片的背面貼著另一張照片,翻過來一看是個穿著旗袍的女性。


    "認識嗎。"
    "不……不過,她很漂亮。"
    比利露出白牙笑了笑,好像在說,自己也有同感。
    "海鱗女。剛才的海洲全的女兒。"
    "哦。"
    比利接著拽出一本書,讓密看書中附加的照片,好像是什么紀念照。"這是中國式的結婚照,你看看正中間新娘的腿。"
    密看向照片中間盛裝打扮的女性,她的腿很奇特。"這是什么?""有很奇怪的東西對吧?"
    從那個女性的衣裙下擺,能窺見魚的鰭。
    "好像是人魚。密說。"
    "是的,是人魚。"比利極其干脆地同意。
    "但這個……是合成照片。"
    的確,腿部的洗印與周圍不同。這東西明顯是合成的。
    "是合成照片,你真是好眼力。"比利的回答好像很泄氣,密摸不清比利的真實意圖?匆谎叟赃呌痍懟亓怂粋令人不安的笑容。比利合上書,把封面朝上,送到密面前。
    "這本書叫《香港人魚錄》。你一讀就明白是本陳腐的幻想小說。看到剛才的照片了吧。這里還有好幾張誰都能看出來的合成照片,當作虛構故事來讀的話,倒是本有趣的書。這本書送給你你看看吧。"
    "好,可我不太明白……"
    "什么?"
    "這莫非是什么心理測試少,"
    "呃?哈哈哈……那你就當成心理測試來配合我們吧。"
    比利在椅子上換一下二郎,腿進入正題。
    "我們最近為人魚著了迷,已經有兩年多的時間。工作也丟下不管,查看了所有與人魚有關的文獻。從全世界的神話和民間故事到安徒生的《海的女兒》全都查了,所以我現(xiàn)在完全是個人魚博士了。"
    說到這兒比利抓起那本書啪地拍一下書背。
    "其間,我發(fā)現(xiàn)了這本書。這是距今約一百年前,由一個名叫阿爾弗雷德•華萊士的人寫的。內容是他在香港逗留期間遇見人魚的故事。"
    "哦。"
    比利遞過《香港人魚錄》。密疑疑惑惑地接過,重新展開閱讀,有在人手上添加上水蹼的圖、眼球的放大圖等,畫得很巧妙,也讓人感覺很可疑。
    "當然這樣的東西沒有人會相信。"比利說。密也點頭。
    "世上把這本書與荒誕無稽的奇書劃為一類。但這個阿爾弗雷德•
    華萊士卻并非小說家,他是個相當出色的學者。你知道達爾文嗎?"
    "嗯,進化論的……"
    "達爾文最初發(fā)表的進化論論文,實際上是與這個華萊士合作的。其實是在華萊士的論文上加上了自己的想法發(fā)表的;镜臇|西是由華萊士想出來的。這你知道嗎?"
    "不……頭一回聽說。"
    "他是進化論的幕后英雄。幸運的話,也許名垂青史的不是達爾文,而是他。他如果不是粗心地讓達爾文看到了自己的論文。也許就不會被達爾文央求著合作,他是沒能成為達爾文的人。差點成為達爾文的人被達爾文算計的人怎么說都行?傊,他是個相當優(yōu)秀的學者。"
    "哦。"
    "好了,該說到人魚了。《香港人魚錄》是他被埋沒的遺作。偉大的學者為什么要寫下這種莫名其妙的書呢?有點不可思議吧?"
    "……啊。"
    "所以我下決心用飛躍的視點來讀這本書,就是用謝里曼的視點。你知道謝里曼嗎?他發(fā)掘了特洛伊遺址……"
    "……對不起。"
    "沒關系,簡短地說,我開始想,這本書會不會并非虛構?假定這里寫的人魚故事全是事實,那會怎么樣?是事實的話,也許會有什么意想不到的發(fā)現(xiàn)。"
    "也就是說,那個……人魚是實際存在的?"
    "啊!"比利仰天長嘆,"拜托你不要一下子把結論說出來!"
    "我也相信人魚什么的。"
    "……哦。"比利和羽陸面面相覷。
    "你見過嗎?"羽陸問。

    "我沒見過,但我的朋友看到過UFO……"
    "好了,好了,現(xiàn)在你這個程度足夠了。"
    比利撓撓頭,"實際上不只這本書,每當我們讀古往今來,南北東西的人魚書,都設定了一個規(guī)則:以人魚實際存在的視點來讀,如此去讀,則馬上能判斷 出其寫的是虛構還是真事。比如說安徒生的《海的女兒》,小人魚想去見王子,把下半身變成了兩條腿。以科學觀點考慮這件事,說明人魚有來到陸地的能力。我們 就這樣解讀了各種書籍,其中這本〈香港人魚錄》尤為出色。不愧是勝過達爾文的學者,寫出來的書中情報極其豐富。甚至讓人覺得人魚可能實際存在過。人魚是實 際存在的,這是讀書時的規(guī)則。但你看,這張過于露骨的合成照片,它具有強大的破壞力,足以把我們的想法打得粉碎。"
    比利探過身來,將密手上的《香港人魚錄》再次翻到合成照片那一頁。
    "但我們相信有人魚這是規(guī)則,然后我們再次看這張照片,開始猜測:莫非華萊士有什么故意隱藏的真實意圖?莫非這張照片是故意偽造的?他有意制作了這種一看就知道是偽造的照片,不能這么想嗎?"
    "啊。"密不太配合地應了一聲。
    比利毫不在意,繼續(xù)說:"我們立即來到香港,在那里有了很大收獲使我們大為滿意。當然,廣東菜也很好吃。這個先不說……你來看看這個。"
    又是照片,和書上的合成照片是同一張。"
    "這張是原版,你看看腿那個地方。"
    原版的新娘赫然有兩條腿。
    "有腿。"
    "對,她有腿。也就是說,華萊士在《香港人魚錄》中登了假照片。"
    "為什么?"
    "這最好是問他本人。但他已經躺進墳墓了,真相仍是個謎。之后我們只能推理,這再一次用到那個規(guī)則—一人魚是實際存在的東西,華萊士正如書中所 說,弄到了人魚。他是個純粹的科學家,想把這些留下記錄。這么想是主要方向,但他有不想將人魚的發(fā)現(xiàn)公開發(fā)表的理由,所以做了如此奇妙的偽裝工作。想說卻 不能說,簡直就像說國王的耳朵是驢耳朵,倘若人魚是驢耳朵,那么國王是誰,也就是說,被泄露秘密的話這個人將很為難,好了,他是誰?"


    比利煞有介事地將視線投向密。
    "……不知道。"密歪歪腦袋。
    "下面是我的推理。我想,那個人會不會是華萊士自己?除了這個理由,再想不出還有什么能讓他把這個難得的大發(fā)現(xiàn)塵封在如此無聊的書中。"
    比利自信地點點頭,密只覺得這些根本無所謂。
    比利把話停頓一下,從桌上探在一起的照片中,重新抽出最初的三張排列起來:西方的老紳士,中國男人,少女。
    "據(jù)這部《香港人魚錄》說,阿爾弗雷德•華萊士重金買下了雜技團的人魚。而且那條人魚已經懷孕了,她后來生下的孩子,由華萊士的友人海洲全接收被作為人類的孩子在陸地上撫養(yǎng),就是這個海鱗女。"
    密看看名叫海鱗女的少女的照片。
    "但這張照片感覺也是假的。"
    "先相信,這是規(guī)則。"
    "啊……是。"
    比利選出幾張照片,夾在那本書的照片那頁,把剩下的文件先放到地板上。這些照片和書似乎是下一個故事的道具。

    先拿出中國男人的照片,比利開始說明:
    "這個男人—一海洲全是香港的大富豪,與阿爾弗雷德•華萊士交往甚密。還慷慨援助他研究資金,這個資助人海洲全有個兒子,名叫洲化,海洲化。他把 鱗女和洲化作為兄妹撫養(yǎng)。但這兩個人竟大膽地相愛了……人類和人魚,名義上的兄妹……兩人犯下了這兩個大忌諱而且鱗女還懷孕了。但不知是當時的香港風氣開 放還是做父親的異想天開,竟認可了兩個人的戀愛,還讓他們結婚了。于是就有了我們眼前的結婚儀式的照片。"
    比利再次把那張結婚照放在桌子上。
    "如果這本書說的是事實,則將存在人魚與人類的混血兒。但這本書沒有寫任何關于那個孩子的事。是他沒寫呢,還是孩子成了研究的材料,死了?假設孩 子還活著,那么現(xiàn)在一百一十七歲,他生存的可能性雖然很小。但也有傳說說人魚很長壽或許他還活著。即使他死了,也許他的子孫還在。所以我們做了很多調查, 不知不覺中走入歧途,等發(fā)現(xiàn)時,竟找到了你的名字。"
    "哎?"遙遠的異國往事竟突然與自己連在了一起。密的頭腦中混亂起來,"請問是怎么回事?"


    "我們對你的父母進行了調查,你的父母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吧?"
    "嗯,很久以前……在海里。"
    "現(xiàn)在在戶籍上,你是你祖父母的養(yǎng)子。"
    "對,祖父也已經去世了,"
    "海原修三先生。"
    "對。"
    "他的國籍不是日本籍,你知道嗎?"
    "啊,啊啊。"
    "修三先生是戰(zhàn)后移居到日本的華僑,他的本名是什么?"
    "不……不知道。"
    "修三先生的本名叫海洲元。"
    "哦……"
    "好像很有因緣的名字吧?海洲全,海洲化,海洲元。"
    "有什么關系嗎?"
    "大有關系,你出生于香港?"

    "嗯。"
    "而且一直在香港生活到十三歲,和祖父母一道。"
    "是的,我八歲時,祖父死了。"
    "哦。不過,你的祖父,也就是海洲元先生的父親是誰?"
    "我不知道。"
    "名叫海洲慶。海洲慶的父親是海洲全,哥哥是海洲化,也就是說你過世的祖父是海洲化的弟弟的兒子。"
    然后,比利將最后一張照片放在密的前面。
    "這是年輕時的海洲化。"
    密說不出話來。全身立起了雞皮疙瘩,那個叫海洲化的年輕男人身穿中式服裝,長得和密一模一樣。
    比利嘴里支離破碎的故事現(xiàn)在開始一點點冒出意義來了。
    "見你之前,我也一直半信半疑。但你們這么相像,不可能沒有關系。我們再整理一遍吧。鱗女和洲化被作為兄妹撫養(yǎng),鱗女懷了洲化的孩子,時間是1898年。洲化十六歲鱗女十四歲。"

    比利看著自己的筆記本進行說明。密再次看海鱗女和海洲化的照片,比利又遞給密另一張快照,是一個幼兒被乳母模樣的女性抱著。
    "這是洲化的弟弟,洲慶他繼承了父親洲全的家業(yè)。而他的兒子海洲元也就是海原修三,作為青年實業(yè)家來到日本。并與一位日本女性結婚,那就是你現(xiàn)在的祖母,海原靜子原名醍醐靜子。"
    "啊。"
    "但這兩個人之間沒有孩子。"
    "……"
    "這你知道嗎?"
    "啊?"
    "不知道?"
    回答一聲"哎",密的心情變得十分奇特,祖父和祖母之間沒有孩子。這意味著有極其不妥之處。但他腦海中一片混亂,什么都搞不清楚。比利馬上說出了答案,他的話使密的思緒更加混亂。
    "也就是說你的父母并不存在。"
    是的,祖父和祖母之間沒有孩子。意味著自己的父母并不存在。而自己本身也不可能存在。這不可能,自己不是好好的在這里嗎?密大張著嘴無法合上,事情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限度。


    "呃?那我……"
    看著驚惶失措的密,比利笑了出來:"哈哈哈,你不可能不存在。因為那樣的話你就不會在這里。是的,你的父親不是海原修三的孩子,這一點確定無疑。"
    "父親……他不是祖父的孩子?"
    "是的,那他是誰的孩子?這是要點。"比利嘩啦嘩啦翻自己的筆記本。"從頭說起,作為調查海洲化行蹤的一環(huán),我們著眼于海家的家譜。坦率地說,真 沒想到能從那里找到突破口。本來只是事務性的一般調查,而調查海家的家譜后發(fā)現(xiàn)了這樣的結果:首先,洲化的父親海洲全共有七個孩子。長子洲化,次子洲慶。 本來洲化必須繼承海洲全的家業(yè),但繼承了家業(yè)的是弟弟洲慶。洲慶有十四個孩子。洲元,也就是海原修三先生是他的次子,如此看來海家人數(shù)眾多,關系復雜。我 們姑且先找到現(xiàn)存的子孫,像什么洲元的哥哥有個情人呀,還為他生了個孩子呀,我們都查了出來。我們查到海原修三夫婦有個養(yǎng)子。"
    比利這時微微一笑,在椅子上迅速地換了一下腿,"那個養(yǎng)子就是你。"


    "我是那個海什么的子孫嗎?"
    "不,如此斷言還為時尚早,查到你時,你還是個養(yǎng)子,我們還不知你是何方人氏,也許是從橋下?lián)靵淼模?quot;
    "……啊。"
    "當然,如果你是從橋下?lián)靵淼模覀円矡o法忍受。我們一面祈禱著并非如此,一面調查你們從香港到日本的情況。結果查明,這個養(yǎng)子本是修三夫妻的孫 子。據(jù)說其兒子兒媳婚后住在香港,十多年前死于香港的海里。真是奇妙的說法啊,在香港查到修三夫妻沒有孩子而日本的修三夫妻別說兒子,連孫子都有了。這兩 種說法肯定有一個是假的。我們拿著日本的線索又回到香港,為的是調查其兒子兒媳的海難事故。但是,那起事故并不存在。"
    "那我的父母……"
    "從一般的角度考慮的話,你的父母是不存在的。但如果真不存在又很奇怪,這時我們回頭重新查海家的家譜。邊查邊思考,并根據(jù)獨立的調查重新制訂了 一份家譜。它雖然像老鼠的繁殖圖一樣復雜,但不透明的部分很少,僅有兩處,即海洲化下面的枝杈,還有與你相連的枝杈。也許這個少年就是洲化的子孫吧。這是 我們當時的假設?吹搅耸占降哪愕恼掌螅覀兏哟_信。不管怎么說你和海洲化實在太像了。"

    密呆了。比利巧妙的說法毫無破綻,聽起來簡直不容置疑。
    比利的話還在繼續(xù),他信心十足地說:"如果我們的假設成立,真相正如《香港人魚錄》所載—一人魚實際存在,生下了名叫海鱗女的孩子。那個海鱗女與洲化之間生下了混血的人魚人……則名叫海原密的少年正是人魚的后裔。"
    "怎么會……"
    "我們通過調查弄清的就是這些。而聯(lián)結著海洲化與你的人魚的下落卻查不可知。"比利深深坐入椅中,盯住密,
    "可是,人魚什么的有嗎?"密說。
    "有。"比利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立即回答。"這也是我們滿懷自信,能夠斷言的事實之一。"他又開始翻文件夾,然后抽出一張照片。"有了,看這個。"
    比利捧著珍寶似的把那張照片遞給密。那也是什么紀念照片。在船的甲板上,皮膚黝黑的異國男人們排列著,正中間有個全裸的人。
    "邊上有我。"羽陸說。密凝神一看,照片上果然有眼前這個男人。比利微微一笑,又迅速地交換了一下雙腿。"這是真的人魚。"


    "呃?"
    "真人魚的照片。"
    密看著照片中的人魚。"我覺得,這是張做得很好的合成照片。不……我更想說的是這個不就是人嗎?"
    照片中的人魚,關鍵的特征—一手和腳沒有收入照片內,把他看成是人類也理所當然。
    比利并不慌張,反而高興地探過身來。
    "是的,從外表看他幾乎就是個人,所以才對呀。如果這家伙下半身和魚一樣,又怎么能同人類結合生出像你一樣的子孫?"
    即使他這么說,密也不能相信,一旦相信了。那么最后連自己也被劃為人魚了。一想到這里,他更想拒絕。
    "我們把他稱為瑪利亞一號,他是我們在圣瑪利亞島上發(fā)現(xiàn)的人魚。是距今三年多的事這張照片是那時照的。"
    "是編造的故事吧?我不可能相信。"密說。
    比利依舊一副笑臉。"好,明白了。還有比這種照片更確切的證據(jù),是最近得到的消息,這為我們的調查突然帶來一縷曙光。你看看完美的證據(jù),它使你和人魚的結合點突然變得十分清晰。"


    密抬起臉看比利:"那是什么?"
    "就是你。"
    "呃?"
    "是你這次的事故。"
    "兩個月前,突然出來了這么一條新聞:我們追蹤調查的海原密在海中遇難,我們不由得懊悔萬分。本來想至少要見上你一面,這個夢想還沒實現(xiàn),你就化 為海中的泡沫了。坦率地說,當時我們沒想到兩個月后你還能生還。但你卻做到了,明白嗎?放到一般人身上根本無法想象的事,你卻做到了。與《香港人魚錄》中 起到重要作用的海家有緣的人,在海中生存了兩個月。我們懷疑是人魚后裔的人,于現(xiàn)實生活中在海里創(chuàng)造了奇跡—一特洛伊木馬突然有了真實性!断愀廴唆~錄》 不是假的。我們更加堅信,阿爾弗雷德•華萊士肯定遇見過真正的人魚,而且海鱗女肯定留下了子孫,活在當代。"
    密的視線落在照片上。但他本人心不在焉,如何接受他們這一連串的調查結果呢?密試圖理清混亂的頭腦。在那之前,羽陸說話了。
    "素不相識的人突然跑來,說些這樣荒誕無稽的話,你聽了肯定非常困惑。"

    被他這么一說,密擠出僵硬的笑容。"那個……我只是不太明白。"
    "是。不過沒關系,你一點點地理解就對了,這對你來說也很重要,為什么只有你一個人獲救,你自己也想知道吧?"
    密沉默了。"人魚的后裔"云云,的確荒誕無稽,但沉沒于海中兩個月,卻依舊生還,這件事也很荒誕無稽。不合情理。
    "我們只想把你心中的疑問一起解決。"羽陸溫和地說。"
    "你為什么獲救了?"
    "……"
    "你在海里做了什么?"
    "……"
    "游了嗎?"
    "……"
    "睡著了嗎?"
    "……"
    "不想解開那個謎嗎?"

    密無法回答。突然比利把桌子上攤放的照片和文件裝進包里。
    "今天就告辭了。"
    "呃?"
    "你馬上能出院,下次見面會在東京吧。"
    說完,比利和羽陸離開了。被一個人留在房間的密茫然若失,甚至有那么一會兒忘記了思考。
    《香港人魚錄》躺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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