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洗墨池和洗馬池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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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落日熔金的黃昏,老友馮至誠帶我找到這個地方。他不僅是老成都,而且是這所被拆遷中學的老校友,對這里輕車熟路。北面的署前街和南面的青龍街的地名還在。以前,洗墨池是既屬于青龍街,又屬于署前街的。只是老街不在了,眼前盡是高樓大廈,不是商廈,就是銀行。西面的街叫“青龍巷”,東面的街叫“府前南街”,一面還在建設,一面已經(jīng)是寬闊的馬路了。這四條街圍起的空間,就是以前的洗墨池,可以說是“巨大”了。馮志誠指著被高樓遮擋的里面說:“現(xiàn)在唯一還保留的是教師宿舍,那是解放后建的樓了。”城市化的進程太快了,容不得細想,滄海桑田,轉(zhuǎn)眼就是兩千年。落日的余暉中,依稀可以看到當年洗墨池的影子,海市蜃樓一般,一片氤氳。
趙云故宅的洗馬池,在今天的和平街。成都人管“池”叫“塘”,所以此地又叫“子龍?zhí)?rdquo;,這條街最早叫做“子龍?zhí)两?rdquo;。清同治年間,四川總督駱秉章設計誘殺太平天國將領(lǐng)石達開于科甲巷,為朝廷除去隱患而立下大功。駱死時天落一塊隕石,正巧落進洗馬池中。這傳說幾乎和青龍落入揚雄的洗墨池相似,都屬于天降吉兆于斯人也,朝廷便命在洗馬池畔修駱公祠,街名也隨之改為“駱公祠街”。從此,洗馬池從三國一下子進化到清代,名聲漸漸被駱公祠所替代。
但是,由于洗馬池畢竟還在,而且,池塘巨大,波光瀲滟,還是能夠讓人遙想當年。蜀國五虎戰(zhàn)將之一趙子龍戰(zhàn)罷歸來在池邊清洗白龍駒的情景,總是能夠激發(fā)想象的空間。懷思古之幽情的人大在,是遠超過對駱秉章的,畢竟駱使計謀殺石達開的策略不那么光明正大。人們心底的道德相背和對人物的臧否標準,是有傳統(tǒng)底線的。雖然,在駱公祠前有駱自撰的對聯(lián):“北門臥護思元叔,西蜀賢良繼孔明。”極盡贊美之意,頗具王婆賣瓜之詞。
周詢在《蜀海叢談》里說:駱公祠“旁有巨池,即順平侯洗馬處,頗極花木亭臺之盛。每年元旦開放,十五閉祠。此半月中,人民瞻仰遺像者,絡繹傾倒,歷數(shù)十年不改。遺像大小各一,皆泥塑,昔有見公者,謂小像尤酷像。”似乎說得夸張了,我揣度,大概絡繹不絕的參觀者,更多的是沖著趙子龍去的,并非是沖著駱秉章。同為清代,時有詩人去駱公祠,寫的還是面對趙子龍的洗馬池而生發(fā)出的感喟:“血汗當年戰(zhàn)蜀疆,雕鞍上下兩龍翔。英雄肯令三分國,洗馬時拋半段槍。”
但是,確如周詢所說,因政府投資,駱公祠的建立,此地規(guī)模擴大,花木繁盛,一時成為成都的園林名勝。特別是在對公眾的開放日,這里成為了公園,無論是沖著趙子龍還是駱秉章,都讓人們多了一個游冶的去處。應該說,這使揚雄的洗墨池從來未有過地壯觀。
清咸豐年間,四川提督周達武花數(shù)千金買下此地,那時,洗馬池規(guī)模依舊巨大,夏日里滿池荷花,接天蓮葉,在水中泛舟賞花,在亭中飲酒賦詩,風光獨具。那時候,祠堂還在,但這位提督供奉的不是駱秉章,而是在池中的亭上專門設一龕位供順平侯子龍。
清末,這里改為迎賓館。讀日本人山川早水的《巴蜀》一書,內(nèi)有當年拍攝下來的照片。駱公祠里建筑不少,中式房屋旁,有尖頂房屋,像日式,又像德式。建筑的前面,是開闊的池塘,雖然池塘邊的建筑變化頗大,但那時候的洗馬池風光依舊,還保持著巨大的面積。也是,少了洗馬池,這里的風光便少了大半。那時候,迎賓館成為了達官貴人吃喝玩樂的地方。山川早水說,洋人也常到這里來聚會。那時候的成都已經(jīng)今非昔比,連歐洲的威士忌、葡萄酒、香檳,日本的清酒,都可以遠渡重洋,從上海坐船經(jīng)宜昌走三峽到重慶,再陸運到成都,在這里的聚會中觥籌交錯。
民國時期,這里的房屋被利用,作為成都參議會的會址,后來,又改為縣女子小學。
解放以后,這里依然是小學校。1954年,將街名從“駱公祠街”改為“和平街”。洗馬池,一直到上個世紀七十年代還在,后建學校操場,將最后的一點池塘填平。
洗馬池千年的滄桑變化,和洗墨池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就是人們對于歷史執(zhí)著的追尋和懷想,對于為成都增添光彩的人物的由衷而始終不變的懷念與向往。雖然,最后的階段,兩處都作為學校而顯得殊路同歸,不過,還是有著明顯不同的變化軌跡,那便是洗墨池一直延續(xù)著文脈,而洗馬池幾經(jīng)變遷,摻入了政治和游樂的色彩,多少背離了立于池畔威風凜凜的子龍洗馬的風范。還有一點不同的地方,從歷史的記載來看,洗馬池本身的開放利用,似乎更多于洗墨池;而洗墨池的利用和開放的文章更多則做在池畔的書院和學堂。如此,依我的想象和猜測,應該是洗馬池比洗墨池的面積要大一些。
雖然,最后兩座池塘都無可奈何地消失了。但是,可以告以揚雄和趙云欣慰的是,他們的池塘,最后都成為學校的操場,也算是物盡其用吧。孩子們在操場上歡快地奔跑或打球的時候,偶爾間想到他們腳下曾經(jīng)是一片清澈的池塘,而且,這池塘和他們的先人揚雄、趙云相關(guān),他們會涌出與眾不同的感想,或者一絲驕傲吧?
那天,我去和平街,雖然離熙熙攘攘的春熙路只有幾百米的距離,這里卻很安靜,街道也很干凈,幾乎沒有一個行人,只是尋不到一點一滴洗馬池的痕跡了。忽然,我想,如果當初在城市建設的規(guī)劃中,特意留下洗馬池和洗墨池這樣兩座歷史的遺存,把他們辟為公園,成都市內(nèi)擁有兩座這樣大的公園,而且是擁有這樣兩座清澈而開闊的池塘的公園,會和人民公園成三足鼎立,而讓成都市內(nèi)風光不與四時同。
當然,如果再能在洗墨池和洗馬池前分別立一尊揚雄和一尊趙云的塑像,和人民公園前那抗戰(zhàn)英雄的塑像,就更會相映成趣,可以彼此感受遙遠的歷史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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