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節(jié) 第十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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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愛因斯坦的相對論里說,時間與空間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的。
這一點,我近來深有感受。
自從和程明戀愛以來,我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日子好象特別滑溜好過,一轉眼又是一個星期過去了。但對于李梅來說,她在拘留室里的這十多天卻是一日三秋,度日如年。
我和程明并不是每天都見面。但是不見面的時候一定會通個電話。
有時在會議室,我的手機響了,我壓低了聲音和他說上兩句。我的不遠處領導在枯燥冗長的講著話,我的身邊一群大老粗在咳嗽,在抽煙,在打哈欠,有人在偷偷放屁,我坐在混濁的空氣中,一片煙霧繚繞里,我的心跳加速,我的身體會發(fā)熱,我不由自主的在微笑。只是因為他的這個電話。收了線,我想,這大概就是愛情了。
有一次我實在很想他,于是休了半天假。他正在上庭,我沒有告訴他我會去。
用警官證很容易就進到了法庭里面。我坐在旁聽席,看著他長袖善舞,在法官與陪審團面前雄辯滔滔,力證犯人席里那個耷頭耷腦的癟三貪污公款情有可原。這種感覺很奇妙。
我坐得遠遠的,用一種第三者的身份,看著這個與我耳鬢廝磨的男人,此時衣冠楚楚,一副大律師的派頭,用他那公式化而又富感染力的聲音慷慨動人的總結陳詞。他的這種形象和他赤身露體,大汗淋漓,從喉間發(fā)出呻吟的樣子重疊在一起,那真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完結后他走出法院,遠遠的看到我,愣了愣,但隨即不露聲色的繼續(xù)往前走。我也慢慢的走開了,就象兩個完全沒關系的人一樣,我們離得遠遠的,一前一后的走著。他到了停車場,上了車,搖下車窗,抽著煙。然后我也到了,為了刻意保持距離,我坐進后座。
我覺得有一種熱力從下面蒸騰上來。
我很興奮。
就好象又重新發(fā)現(xiàn)了一個他,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和他做愛,將這一個他也完全占為己有。
有一次我和程明遇到了我父親。
那是在我家里,我們剛剛纏綿了一陣子,準備出門去找點東西吃,突然有人敲門。我把門打開一條小縫,看到我的老爸爸,一頭稀疏的灰發(fā),站在門外。
“你又換了鎖。”他有點責備地抖動著手里的鑰匙:“我都進不來了。還好你在家。”
“我就要出去了。”我在門里說。
他看到我沒有請他進來的意思,伸出一只手去推門:“來都來了,你總得讓我喝口水。”
說著話,他已經(jīng)硬擠進來了。隨即一雙眼睛探訊的望向我身后。
高大的程明正站在床邊。
我回過頭去,有些抱歉的看了程明一眼。程明慢慢的推了推眼鏡。
當時氣氛挺尷尬的。
“他是誰?”老頭子掉頭來問我。
“是我朋友。”我不耐煩的說。
“什么朋友?也是你們局里的?”老頭子繼續(xù)問。
“不是。”我生硬的說。
“在哪認識的?我怎么從前沒見過?”這個刑警隊出身的退休老警員警惕性很高,不打破砂鍋問到底誓不罷休。
程明這時已經(jīng)鎮(zhèn)靜下來了,他微笑著向我爸伸出一只手:“伯父你好,我叫程明。”
老頭子哼了一聲,握住程明的手,用他多年辦案的銳利目光,透過老花眼鏡上下打量著程明。程明保持微笑,渾然不覺的樣子。經(jīng)過一番X光掃射以后,老頭子似乎開始滿意了,程明的確外型正派,不同與以前他在我這里捉到過一兩次的丁丁,小風之流。
“你是搞什么工作的?”老頭子問。
“我是律師。”程明回答:“是因為這次辦一起兇殺案才認識陳警官的。認識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陳警官為人正直,熱心助人,辦案一絲不茍,和他交朋友很愉快。而且以后我們工作上也許還會有聯(lián)系,也許有時還會有請陳警官幫忙的時候,到時請多多關照。”
他向我微微欠身示意,正是那種典型的殷勤又驕傲的應酬式作風。
我忍著笑,也一本正經(jīng)的說:“要是真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朋友之間說一聲就行了。”
老頭子生怕我吃虧上當,急忙轉身對我說:“那也得看是什么忙,朋友歸朋友,公事歸公事,有些忙,無關輕重,就可以幫,原則性的問題就不能馬虎!小程你說是不是?”他把臉轉向程明。
“是,是。”程明點頭說:“伯父你放心,我是懂法律的人,我不會亂來,不會讓小陳為難的。”
我在一旁突然說:“老爸你這次來我家,阿姨她知不知道?”
阿姨就是我家從前那保姆,我現(xiàn)在的后媽。
這一下問到老爸的死穴了。到他大感尷尬的回答說:“這個……笑話,我高興到哪兒就到哪兒,還用得著跟她說?”
我有些同情的打量著他,他其實被那個女人管得死死的,但他還是一有機會就溜到我這兒來瞅瞅,偷偷的塞點錢給我。他的工資全部都要上交給阿姨,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落下那些錢來的,可能是公安局的其它補助,報銷的藥費什么的。但是我也很理解那阿姨,她正壯年,找個老頭子當男人,你說除了控制一點錢,她生活還有什么安慰?而且老爸跟著她當然要比跟著我過好得多。兒女長大了,都是要離家的鳥兒,剩下的老鳥兒孤伶伶的當然需要個伴兒。什么教養(yǎng)兒防老之類的都是扯蛋。你把兒子教養(yǎng)大,到時后他不來扯你后腿已經(jīng)是福份兒,你自個兒的生活還得指望你自個兒,誰也別想靠,誰也靠不住。所以老年人,最需要的不是子孫后代,而是錢和伴侶。
我就不是一個好兒子。每次一想到我自己,我就覺得生兒育女之類的事沒意思透了。
上一次見到老爸,已經(jīng)是幾個月前的事了。每一次見到他,我都覺得他看上去比上次又老了一頭,他的白頭發(fā)好象更多了,眼角的皺紋好象也堆得更深了。想當年,他也是咱們刑警大隊的帥哥一名,不然怎么迷倒了我漂亮的老媽。不過看看他現(xiàn)在,一個碘肚干枯的小老頭,很難想象他當年的風采。總之人一老,就什么都沒意思了。
“你最近怎么樣?”老爸開腔問我。
“不怎么樣。”我說。
“還是老樣子?”
“還是老樣子。”
我大概也猜得到我那可憐的爸爸此時心里在想著什么。父母個個都望子成龍?商煜履挠心敲炊帻埌▲P的呢。他一定正在想,怎么回事呢,我這兒子,從小看上去還挺機靈的啊,怎么快三十了,還一點出息也沒有呢?連生活都是一團糟。可是沒有辦法,他是我兒子,我還是得疼他。
“爸,你還有別的事嗎?”我說:“我們正打算出去呢。”
“去哪兒?”他問。
“我和小陳打算去吃飯,伯父有時間的話,不如一起去吧。”程明說。
我偷偷的瞪了程明一眼。程明沖我擠了一下眼睛。我覺得他這個樣子也很可愛。
“吃飯我就不去了。你們年青人一起玩,多個老頭子會覺得悶。”老爸說:“即然要走,那就一起走吧。我就是來看看子魚這陣子怎么樣。”他四下里看了看:“家里果然亂得象個狗窩一樣,一個男人,沒個女人就是不行。”
我鎖了門,三個男人慢慢的往樓梯下走去。
他冷不丁的問程明:“小程你結婚了沒有?”
“沒有。”程明回答。
“有女朋友嗎?”
程明小心的回答:“還沒有遇到特別合適的。”
“我就是搞不懂,現(xiàn)在的年輕人,為什么一個個都不結婚呢?在我們那會兒,實行晚婚晚育,可我在你這年紀,子魚已經(jīng)會叫爸爸了。”
“是是。”程明答應了兩聲,不敢搭話。
“是工作太忙顧不上嗎?”老頭子又說。
“是的。”程明說。
“年輕人啊,要事業(yè)家庭兩不放松。”我和程明都不出聲,聽老頭子羅羅索索的教育我們:“等你年紀大了,就知道家庭的重要性了……你看我們家子魚,我就是為他著急啊,快三十了,還沒成家。沒個女人照顧,那哪行呢……”
到了街上我們就要分道揚鑣了,我和程明揚手攔了一輛的士,上了車,我從窗里問老爸:“老爸你真的不要我們送你一程?”
“不了。”他揮揮手:“我還要到前面張伯伯家里去坐坐,我也好久沒見這老伙記了。”
出租車慢慢起步,向前開去。
我不敢回頭,我害怕看見老爸還站在原地,目送我們遠去。他的眉毛和眼睛在陽光里都皺在一起了,看上去好象憂心忡忡的樣子。
他總是這樣憂心忡忡的看著我。我不知道為什么。
我不知道。對于我的秘密,他到底知不知道,或者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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