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節(jié) 第九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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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第七天的時候，李梅已經(jīng)不再哭了。
就算我們問到一些尖銳或者試探性的問題，她也不再哭了。
她的反應(yīng)幾乎可以說是平靜，面無表情。只是她看上去更蒼白了，更憔悴了，就象一個面粉捏成的人，而如今正在漸漸干枯萎縮成一團(tuán)。
“一開始的時候，我的確是想做他的好太太……”她喃喃的說：“我知道我配不上他，他和我就象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他沒有話對我說，我不怪他，不勉強(qiáng)他……我把家里打掃得干干凈凈，我去上烹飪班，學(xué)做飯，我知道他賺錢辛苦，我從來不亂花他的錢，甚至我自己的爸媽，我也不敢私下亂給錢……我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就是不喜歡我……”
我們問什么她答什么，有時候有點(diǎn)象在喃喃自語。她的精神狀況開始讓我們擔(dān)心，就好象力氣已經(jīng)耗盡了，她的眼神，她的表情，她的話，象是空虛著的，她不再悲哀，也不再憂患。
“……新婚的時候，他對我還好……還好的意思是，時好時壞。他很情緒化，有時對我好，我看得出他有一種沖動，雖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真的讓我受寵若驚……可是有時候，他會很暴燥，對我喊叫，讓我滾……我知道他工作壓力大，而我又沒有辦法為他分擔(dān)，做做出氣筒也就算了……總好過后來他對我不理不睬……”
“牛奶的事……是呀，那是我們結(jié)婚以后才有的習(xí)慣。那時我不太習(xí)慣新的生活，夜里常失眠，后來信如聽說，睡前喝一杯牛奶也許有幫助，他就叫我每天晚上睡之前喝一杯奶，但我自己的事，我反而常常記不住，他每天睡覺前就給我遞一杯牛奶，這樣子，一直成了習(xí)慣……不管我們吵得多厲害，我喝著這杯牛奶的時候，心里就會回轉(zhuǎn)過來，我想，他還記得給我這杯奶，總算對我還有一份情誼……”
“十年的夫妻……”
她用手指遮住眼睛，但我們都知道那不是哭泣。
她已經(jīng)不哭了。
也許她說累了，也許她的眼睛發(fā)干，她只是想休息一下。
“李染的事……我并不是一直都知道的……也許，如果我想要去相信，想要去知道，我是立刻能夠明白的�？墒牵苍S我的潛意識里一直抗拒去知道，你說我怎么能夠相信，我的丈夫，和我的親妹妹……”
說起李染的事，她的聲音仍然平靜，象遲緩流動的河水。
“我從小就很寵我這個妹妹，我覺得她活潑，聰明，她很會讀書，年年都考優(yōu)秀。那時候，我覺得，我身上沒有優(yōu)點(diǎn)，她都有。我很羨慕她，或者說，我很羨慕她那種人，好強(qiáng)，自信，有脾氣，所以我總是讓著她，有好吃的，好玩的，總是她霸占，過年的時候，媽媽只給她做新衣服，不給我做，因?yàn)樗溃绻∪緵]有新衣服，就會哭會鬧，而我呢，從小他們都說我是一個懂事的孩子，懂事的孩子從來不會哭著吵著向大人要東西。就好象懂事的孩子沒有欲望似的。時間久了，我自己也不確定，我是不是真的會喜歡一樣?xùn)|西，我是不是真的會渴求什么東西，我也許什么都可以放棄。”
“可是小染向我要信如……這一次，我知道我無論如何也不可以放手。我第一次知道，唯有信如，我不想放手……愛？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愛他，我們只是平常人，又不是做戲，哪里動不動就說到愛不愛的呢……可是，小染這一次真的太過份了，太過份了……就算李信如愛上別的女人，也不會象此時這樣讓我痛心。我吃安眠藥，不是為了嚇唬誰，那時我真的覺得活著沒有意思，誰都可以欺負(fù)我，誰都可以踐踏我，連我自己的妹妹也不放過我！我這才發(fā)覺，從前我什么都讓著小染，并不是因?yàn)槲蚁矚g她，是因?yàn)槲乙恢倍既讨�，我忍了她一輩子！我真的想死了算了�?rdquo;
她隨意的說著。
對于她的這些話，會對案情產(chǎn)生什么樣的影響，對自己是有利還是不利，她好象并不關(guān)心了。
“……很奇怪，那時候我并沒有太多的想到信如。偶然想到他，也不過想到，我死了以后，小染會和李信如結(jié)婚吧，她一輩子都會背負(fù)著逼死姐姐，嫁給姐夫的罪孽，她表面上做出什么都不在乎，可是到那個時候，她會在乎的，在她心滿意足以后，在她發(fā)現(xiàn)嫁給李信如原來也不過如此以后，她就會在乎了。那時她就會想起我了，想起我這個一直都寵著她，讓著她，最后還被她逼死的姐姐，她睡在我的床上，會不會發(fā)抖呢？”
李梅笑了笑。那笑容也不象笑容，就算笑的時候，她看上去還是沒有表情。
比起李信如對她的傷害，李染對她的傷害顯然要猛烈得多。
“很惡毒，是嗎？可是你們不是想聽真話嗎？這就是一個人在將死之前的真心話。比起逼她去尋死的人所做的那些事，這一點(diǎn)點(diǎn)的想法，算什么呢？”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居然沒死成。我又被救活了。”
“看著媽媽在我身邊哭得臉青面黑，聲音都啞了，我覺得我對不起她。她一直都是愛我的，我知道。這個世界，再沒有誰象媽媽這樣無私的無保留的愛過我了，可是我卻一直想著自己的事。我對不起她，我從來沒有讓她過上一天好日子。從前我為了李信如，克薄著我的家里人，現(xiàn)在我又為了我那個狠心的妹妹，我又讓媽媽這樣擔(dān)心，這樣痛苦。所以，后來我那個財(cái)迷心竅的爸爸提出讓李信如補(bǔ)償，我同意了。就算是為了媽媽，我也要讓她的晚年過得舒服一點(diǎn)兒。”
“人家說死過翻生的人整個看世界的眼光都會改變，我想那是真的。在我重新回到信如身邊以后，他無論做什么，我真的不在乎了。我只想好好的過完我的一輩子，我就只當(dāng)是我一個人住在那屋子里，他不過是一個影子，一個借住者，他高興回來就回來，高興吃飯就吃飯，我做好我的本份，我不想管他，不想理他和那個叫什么潔潔的女孩子的破事……我為什么不離婚？說真的，我做了十年的家庭主婦，我已經(jīng)什么都不會做了，除了家庭主婦。其實(shí)我挺喜歡做主婦的，在洗碗理菜的時候我覺得最安心。我很滿意我現(xiàn)在的生活，不想再有改變。別人都說我傻，大家都為我擔(dān)心，因?yàn)橐坏├钚湃缭俅翁岢鲭x婚，——我們都知道他遲早會再提的——我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我的好夢也就到頭了，不過我還不是太著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的事，到明天再說吧……到時候我是不是還活著也不一定呢。反正我這條命也是撿回來的。結(jié)果，世事難料，對不對？”
她抬起疲倦眼睛，平靜的掃視過我和琉璃。
她的眼光里，絲毫沒有邪惡或得意的味道。就象我曾經(jīng)看見過的一雙羊的眼睛，溫馴，安靜，沒有欲望，而且沒有任何感情。
這一次，是我無法承接她的目光。我不知道琉璃的感覺如何，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竟然深受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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