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我遇見一個很老的老人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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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大聲尖叫起來。就在我尖叫時，我看見有的同學伸出兩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我只尖叫了一聲。沒想到這聲尖叫給別人帶來這么大的震動，別的教室里的同學聽見后都面帶驚愕地涌到我們班教室的門口。“發(fā)生了什么事？”“什么聲音？”“這么大的聲音，很嚇人的！”……
尖叫完之后，我平靜下來了。
接下來是音樂課。金光老師沒讓我上，而是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談了整整四十五分鐘的話，就是想讓我說出為什么要尖叫，為什么在苗子的錄音機里也會發(fā)現(xiàn)她的尖叫聲。
我一句話都沒說。我如果告訴金老師我想尖叫的話，他肯定會說：“你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的話，那你就可以去殺人了。”
所以，我什么都不說。我干嗎要讓他把我腦子里的念頭都斬盡殺絕呢？
我后來聽說，在我沒上的那節(jié)音樂課上，發(fā)生了一些我想不到的事情。一直對我們班的音樂課表示很滿意的音樂老師在課堂上大發(fā)脾氣。她不斷地發(fā)火：“停停停！你們又跑調(diào)了！你們沒有感覺嗎？你們的音樂感覺都丟了嗎？你們受了什么刺激了吧？”
班長若非猶豫不決地站起來說：“我們是受了刺激。”
音樂老師問道：“是嗎？受了什么刺激？說說看。”
若非說：“上課之前，我們被方弟的尖叫聲嚇壞了。”
“是這樣？”音樂老師在教室里走了一個來回，說道，“我可是第一次聽有這種事情，一個人的喊叫聲能夠把所有人的樂感都嚇跑。”
若非糾正道：“不是喊叫，是尖叫！”
“就算是尖叫聲吧�，F(xiàn)在，為了讓你們能找到音樂的感覺，我請你們都站起來，并攏雙腳，在原地蹦跳一百次，為的是讓你們通過緊張的運動，達到忘記耳朵受了刺激所帶來的不良影響。開始蹦吧。一二三四五六……”
有男生說：“老師，這音樂課干脆改成體育課得了！”
音樂老師打斷了這位男生的話：“別說話，接著蹦！十六十七十八……”
當大家都軟軟地癱在自己的椅子上時，音樂老師很有成就感地說道：“現(xiàn)在，我們有效地趕走了尖叫帶來的沒感覺，可以安心地回顧一下這支曲子的旋律了……”但不幸得很，下課鈴聲響了。
有人看見我就說：“方弟，我不會唱歌了！”若非從我身邊走過去時，只是白了我一眼，不再跟我說話了。
那天放學后，我在街上閑逛，就是不想回家。我這幾天的感覺非常不好，呼吸不暢，胸口處悶得慌。我看見街邊上立著個垃圾箱，就走過去踹了兩腳。沒過癮，又看見前面十幾米的地方有棵樹，就奔了過去，像是一只餓豹子發(fā)現(xiàn)了食物，對著樹又踢又踹，引得行人都停下來看我。
當發(fā)現(xiàn)有人在注意我的行為時，我的表演欲望來了，就對著那棵樹又舞動了一氣兒。這時候，我看見了一個很老的老人站在我的身后，用很老很老的聲音跟我說：“累了，就休息一會兒吧。”
我轉(zhuǎn)身認真地看這個老人時，發(fā)現(xiàn)他兩只手推著一輛沒有腳蹬子的很老很老的自行車。他見我看他，就重復了剛才說過的那句話：“累了，就休息一會兒吧。”
我說：“應(yīng)該休息的是你。”
老人沒接我的話頭，而是對著圍觀的人說：“都散了吧，天快黑了。”
我的視線落在老頭身邊的很老的自行車上了。在滿大街飛馳著款式新穎的山地車時，我面前的這輛已看不出牌子的自行車，其實就是一堆廢鐵。我盯住老頭的臉， 看見老人的上眼皮像簾子一樣垂落下來，遮住了老人的眼睛。我指著他的破自行車問道：“沒有腳蹬子的自行車，你推著它干什么？”
老人露出不易察覺的笑容。不認真去看他臉上的松松垮垮的皺紋，你根本發(fā)覺不了他是在朝你微笑。他臉上稀松的皮膚，就如同戴著一個面具。他說：“它是我的拐棍兒。”
老人說話時，他下巴上垂下的皮膚竟然能夠左右晃蕩。我說：“老爺爺，你真的很老了啊！”
老人說：“還行還行。”
這時候，我本來應(yīng)該跟老人告別了，老人推著沒有腳蹬子的自行車離開，而我一路閑逛著回家。但是，我突然間被一種氣味吸引了。我是從老人的黑色衣服上聞到 的，從這輛破自行車上聞到的。我蹲下身子，把鼻子湊近自行車，果然聞到了一種青草的香味，并感到了空氣中飄浮著甜滋滋的味道。
就在我貪婪地用鼻子聞這香甜的氣味時，我看見老人的眼皮拉開了一道窄窄的縫隙，從那里閃現(xiàn)出一道光來。
老人用那種謹慎的聲音小聲地問我：“你在做什么？”
我說：“我聞到了青草的香味。”
老人的眼皮竟然跳了兩下：“還聞到什么了？”
我說：“空氣中有甜滋滋的味道。”
老人的表情發(fā)生了變化，像是戰(zhàn)栗。
我問道：“您在笑嗎？”
老人點點頭：“我笑了你都能看出來？”
我說：“看見別人的笑，比做數(shù)學題容易多了。”
聽我這樣說，老人臉上的笑容比剛才明朗多了：“你現(xiàn)在心情好些了吧？”
我問老人：“連我心情不好，你都能看出來？”
老人說：“我長了這么大歲數(shù)了，別的看不出來，但是，小孩子心情不好時，我偏偏能發(fā)現(xiàn)。”
我問了一個一直想問的問題：“您從哪里來？”
老人說：“空氣街。”
我好奇地問道：“有這條街嗎？”
“當然有。”
“青草味和空氣的甜味就是從空氣街飄過來的嗎？”
老人感嘆了一聲：“你是一個傷心的孩子。”
我說：“空氣街怎么走？”
“你真想去嗎？”
“想去。”
老人說：“一個星期之后，我在這棵楊樹下等你。”
我說：“您要領(lǐng)我去空氣街嗎？不用，我自己會找到的。”老人點點頭：“你自己找也好，這樣，我就會有時間去做好多事情了！”他推著自行車走了。我望著老 人的背影還在想，奇怪，一個老成這樣的老人，推著一輛沒有腳蹬子的自行車當拐棍兒，從沒有聽說過的空氣街來，他是干什么的？我看見老人被大街上的人群淹沒 了。我突然間意識到一件事：我萬一找不到那條叫做空氣街的街道怎么辦？
我撒開兩條腿去攆那個老人。
我沒有追到。我仰起臉來，抽動著鼻子，還能聞到空氣中飄浮的一縷甜滋滋的氣味。這絕對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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