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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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看你,一點都不淑女了,因為郭德綱都瘋狂了!毙■┨痤^,幫我整了整衣領(lǐng),“記著啊,別學(xué)別人,要走自己的路!蔽液鋈挥悬c兒慷慨激昂,“當然,評書不一定非要火爆,真到妙處,底下會鴉雀無聲。不和相聲比包袱,也別和戲劇拼表演,它的強項是深入淺出的思想……”“說下去呀!”小雯用鼓勵的眼神看著我。
“我覺得評書在故事的泥潭里陷得太深了,沒有動人的思想,故事再熱鬧也沒意義,每次演出,總得讓觀眾得到點兒什么。一個國家要只知道娛樂,這個國家也就快完了。說書就是一個悟道的過程,要讓外國人知道,咱中國的評書藝人還是偉岸的哲學(xué)家!”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怕周圍有人聽見拿我當神經(jīng)病。小雯抱著我,輕聲說:“做下去,這才是男人,這才是我的男人!
冬天又來了,我驟然變得煩躁易怒,多次無緣無故地對小雯發(fā)火?吹剿蛣e的男人多說兩句話,我就會罵她,小雯一聲不吭,只是在我漸漸平息后,從后面抱住我,說:“你怎么了?像是變了個人?”我承認自己有心理疾病,但更主要的是,我知
道,愛情要到盡頭了。
一天晚上,不到七點,我一個人坐在后臺默書,旁邊的落地玻璃窗有響聲,我回頭看,是小雯在敲。她穿一件束身的黑色風衣,顯得更消瘦了,頭發(fā)是新燙的。
我向她招手,要她進來,她搖了搖頭,摘下皮手套,在玻璃窗上畫出字——在外面,等你。我下場了,跑到外面,正要斥責她不聽我的話,她從包里取出一摞書,“今天下午去潘家園了,給你買的。”我接過一看,是兩本《西漢》和八幾年版的《評書聊齋志異》。小雯問:“有用嗎?”“還行吧!” 她頓了頓,“下周我去山東演出!薄昂驼l?”“團里!薄昂,別讓我聽到什么風吹草動……”
小雯的眼圈紅了,背過身去,雙肩微微顫動,她轉(zhuǎn)過來,沖我一笑,“如果這樣,我們結(jié)婚吧!贝蟾,我的臉上露出了恐懼,她用胳膊勾住我的脖子,“我不會離開你的,不會的。”
小雯走了,我一連幾夜失眠。這種時候,圖書館成了我的避難所。在滿滿的書架前,我的心情稍好了一點兒。那時候,我剛好在說《西漢》,就抽出本《史記》,看著看著,入了神兒。我在遙想,司馬遷受過宮刑之后,是如何對待女人的呢?在他文章里一點也見不到,這大概是他心里最大的痛楚,輕輕觸碰一下,便如有針扎!翻到《項羽本紀》,處處皆見作者對霸王的溺愛,對他的殘暴一筆帶過,只欣賞他的少年英姿,果決、勇猛,仿佛寄托著作者無法實現(xiàn)的夢想!最后垓下一戰(zhàn),項羽敗得如此悲壯!坝墟菁,常從幸之,有烏騅馬,長騎乘之。此時項王慷慨悲歌,數(shù)闕,美人和之。霸王數(shù)泣行下,余眾莫敢仰視……”
我合上書,還要等嗎?非要等到魚死網(wǎng)破,翻臉絕情的那一天嗎?一切我都無法掌握了,除了逃避,沒辦法了。小雯回來,約我在票房見面。散場了,我送她去東直門公交車站。小雯坐在我自行車的后座上,靠著我,手指在我的脊背上輕輕地畫著,一雙長長的小腿蕩來蕩去。我和她都不說話。到了,她下來,公交車停在那兒,車門兒開著。
她握著我的手,“記得,不開心的時候要給我打電話。”我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是從哪兒發(fā)出來的,“我們……分手吧!彼读艘幌拢R上又平靜了, “你怎么了?你知道,我愛你!薄澳阍缤頃粣鄣,我現(xiàn)在一點兒自信都沒有了,”我苦笑,“小雯,謝謝!蔽业淖煸诙叮拔艺鏇]想到這輩子能遇見你,原來,女人并不都是殘忍的。”小雯不是我的初戀。
“我們還沒努力呢,我們能扛過去!”寒夜里,她的雙頰通紅,鼻子抽動著,在眼淚就要淌下來的時候,她捂住了。過了一會兒,她把手放下來,微笑著說:“知道我為什么喜歡你嗎?都說曲藝圈的人很爛,哼哼,和我們比呢?一個女孩,就因為長得漂亮一點,就因為有幾首歌唱得還不錯,從十幾歲上臺的時候就有人說她是妓女!因為她不肯陪人睡覺,就一直受到排擠、欺負!她曾經(jīng)被侮辱得想自殺,可她憑什么要去死呢?她愛唱歌,這有錯嗎?忽然,有一天遇見了你,我對自己說,這也是個滿心都是傷疤的人!他和我一樣,都是孤零零的,而且,他比我還脆弱,我要牽著他的手,和他一塊兒走下去!薄澳阏f對了,我比你脆弱,行了,就到此為止吧。”小雯向前走了兩步,像是怕人聽到似的,貼在我的耳邊說:“你和別人不一樣,這個骯臟的環(huán)境,等著你去改變,你能的。”她擦干淚水,問道:“你決定了嗎?”我重重地點了點頭,說:“決定了,不會改了!
其實,我明顯在動搖!昂玫,男人就該這樣,說一句是一句,擲地有聲,不怕后悔。”小雯的臉抽搐著,像是被人捅了一刀,“放棄我沒關(guān)系,別放棄理想。你說過,要說出中國人引以為傲的書,我等著聽呢!彼M到車廂里,隔著玻璃窗沖我笑著,那雙濕潤的丹鳳眼向上翹著,一如初見她時,那般挑釁地看著我。車門關(guān)了,車動了,小雯坐在里面沒有回頭;氐郊,我倒在床上,沒脫衣服,就這樣睜眼到天亮。
從此以后,我的失眠越來越嚴重了,每隔兩天,必有一夜會通宵睡不著。我去看心理門診,病情敘述了不到兩分鐘,醫(yī)生就打斷我,對我說:“你有抑郁癥,還有焦慮癥,我給你開張單子,先做個心理測試,不行就住院!蔽夷弥鴨巫映鋈ィ瓷厦娴膬r格是800,就把單子撕了,扔在垃圾筒里。傷痛,用奮斗去醫(yī)治吧。不管昨天是否睡著了,也要按點上班。我在單位干的是體力活兒,和一個同事要搬著二百斤的油鎬,跑上跑下。我常常在直起腰的時候覺得頭暈,想吐。有一次在天車上一陣惡心,我實在忍不住了,張開嘴,嘔吐物落到下面人的頭上,都快把他氣瘋了。到了晚上,我堅持說書,在臺上神智迷亂,經(jīng)常出錯,觀眾意見很大。
朋友說:“你怎么變成這樣,像個小老頭兒!蔽覍χR子看,可不是嗎!顴骨突出,很重的黑眼圈兒,頭發(fā)明顯掉了不少。我把鏡子翻過來,狠絕地一笑,“管它呢!”某天在撒尿時,我覺得右腳發(fā)熱,小肚子有些疼,沒太在意。那一晚在廣茗閣演出,下了臺,直接奔廁所,尿液在白瓷池里泛著紅色,是血。醫(yī)生說是大面積泌尿系統(tǒng)感染,不治會變成腎炎。我覺得這病還是喝中藥更好,就每周四到醫(yī)院等著叫號取藥。時間不能浪費,要背晚上的書。我就在等號取藥時候背,看完一段,再扣上書,眼睛沖前,嘴里復(fù)述一遍。一回有個年輕人從我身邊過,沖我罵了句“傻X”。
兩年多過去了,我不單治好了尿血,而且比以前還胖了一點,腦子好像好用了,書藝也有了進步,而且在2007年拜師,成了連門弟子。汶川地震,我陪著師父在宣南書館義演,掙的錢都捐了災(zāi)區(qū)。謝幕了,觀眾還不愿意走,我們站在臺上不斷地鞠躬致謝。我忽然看到,在最后一排的右側(cè),燈光暗處,那熟悉的身影依舊清麗挺拔,沖我揮揮手,悄然離去……
最愛你的人,你去望她,她總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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