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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jié) 第三章

  她望望天邊逐現(xiàn)的一絲魚肚白,憂傷道:“膽兒太苦了,自一出世就少了家人的關(guān)愛,試問長大以后,又該如何懂得人家的心思,與人打交道?又如何懂得好好去照顧自己?”說到最后,聲音都不免有些哽塞。
  
  曾老頭連連打斷,道:“夫人,不說了,不說這些了……眼下嚴(yán)胖子和老酒鬼都已遭難,看來下一個,有可能輪到我了。”停一停,接道,“萬一我出了什么岔子,夫人就去找老朱頭,保護(hù)好膽兒。”
  
  她道:“這些事,我都知道。”緩緩側(cè)首,優(yōu)柔看著他,道,“古時漢昭烈帝劉備托孤孔明,孔明一生鞠躬盡瘁,扶持幼主劉禪。今時曾不凡孝義,護(hù)佑友子數(shù)十載,我……”喉間聲音哽咽,斷續(xù)言道,“……真不知……該怎樣感謝你!”
  
  曾老頭嘴角動了動,眼中突現(xiàn)一陣迷茫,好似不曾聽見她說的話,只顧嘴中嘀咕道:“曾不凡……曾不凡……好久都沒聽見這個名字了,突然想起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該忘的卻忘不了,不該忘的總也想不起來。”他不覺冷冷一笑。她看著他,在他的眼中,她似乎又回想起幾十年前還未來到四平街的那一幕,那是多么地殘酷和血腥,她不敢再看下去,再想下去,偷偷避開眼,黯然掉淚。
  
  黎明前的天空,突地越來越暗,不多時,天就會完全亮起來,這最遲的黑夜,就和那快死的人一樣,只是在無謂地掙扎而已。曾老頭想替她拭掉眼角的淚,但他的手卻沒有動,只是很心疼地看著她,他說道:“你我雖只有夫妻之名,但在我心目中,卻早已把膽兒看成是自己的孩子。你放心,有我一日,絕不會讓膽兒有事。”
  
  她咬住嘴唇,點了點頭。她心中明白,一切盡在不言中,只要膽兒沒事,只要保住紫檀木匣,只要完成那一件大業(yè),就是對他最好的報答。她目前唯一在想和擔(dān)心的:膽兒這刻在哪?做什么?會不會有危險?……這些才是她最關(guān)心的。
  
  她又望向窗外,天際的黑夜尚未散去,伴隨越來越冷的風(fēng),她心里有種很不祥的感覺,不知為什么,總之,她預(yù)感會有不好的事情發(fā)生。
  
  “希望膽兒沒事!”她默默地祈禱。
  
  天邊未現(xiàn)魚肚白,還是漆黑一片的時候,張大膽就已摸至了那扇窗下。房內(nèi)一片光亮,就和白日所見飄紅的房間一樣,此房也分內(nèi)外兩間,但肯定不是日間所待過的那間,因為這間房的布置比較簡單,外房有寥寥的家具數(shù)件,看去似有些老舊,一眼就感覺簡陋非常,遠(yuǎn)不及飄紅房間的詩情畫意。內(nèi)外兩房的中間掛著一帳布幔,他輕掃數(shù)遍,未發(fā)現(xiàn)房內(nèi)有什異常,但瞧隱約朦朧的布幔內(nèi),也是一片寂靜。


  
  沉思片刻,心中不禁暗暗忖道:“只瞧房中擺設(shè),定是丫鬟下人的居所無疑,如果能詢問得一人,說清來意,問明飄紅姑娘的廂房,不就可省下不少時間和工夫?那樣,總比自己在這院中瞎摸胡找的強(qiáng),或許還能在天亮前尋回木匣,全身而退。”主意既定,便抬頭望了望天色,推開窗戶躍了進(jìn)去。
  
  他輕手輕腳,徑直朝布幔走去。一切都是那么地安靜,好像這屋中根本就不會有人,剛才看見的那條身影,或許是眼花所致。
  
  “難道她就寢了?”張大膽心底自言自語,“如果她就寢了該如何,該不該喚醒她,可那樣做,會不會教別人以為我是懷有叵心的小賊呢?畢竟這是人家的睡房,而我還是夜間潛了進(jìn)來……”
  
  心念數(shù)轉(zhuǎn),總覺得不是很妥,但腳下卻并沒有因此而停慢下來,反倒自我打算道:“要是她未臥寢,我便上前求她指點,反之,就小心出來,自行再去尋找好了?磥,也只能如此。”
  
  此念既出,人便至幔下,風(fēng)從敞開的窗口吹進(jìn)來,幔底隨風(fēng)飄動,像少女的秀發(fā)一樣,煞是輕柔。他屈首貼近布幔,不及抬手,眼已瞧見一名女子,穿戴一身華麗的衣裳、頭飾,和周圍的一切極不相襯。她坐在正房門右側(cè)的一面鏡子前,上身微傾,頭低,雙手?jǐn)[在鏡前,輕輕動作。
  
  他看不見她在做什么,其實現(xiàn)在他也不想知道,他看見她尚未就寢,心中主意早已打定。他輕聲走上前去,中間相隔著二十幾步的距離,邊走邊喊了一聲:“姑娘。”
  
  或許他的聲音太輕,或許她太專心做著手下的活,根本沒有聽見。她頭也沒抬,甚至連身子都沒動過一下,她還是那樣安靜地坐著。
  
  張大膽只得又靠近數(shù)步。
  
  突地,他腳下不再移動,怔怔木在那里。離她還剩十余步的距離,恰好能瞧見她面前鏡子內(nèi)的反光影像,他看見她正做著一件奇怪的事,而這件事,正好打消了他之前心存的疑惑。他之前曾想:“屋中的布幔被窗外的風(fēng)吹得瑟瑟飛舞,響音雖輕,也不是毫無聲息,在這樣安靜的地方,細(xì)微的聲音已不再是細(xì)微。”他甚至懷疑過,屋內(nèi)若有人,應(yīng)該早已知道了他,因為他故意在進(jìn)來時沒關(guān)上窗戶,就是想讓別人知道他來了,此乃君子所為。然而他現(xiàn)在卻想馬上離開,走得越快越好,但她好像已是發(fā)現(xiàn)了他。
  
  他呆立著,神經(jīng)繃得像是要斷了的弦。她低著頭,面上蒙著一條白色的絲紗,他看不清她的臉,只看見她手上的活。她動作很是小心,手法甚是優(yōu)美,一上一下,一輕一點,再挑剔的人也挑不出絲毫的毛病。

  
  終于,她停止手中的動作,慢慢抬起頭,一眼就瞧見鏡中呆若木雞的張大膽。這時,她臉上的絲紗卻輕輕滑落了下來,他看見她嘴角露出一絲笑,也看見她半張臉都因為笑而扭作一團(tuán)。
  
  張大膽雙眼張得奇大,睜得奇圓,她雖沒有轉(zhuǎn)過來,但他卻看得真切,她的臉簡直比死人的臉還要難以形容,就算用盡天下所有可怕的詞語,也難以表其萬一。她收住笑,她的臉就像沙漠一樣干燥,他瞅著那片僵硬的地方,整個人就像墜入深海一般,越來越冷。
  
  他臉色慢慢起了一陣劇變,但很快便恢復(fù)了鎮(zhèn)定,在經(jīng)歷了這許多的事情后,他已經(jīng)不再是那么粗心和膽小。他一動不動,眨也不眨地盯著那張丑臉。
  
  她似早有預(yù)料,一臉平靜,對張大膽的突然出現(xiàn),毫無驚慌之色。她目視鏡面,呆看片刻,又自顧低頭做著剛才尚未完工的活。
  
  張大膽看著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不發(fā),好像是怕打擾了她。這要擱在往常,忽然看見一個如此丑陋的女人,定是扭頭跑得無影,但此刻卻不是。心中一直想著要怎樣才能尋回紫檀木匣,所以一時好像也不覺得很害怕,反而還自我安慰:“她要是人,我根本不必怕她,她如不是人,我就算害怕了也無濟(jì)于事。既然橫豎都是無用,我何不再等她一等?”想到這兒,人不覺輕松了許多,剛開始還有些忐忑的心情也一徑掃光。
  
  她手腳細(xì)致,一直低著頭,張大膽始終都沒有說話,她卻開口道:“如果害怕,大可以離開,我不會來為難你。”初聽到她的聲音,居然發(fā)現(xiàn)很好聽,就像黃鶯的歌聲,有一種繞梁三日的感覺。
  
  張大膽忽然覺得很惋惜,她的容貌如果和聲音一樣美妙那該多好。說真的,她不止聲音好聽,就連身段也不差,單從后背望去,絕不會想到她的臉反差會那么大,就算及不上沉魚落雁,那也不該是一張?zhí)y看的臉?上В聦崊s是如此。
  
  他呆了呆,道:“我想問你一件事,問完,我才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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