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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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一會兒,便說:“好吧,今晚我姑且信你這一回。但我得把你鎖在這間屋子里,鑰匙我拿著。還有一句話,斯卡德先生,我相信你是誠實的,但如果你不老實的話,我警告你,我開槍打人可是毫不遲疑的。”
“那當然!那當然!”他答道,歡快地蹦了起來。“我還沒有請教您的尊姓大名,先生,不過,我能看出你是一個忠厚的人……還有,能借把刮臉刀一用嗎?太謝謝你啦!”
我把他領進我的臥室,就讓他在那兒自行活動。半小時后,他再出來時,幾乎變成了另一個人,簡直都認不出來了,只有那雙眼睛仍是那么炯炯有神,那么熱 切。他的臉刮得干干凈凈,頭發(fā)從中間分開,眉毛也修剪整齊。舉止變得好像曾經受過軍事訓練似的,臉色微黑,活脫脫一副在印度長期服過役的英國軍官的樣子。 眼上還夾了一個單片眼鏡,說起話來一絲美國口音也沒有了。
“呵!斯卡德先生——”我驚愕得有點口吃了。
“不是斯卡德先生,”他糾正道,“是塞奧菲勒斯•迪格拜上尉,屬駐印第四十廓爾喀團,F(xiàn)正回國休假。請記住這些,拜托了,先生。”
我在我的吸煙室里給他支了一張床,然后就回自己的房間去睡覺,心里是最近好幾個月來沒有過的興奮。是呵,世上畢竟還能碰上刺激的事情,即使在倫敦這個被上帝遺忘了的都會里亦是如此。
第二天早晨我一醒來,就聽見我的仆人帕多克在敲吸煙室的門。我和帕多克在津巴布韋的時候就認識了,我當時幫過他不少忙。這次我一回到英國就把他雇來做了我的仆人。他少言寡語,伺候人也并不是一把好手,但我看重的是他對我的忠心耿耿。
“別敲了,帕多克。”我說,“里面睡的是我一個朋友,他叫……”我一下子想不起那個假名字來,“你先去弄兩份早餐來,然后來見我,有話跟你說。”
我后來對帕多克編了一大套故事,說我這位朋友是多么多么重要的一個人物,但最近勞累過度,身體幾乎弄垮了,所以必須絕對靜養(yǎng),臥床休息。絕不能讓任何 人知道他在這兒,不然他就會被從首相府和印度事務部送來的公文埋起來,那他在這里的療養(yǎng)就徹底被毀掉了。我不得不承認,斯卡德出來吃早餐時,表現(xiàn)得還真像 那么回事似的。他戴著單片眼鏡逼視著帕多克,活像一個英國軍官,還問了他一些關于布爾戰(zhàn)爭的情形,又不時編出一些人和事來,與我高談闊論。帕多克本來一直 學不會稱我為先生,現(xiàn)在被斯卡德蒙住了,一口一個“先生”地趕著叫,好像不這樣就活不成了似的。
我給斯卡德留了一盒雪茄、幾份報紙,便下樓到城里去了;貋頃r已是午飯時分,一進門,碰到電梯工,只見他一臉凝重。
“今天早上出大事兒了,先生!十五號房間的那位先生自殺了。剛把他抬到停尸間去了,警察們都在樓上吶。”
我上樓進了十五號套間,幾個警察和檢察官正在做調查。我裝糊涂問了幾句,就被趕了出來。我又找到伺候斯卡德的男仆,旁敲側擊地打探了幾句,發(fā)現(xiàn)他心里沒有一點懷疑。這人一副哭喪臉,嘟嘟囔囔地抱怨個不停,我給了他半個克朗,他就轉而面露喜色了。
第二天我參加了聽證會。一個出版社的合伙人在會上作證說,死者生前給他遞交過一份木漿制紙的建議書,所以他相信死者是一個美國商家的經紀人。最后陪審 團認定,這是一樁精神異常引致的自殺事件。死者的遺物交由美國領事館處理。會后,我對斯卡德詳細地講述了整個過程,他聽得很興奮,還說,要是他自己能參加 這個聽證會就好了,那該是像自己讀自己的訃告一樣,又刺激,又好玩哩。
隨后的兩天我們兩人都待在里屋里。他顯得輕松而自在,讀讀報,抽抽煙,在記事本上不斷地寫東西。每天晚上都跟我下盤象棋,每次都把我“殺”得落花流 水。我想他前一段日子過得實在緊張,現(xiàn)在正好松弛一下精神,好好調養(yǎng)調養(yǎng)?墒,到了第三天,我發(fā)覺他又開始坐立不安了。他在紙上列出了一個單子,把直到 六月十五日的日子都一一列出來,然后每過一天就用紅鉛筆鉤掉一天,并在邊上迅速記錄下一些東西。不止一次我見他靜靜地坐著,眼神空洞,陷入沉思默想。而每 在這樣出神之后,他就顯得心灰意懶、萎靡不振的樣子。
接著,他又變得急躁而神經過敏,聽到一點響動就非常緊張。還不斷追問我,帕多克是不是可靠。有一兩次他甚至發(fā)起脾氣來,不得不事后向我道歉。當然,我并不怪他,我完全能理解,他的處境實在是過于艱難而危險。
我也知道,他擔憂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全,而是他計劃中的大事能否成功。這人雖然消瘦矮小,但卻意志堅定,渾身是膽,從不示弱。
這天晚上他顯得非常嚴肅。“你看,漢內,”他開口對我說,“我想,我應該讓你對這件事了解得更多、更深一些。我不能不把這件大事交付給另一個人就跑出去,這樣,如果我被殺了,還有你來繼續(xù)和他們干,完成這件任務。”
接著他便仔細地給我講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而之前我只知道個大概輪廓。開頭我并沒有很認真地聽他講,因為我當時只關心他的冒險故事,而對他的“宏大” 政治追求沒有興趣。我覺得什么卡洛里德斯之類的事情都與我無關,留給他自己去關心就行了。結果他所講的許多事都像耳邊風,聽過就忘了。我只記得他非常明確 地說,卡洛里德斯只有在來到倫敦之后才會有危險,而且這個危險來自非常高的高層,以至于人們都很難會懷疑到是他們干的。他還提到過一個女人——名叫朱莉婭 •捷切妮,也和這個暗殺陰謀有關系。我記得他說這個女人將演一出美人計,勾引卡洛里德斯離開他的衛(wèi)隊,等等。他說到一個叫“黑石頭”的人和一個說話結巴的 男人,他還特別詳細地說到一個人,這人年紀大了,嗓音卻很年輕,眼瞼能像老鷹一樣垂下來蓋住眼珠,一提起這人,他就渾身顫抖。
他又談到了死亡,談了很久。他極其渴望能完成這次任務,即使冒了生命危險也在所不辭。
“我想,死,大概就像是你在累極了時的安然入睡一樣。你醒轉過來,發(fā)覺是一個美好的夏日清晨,從窗外正飄來陣陣春草的芳香。許久以前,在我那芳草如茵 的堪塔基故鄉(xiāng),我就每每為有這樣美好的清晨而向上帝感恩不盡。我想,我這次死后,在約旦河的彼岸醒過來時,我將會再次向上帝謝恩。”
第二天他顯得心情好多了,大部分時間都在專心讀石墻•杰克遜的傳記。我出門與一個采礦工程師一起吃晚飯,因為我們有工作要談。我回來的時候大約十點半,正是睡覺前與斯卡德下棋的時間。我記得我嘴上銜著雪茄推開了吸煙室的門,燈黑著,我心里有點奇怪,斯卡德已經睡了?
我扭開電燈開關,屋里沒有人。忽然,我看見遠處墻角里有個東西,一下子驚出一身冷汗,雪茄也掉落到了地上……
只見斯卡德手腳伸開,仰面朝天躺在那里,一把長刀穿透他的心臟,把他釘在了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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