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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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的手還相距一厘米時,游彥臣開口:“時光,今天我要去親戚家吃飯,不能和你同路了。我先送你去車站,你自己坐車回去吧。”
許時光緩緩將手收回,剛才的溫暖泉水瞬間變得冰冷,淹至她胸口,令人呼吸不暢的窒悶隨之襲來。
最終,他還是選擇了去見楚伶。
許時光扯開個苦澀的笑容:“不用了,我自己去車站吧。”
或許是因為心中有事,游彥臣并沒注意到她的異樣,便默許了。
在補習學校校門口分手后,許時光躲在角落里,沒多久便看見去而復返的游彥臣重新走入了校門。她緊隨其后,來到了補習班教室的后窗臺。
補習班的教室在一樓,后窗是狹窄的小片水泥地,平日只有做清潔時才會有人走入。這里常年不見陽光,水泥地與墻壁上布滿了斑駁的青苔,在漫天酷暑中生出陣陣陰涼。
許時光將背脊靠在墻上,心跳聲大得似乎要刺破耳膜。
她的心內(nèi),半是期待,半是恐懼。
在答應(yīng)游彥臣成為他女友時,許時光便清楚地知道他心中對楚伶還有著未了的感情?蛇@么長的時間過去了,她努力了這么許久,如今在游彥臣心底,究竟對自己有幾分感情?她想要知道,迫切地想要知道?膳c此同時,她又明白游彥臣不可避免地對楚伶余情未了。她害怕聽見他們的情感糾葛,非常害怕。
期待與恐懼如同試管內(nèi)的兩種化學物質(zhì)瞬間產(chǎn)生劇烈的反應(yīng),在她體內(nèi)翻騰。
于這萬分難熬的關(guān)頭,她聽見了游彥臣的聲音——“我們不該再見面的!
“為什么?”——這是楚伶的聲音,有著驕傲的柔弱。
“我們……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边@些話一字一句非常艱難地從游彥臣的口中吐出。
“我們在一起的那天晚上,你對著星星大喊說會永遠愛我;第一次吵架我哭了時,你蹲在我身邊說以后再也不會讓我落淚;去年我生日,你在海邊發(fā)過誓說要一輩子陪在我身邊。”楚伶訴說著過往,聲音像是隨時都要哭出來:“這些你都忘記了?”
游彥臣沉默了,良久,他終于開口,聲音里有著從未有過的沉痛:“從來沒有忘記,每天晚上……都會想起!
青苔特有的植物涼氣一絲絲躥入許時光的鼻腔,她的心肺因為這涼意開始疼痛。
原來,他還是沒有放下過,那自己又算是什么?
“撒謊,你都忘記了,”泫然欲泣的聲音,即使是鐵石心腸的人聽了也會軟上三分,“老實告訴我,我們分開究竟是父母的原因還是因為……許時光。”
在聽見她的名字的瞬間,許時光感覺到血液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體內(nèi)流動。
“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們分開跟她無關(guān)!庇螐┏技奔鞭q解。
“那為什么我們剛分開你就迫不及待地跟她在一起?!”楚伶咄咄逼問,“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回答她的是窒息般的沉默。
那沉默不僅凌遲著楚伶,還如同一雙大手牢牢掐著許時光的脖子。
沉默似乎持續(xù)了好幾個滄海桑田,終于,楚伶再度開口,聲音脆弱得像下一秒就會變成碎片:“我明白了……那么,祝福你們。”
情緒已然強悍地戰(zhàn)勝了理智,許時光忍耐不住,冒著被發(fā)現(xiàn)的危險,終于偷偷向教室內(nèi)望去。
她發(fā)覺,教室里面是另外一個世界,一個緩慢的世界,里面的人的動作都仿佛是電影的慢鏡頭,一幀一幀移動著。
她看見,失望的楚伶轉(zhuǎn)身要走,而當她打開門即將踏出教室時,游彥臣沖上前去拉住了她的手。他的肩膀都在顫抖,仿佛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像是經(jīng)歷了剝皮之疼般,他虛弱而清晰地開口:“我和她在一起,是因為我媽。我媽已經(jīng)失去了那么多,我想要她開心,想要她有活下去的理由。”
許時光聽見了自己書包落地的聲音,咚的一聲,鈍鈍的,像是從遙遠的地方飄來。
聲音驚動了教室內(nèi)的兩個人,游彥臣轉(zhuǎn)身,看見了臉色蒼白如紙的許時光。頓時,他像是被人用釘子釘住似的,動彈不得。
許時光看見了楚伶的眼神——驕傲愜意。
她完美地戰(zhàn)勝了自己。
連書包也來不及撿起,許時光落荒而逃。
游彥臣下意識便要沖出教室門,卻被楚伶攔住。
“她和你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們根本不應(yīng)該在一起。”
楚伶握著他的手臂,手腕皓白如玉,游彥臣盯著那片白,輕聲問道:“是你……讓她來這里的?剛才你是故意讓我說出那番話的?”
楚伶坦陳:“是。她必須知道真相,她必須知道,她永遠也贏不了我,她……”
楚伶沒有再往下說,因為她看見了游彥臣的眼神——他看著自己,眼里逐漸地洇出了陌生的情緒。
許時光跑回家中,蓋著被子哭了一宿,隔天醒來時眼睛腫得只剩下一條縫?蕹隽艘徽甑难蹨I,可仍舊難受。外面艷陽高照,她心內(nèi)卻陰云密布。那種感覺就像是世界末日,了無生趣。
自從許時光與游彥臣交往后,學織衣,習做菜,甚至連按摩也練上了。整日里像是打了雞血,眼瞳都是暗紅色的,那狂熱勁連許媽看著也怕了,收起了雞毛撣子,不敢追問她戀愛的事。
然而許時光就是化身為一塊烙鐵再發(fā)熱發(fā)紅,也還是暖不了游彥臣的冰心。
原本以為,自己在游彥臣心中至少有點位置,沒想到她卻太過高估自己——她不過是人家心上的一粒微塵,風吹過也就散了。
她傻得離譜。
許時光正哭得痛快,臥室門口忽然響起了咳嗽聲。她大驚,坐起身子費力地撐開眼睛一瞅,模糊之中竟看見丁一佇立在門邊。
許時光下意識便捂住腫脹的眼睛,不想讓他看見自己這么狼狽的模樣。
黑暗中,她聽見丁一走到自己身邊,一把扯下她遮丑的手,低沉著聲音道:“都看見了,還遮什么遮?”
許時光只能低頭看地板:“你怎么來了?”
“你媽讓我來看看你!
丁一撒了小謊,剛才他在看書,無意間聽見來串門的許媽說許時光發(fā)神經(jīng)不吃飯躲被子里哭。就這么一句話,他的心就如狂風中的蘆葦田,亂成了團。
在他印象里,許時光是從沒哭過的。小時候調(diào)皮從樹上摔下,小腿骨折也只是大喊大叫,卻沒淌過一滴眼淚。
直覺告訴他,許時光哭跟游彥臣有關(guān),他不應(yīng)該去管。可是身體比心更快一步,當他反應(yīng)過來時,已經(jīng)站在了許時光的臥室門口。
“我媽瞎擔心,我好得很,哪里有什么事。”許時光不想讓他看出端倪。
她面對著丁一向來有很深的愧疚——丁一暑假歸來,她本應(yīng)該多花時間與他敘舊,可為了陪游彥臣上補習班,她竟來不及與丁一多說幾句話。
“好得很為什么不吃飯?”丁一質(zhì)問。
“我不餓。”許時光嘴硬。
老天似乎故意要跟許時光作對,她話音剛落,肚子便響起了咕嚕嚕的饑腸轆轆聲。
許時光羞得連死的心都有了。
丁一冷哼一聲,起身進到她家廚房,一陣乒乒乓乓后,一碗撒著蔥花的蛋炒飯便端在了許時光的面前。
濃郁的蛋香裹著蔥花的清香撲面而來,許時光繳械投降,端起來吃了個底朝天。
吃飽后,許時光將碗遞給丁一,隨即仰躺在床上。
陽光熾熱,窗外大朵大朵的木槿開得正好。許時光盯著那些粉白的清麗花朵,神志逐漸迷糊起來。
“你們吵架了?”丁一的話將她從空茫中喚回。
“不只是吵架,可能……分手了!
許時光苦笑。
在與游彥臣的關(guān)系里,擁有控制權(quán)的那個永遠不是她。他想分開,她便應(yīng)了。他想在一起,她也應(yīng)了。什么都是他的意志,她做不得主。
“因為那個女的?”丁一握緊手中的碗,“他們又在一起了?”
許時光搖搖頭:“我這才知道,原來他跟我在一起,只是因為他媽媽喜歡我!
她重復著這個事實,聲音苦澀得像最濃稠的藥汁:“只是因為他媽媽喜歡我!
丁一的骨節(jié),開始發(fā)白,陶瓷的碗在他手中岌岌可危。
“我應(yīng)該很生氣,應(yīng)該要跑過去打他一巴掌,踹他幾腳!痹S時光閉上眼睛,陽光透過薄薄的眼瞼透出橘紅的光,“可是做不到。我能對世界上所有人發(fā)火,唯獨在面對他時,就會變成自己也不認識的模樣……我知道你會笑我傻,笑我笨,可是你以后就會懂的,世界上總會出現(xiàn)那么一個人,即使做了再過分的事情,可你還是會選擇原諒他!倍∫还枪(jié)上的白逐漸逐漸消散,到最后竟出現(xiàn)了無力的跡象。
“或許,我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懂了。”他緩緩地道。
窗外的木槿花似乎明白花期將逝,努力地盛放著自己最后的艷麗,景色絢爛得接近哀傷。
在這個大一的暑假,少男少女第一次感受到了愛情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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