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逃離幼兒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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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題目聽起來,有點像“飛越瘋?cè)嗽?rdquo;。沒錯,我的故事就從這里開始。
大量的名人傳記,都以一個“苦難的童年”作為開頭,似乎童年不夠苦,就不足以襯托日后奮斗的艱辛與成就的輝煌。
不過,我不是名人。拜上天所賜,我生在一個和平年代。因此,“苦難”這個詞,我是不配的。然而,要說我度過了多么“金色”、“陽光”、“眾星捧月”、“甜美”的幼年和童年,卻也與我的真實經(jīng)歷大相徑庭。
當年的你愛上幼兒園嗎?
對我而言,幼兒園是我人生中十分痛苦的時光,它讓我體會到了人世間的世態(tài)炎涼。這也正是我描寫這段時光的必要。
一個三、五歲的孩子,竟有這樣的人生體驗,這聽起來有點難以置信,對吧?然而,經(jīng)歷的魅力在于,它往往比故事更富有戲劇性。
或許是那些記憶太深刻了,今天,我依然能清晰地回憶起幼兒園時的某些細節(jié)。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在幼兒園的遭遇,與我的“可恨之處”有著極其密切的聯(lián)系。因此,這也不能怪老師的不公和同學的傲慢——因為,我實在長得不太好看:發(fā)黑的沒有光澤的皮膚,與臉部比例毫不相稱的凸腦門,而且非常胖。幼年的我們,常常被“以貌取人”。伴隨著這樣的長相,我打小沒有從他人口中獲得什么正面的評價。因此,我的性格也十分孤僻、懦弱。
“老北京”的口語,用詞特別直觀、生動。當我上幼兒園時,獲得的評價便是:“這孩子特別‘肉’”。“肉”這個字,至今我都很難界定它的確切含義。不過,我冒昧地下個定義,那大概應是:身體肥胖,性格懦弱,反應遲鈍,令人厭惡。
“肉”的評價,是我十歲以前難以走出的心理陰影,也確定了我幼兒園時光的基調(diào)。它為我?guī)砹俗员,由此讓我對自己失去信心,使得我在各種場合中,的確顯得比別人差。而差,則又引來了更多自卑和鄙視。
繪畫課上,別的同學畫出美妙的圖案,什么太陽、月亮、男孩、女孩之類的。而我則在一張紙上畫了十條歪歪扭扭的豎道,被批為“沒有畫畫才能”。展覽時,我的畫被放在了角落里。母親問我:“你畫的是什么?”我慵懶地、面無表情地答道:“面條。”
數(shù)學課,我聽不懂老師講什么,百無聊賴。做手工,我每次都會弄丟一些部件,做出四不像的東西。
爸爸媽媽給我報了舞蹈班。記得有一年“六一”兒童節(jié),舞蹈班的全部同學都應邀去演出。我站在隊伍的最后一排,期待著登臺。然而,當隊伍快走出幼兒園大門時,我卻被告知,因為跳得不好,我成為了全隊中唯一一個沒有資格參加演出的。“你就留下當拉拉隊吧!”同學們得意地對我說。望著他們的背影,我的心中涌出一股被拋棄的酸楚。
爸爸媽媽又給我報了國畫班。然而,每次上課,我都聽不懂老師在講什么。而且,我常常把墨水灑在自己衣服上,惹得全班笑話。
一切都按照這樣的軌跡進行著。每天,我都是哭著走進教室的,然后,煎熬地度過灰色的一天。
漸漸地,我成了全班最孤僻、最令人討厭的一個。中午吃飯時,同學們吃完一碗菜可以盛第二次,飯隨意吃,而我卻只能多盛飯,而不被允許盛第二次菜。分組玩游戲時,同學們都不愿意與我分到一組。男同學欺負我,女同學嘲笑我。面對這些,很“肉”的我除了忍耐和避讓,又能怎樣呢?因此,同學們又給我起了一個外號:“紙豆腐”,意思是像紙一樣脆弱,像豆腐一樣好捏。
這些,足以構(gòu)成了我太不愉快的幼年。
這樣的日子過了大約兩年。雖然很痛苦,卻也成了習慣。我從沒有抱怨過,因為抱怨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只會讓心情變得更糟。
其實,別人對我的評價,與我自己很差的表現(xiàn)是有關(guān)的,于是,我也認命了。它們都不足以讓我與幼兒園生活決裂。在我的印象中,讓我下決心“逃離”幼兒園的,是這樣一件事:
記得當時,每天午睡后,老師便會讓全班大部分同學在桌上“趴著”,選取一部分表現(xiàn)較好的同學,去旁邊的“兒童園地”里玩耍。玩耍的要求是:不出聲,不鬧騰。在過去的兩年中,全班所有同學,除了我,都在“兒童園地”中玩過。我卻從來沒有獲得這樣的機會。直到上大班的一天,我竟然被老師選中去“兒童園地”中玩耍——這真是太令我驚訝了!簡直是喜出望外!“一定要好好表現(xiàn)!”我對自己說。
同去的還有另外兩位男同學,剛開始玩耍,其中一位就對我耳語:“你扮演一個睡著的人,躺在地上,我們也扮演睡著的人。”很“肉”的我,自然不假思索地聽從了他的安排。在我眼中,這僅僅是一個絲毫不值得懷疑的善意的游戲。然而,在我躺下沒幾秒鐘時,一只腳就徑直踩在了我的心口上。驚嚇與疼痛,讓我不禁“啊”地大喊了起來。原來,是另一位男同學故意把腳踩在了我身上。
“老師,徐安琪出大聲了,該讓她出去。”兩位男同學異口同聲地向老師告狀。
老師聽到了我的大叫聲,毫不猶豫地聽從了他們的舉報,認為我破壞了“別出聲”的規(guī)則,罰我出來。我的心中頓時涌起了委屈與憤怒。多么陰險的計謀!多么惡毒的手段!他們竟然密謀好,要以這樣的方式把我趕走。不同于以往,這次,我是明明確確被冤枉、被欺騙、被傷害的!我唯一的一次榮譽,竟有了這樣的結(jié)局。內(nèi)心仿佛燒起了烈火,掙扎著,痛著,我再也無法忍受了,哇哇大哭起來,試圖向全班申訴自己遭遇的不公……
我的遭遇,自然是沒有人理會的。
但是,“紙豆腐”卻不甘心再當“紙豆腐”了。童年的我似乎突然成熟了起來。“心口一腳”踩到了我的最痛處,踩掉了我僅有的尊嚴,更踩掉了我一直以來的懦弱和蒙昧;蛟S是物極必反,從這一腳開始,很“肉”的軀殼被不可思議地注入了強勢的靈魂。我清晰地意識到:要擺脫被人欺凌的命運,我,要逃離幼兒園。
不是或許,而是必須,立刻,馬上,別無二話,別無選擇!
當天晚上,回到家中,我用顫抖的嗓音,鄭重地告訴父母:“我再也不去上幼兒園了。”這,不是一句撒嬌的玩笑,而是我做出的一個鄭重的決定。母親認真傾聽了我的講述,她對我的遭遇感同身受,相信我的確受到了巨大的心靈打擊,對我百般撫慰。而父親則不以為然,認為“無非是小孩子之間打鬧了幾下,沒什么大不了的”。
第二天,父親仍堅持要送我去上幼兒園。在母親的掩護下,我先是刻意躲藏,再是故意拖延,然后是反抗,最后,絕望的我被父親強行送到了幼兒園的門口——天哪,那可怕的大門!
“不行,我不能進去!”
在父親放下我,轉(zhuǎn)身準備回去的時候,我竟一反兩年來的常態(tài),突然轉(zhuǎn)身,以百米飛跑的速度,沖到父親身邊,緊緊抓住他的衣服。父親被反常的我嚇到了,他看著我,我的眼神中透出從未有過的決絕與堅毅,渾身散發(fā)的巨大氣場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好,我們回家。”父親妥協(xié)地說。
我的渾身松軟了——我勝利了。人生中第一次,我不再是紙豆腐,不再是“肉”孩子,不再是可憐蟲、受氣包,我勇敢、頑強、機智、堅決——通過說“不”,通過逃離,掌控了自己的命運!
“如果她堅決不喜歡,一定有她不喜歡的理由。”“這樣上學,除了受氣,能學到什么呢?”“沒錯,我們應該尊重她的選擇。”回家后,父母談論著。
“我跟老師說明情況,辦理退學吧!”
第一次,我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選擇。而這,也間接促成了我第一次“跳級”,即提前一年上小學。當然,這是后話。
今天,偶遇幼兒園時的小伙伴,他們一個個早已“面目全非”。令人驚訝的是,提起當年的事,他們都很難想象出自己曾經(jīng)是怎樣欺負我的。
時隔多年。以今天的心境來看,當年發(fā)生的一切都算得了什么呢?難道不都是一些幼稚的、令人捧腹的故事?
坦率地說,我在幼兒園這個模擬的環(huán)境中,過早地體會到了生存的艱難,但更重要的是,我學會了以一個反抗者的身份有尊嚴地離開。
離開時,我為自己設(shè)定了一種驕傲的姿態(tài)。這種驕傲像一支強心針,治愈了我?guī)啄陙淼淖员芭c痛苦,成為十幾年來伴隨我長大成人的姿態(tài)。
感謝幼兒園,讓我有了一段與眾不同的童年經(jīng)歷。
所以,我們不要抱怨自己的過去。有時候,痛苦也是成長的養(yǎng)分,它可以讓你的長勢更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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