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息影務農(nó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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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硯秋聰穎過人,也堅毅過人。自那次前門火車站遭鐵路警憲盤查群毆后,他決定息影務農(nóng)。第二年(1943年)3月,程硯秋先后在北京海淀青龍橋物色鄉(xiāng)居房屋,又在紅山口、黑山扈一帶洽購旱地六十畝,準備棄藝務農(nóng)。熙攘人世,若能與自然機趣相契,便倍加珍視。他在日記里寫道:“早思在海淀買房,思做農(nóng)夫,不知能否達到此目的。并將大兄二嫂和三兄嫂等安置海淀,亦備自作歸計,大家也可減少開支。理想如此,不知白住者愿不愿意出城來住?”又說:“因我極喜園藝生活,與世無害。演戲生活暫停不能不另做生活,以免落得白食飯無可對天。我常感做官之無味,尤其做現(xiàn)代官,也極想子弟們務農(nóng),兒孫們的心理恐怕與我不同。”
一條溪水,幾片白云,柳梢月色,板橋殘霜,都令程硯秋感懷不盡。他自己做飯,從早忙到晚。有朋友來探望,也是自己做飯,請吃窩窩頭。夫人來青龍橋代洗衣服,程硯秋將初學乍練的貼餅子奉上,還一個勁兒地問:“好吃嗎?”他學著耕地,耕了一畝,鏵破了一塊,又耕一畝,又破一塊。損失雖大心情頗佳。人家說,他的樣子“有馮玉祥之勢”,他說:“馮玉祥焉有我精神!”種地需要澆水,他請人裝轆轤。安裝好了,程硯秋興致勃勃地一邊澆水,一邊唱歌,還與安裝工人一起,喝酒吃肉。他的鄉(xiāng)居生活也并非全無煩惱。1944年,他想“擴大再生產(chǎn)”,于是乎買地,買驢,買飼料,買肥料,以及再購大木窗、鐵釘、石板等供修建新寓所之用。為了承種更多的田地,程硯秋不得不宴請有關人等。兩桌粗菜連酒,就花掉六百元(偽幣)。這樣一來,夫人就不大高興了。夫人來,他也不大高興了。日記里有這樣記載:“夫人來了六天,將我每日所吃的最高待遇:白面、蕎面、豆面炸年糕均吃去了。素瑛回城內(nèi),再住亦沒的可吃了。”夫人埋怨丈夫務農(nóng)花錢太多,且什么都不許老管家把家里東西往鄉(xiāng)下拿。對此,程硯秋也生氣也傷感,他在日記里寫道:“好笑!我想一定覺得凡在青龍橋所用之物,同填海眼般從此一去不回返似的。我亦感覺自己太傻,清閑之福不安享而又經(jīng)營地畝建筑房屋。人生如云煙夢幻,何苦自己苦自己,不曉得數(shù)年后,所有的東西又便宜了哪個?所有一切均我所掙,為什么我就應這樣待遇,不是不公平嗎?我真覺得太冤,人生再有二十年就死了,何苦太自苦,倘留不肖兒女胡花,更冤……”
緊張耕作,閑來讀史臨帖——這是程硯秋務農(nóng)時期的日常生活內(nèi)容。但“人生是大苦事,一切如夢幻”——卻又是他在日記里反復詠嘆的話語。應該說歸隱西山,在程硯秋是蓄志已久的。早年他在上海演戲的時候,就曾請老畫師湯定之作《御霜簃圖》,預示著入山隱退之意。詩人周今覺為《御霜簃圖》題詩四首。其中的一首是這樣寫的:“一曲清歌動九城,紅氍毹襯舞身輕,鉛華洗盡君知否?枯木寒巖了此生。”在他心里,息影舞臺、安于農(nóng)事真的是一個不錯的歸宿。用他自己話來說,就是“所謂好花看到半開時,何況是快落之花呢”。但人又是復雜的,在以耕讀為業(yè)的同時,他并未忘懷舞臺。“不唱可惜呀!”這話傳到程硯秋耳朵里,又頗感欣慰,覺得不枉自己多年苦練習。他時常對梨園界朋友折簡相召,大家吃著棒子面的窩窩頭,腌蘿卜條,喝著小米粥,天南地北地縱談藝術,其樂陶陶。劇作家翁偶虹是他鄉(xiāng)村居所的?。面對粗茶淡飯、土屋繩床,程硯秋不止一次地提醒翁先生,請多留心,遇到適合于自己演唱的材料,希望仍能編寫為劇。為此,他解釋道:“我現(xiàn)在雖然不登舞臺,但是倉庫里的后備物資,不能漠然視之。有朝一日,陰云消盡,我還是要為京劇服務。”
他歸隱西山時,曾將自己喂養(yǎng)的鴿子分贈友好,一年后,一只鴿子忽然飛回程家,這令程硯秋驚喜又感慨。有朋友說:鴿子歸巢,說明他謝絕舞臺的日子快結束了。果然,日本投降后他搬回城里,立刻著手恢復演出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