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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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瘋了!”沙米爾驚愕地喊道。
“里面的文獻或許有史料價值。”蘇茜鎮(zhèn)定地說。
“我不能看著你做這些事,但我太累了,根本沒法跟你吵,我回去睡了。不管怎樣,你在浪費時間。爬那個天井已經(jīng)很難了,你不能再帶上個箱子。”
蘇茜看了他一眼。她取下腰帶上的鉤環(huán),甩在手提箱外面的冰殼上。箱口、鎖鏈、彈簧全部都向四處飛開。
這個箱子應當防火,可是并不太防水。她發(fā)現(xiàn)了一根鵝毛筆,筆身已經(jīng)完全被凍住了,還有半包威爾斯香煙、一個銀的打火機、一個凍得硬邦邦的牛皮手包。蘇茜拿起了包,把它塞進了登山褲里。
“你找到通道了嗎?”她站起身來。
“你會給我們帶來不幸的。”
“走吧,”蘇茜對沙米爾說,“我們要節(jié)省電池,現(xiàn)在回去睡覺。等到天亮我們就試著出去!
她沒有等沙米爾回答就離開了石廊,回到了放睡袋的地方。
等陽光射進山腹的時候,蘇茜看到沙米爾臉色不太好。在這幾小時中,他的情況又惡化了,臉色蒼白得讓人擔憂。如果他不說話也不動的話,蘇茜就覺得在她旁邊的好像是一具尸體。她努力地為他取暖,強迫他喝了水,又吃了一條谷物棒。
“你能爬嗎?”她問道。
“我們沒有選擇。”沙米爾喘著氣說。但是這句話又加劇了一直在折磨他的痛楚。
“要不我們?nèi)拥舯嘲脺p輕重量?”蘇茜建議道。
“就算爬上去了,”沙米爾看著天井說,“我們也只完成了一半的路程。還要下到山谷里。我可不想出了這條山縫卻死于寒冷。給!彼褖涸谒碌膬砂训巧芥遞給了蘇茜。
“你找到它們了?”蘇茜驚嘆道。
“你現(xiàn)在才想到這一點?我?guī)缀醵疾徽J識你了。從我們掉下這條縫隙開始,我就失去了那個和我系在同一條安全索上的伙伴,可是沒有她我根本無法離開這里!
起身后,沙米爾臉上有了一點兒血色,呼吸也順暢了一些。他向蘇茜講解了如何攀爬。他讓蘇茜在前面先爬,確認巖壁哪些地方可以落腳,他在后面系著登山繩,跟著她。
掛滿冰凌的巖壁就在他們面前,好像大教堂里的手風琴。蘇茜緊了緊背包的袋子,深吸了一口氣,抓住了石壁。沙米爾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告訴她要把腳放在哪里,手抓住哪里,是應當拉緊繩子還是適當放松。
剛開始的十五米,他們足足用了一個小時。在二十米的高度上,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巖臺,可以坐在上面。她用腿撐住石壁,取下保險帶上一端的鐵鉤,用力把它插進了冰里。在確定了是否牢固之后,她掛上了一個滑輪,穿上繩子,重復著這些沙米爾教過她無數(shù)遍的動作。
“好了,你可以上來了!彼暗溃囍聪蛳旅。但由于整個人都縮在石臺上面,她只能看到自己的膝蓋和鞋。
沙米爾在完成前幾米的時候,一直是跟著蘇茜之前的路徑。他每向上一點兒,痛苦就大一點兒。有好幾次他都以為自己永遠也做不到了。
“一步一步來!蹦X海中有個微小的聲音告訴他。
沙米爾發(fā)現(xiàn)上方三米處有一個小小的洞穴,他花了十五分鐘爬到了那里,并暗自決定從這個地獄脫身后,一定要告訴父親是他的建議救了他一命。
其實他腦海中還有另一個聲音,跟他說所有這些努力都是徒勞的,還不如在山縫底部好好休息、終結痛苦來得明智。但沙米爾決定無視它,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他的手在發(fā)力,一米一米向上攀緣。
他們花了三個小時,終于爬到了峭壁上那個突出的部分。只要情況允許,蘇茜就注視著在她身后攀爬的沙米爾,欣賞著他簡潔的動作,這些動作在格雷斯峰上曾經(jīng)那樣讓她著迷。
來到這里,已經(jīng)是初步的勝利了,雖然他們知道之后還有更艱辛的路要走。沙米爾用手套捧起了野營毯上的雪,給了蘇茜一把。
“吃下去!彼麑λf。
然后沙米爾也吃了些雪。蘇茜注意到他嘴唇上的雪都變成了紅色。
“你在流血。”蘇茜低聲說。
“我知道,而且呼吸越來越困難了。但是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太陽很快就要下山了。”
“這就是為什么我請你不要浪費電池去考察那個巖洞。我不可能在這里堅持一整夜了,我沒力氣了,”沙米爾喘息著說,“要不我們現(xiàn)在繼續(xù)爬,要不明早你就丟下我走吧!
“我們繼續(xù)!碧K茜回答道。
沙米爾給她上了最后一節(jié)登山課,蘇茜從來沒有如此認真過。
“你要隔一段時間再開探燈,好節(jié)約電源。在昏暗的環(huán)境下,要相信你的手,它們往往比眼睛更可靠,能幫助你找到合適的受力點。如果你要躍到別的位置,一定要保證有一只腳是踩在牢固的地方的。如果你覺得無法辨別方向,也只有在這種情況下,你才能打開風燈,記清楚前面有什么,然后就關掉!
蘇茜把沙米爾的話重復了好幾次,然后就去拿登山鎬。
“不要再等了,趁著還有點兒光!鄙趁谞枒┣蟮。
蘇茜站起身來,半蹲在巖臺上。她慢慢地伸長身體,把登山鎬戳進巖壁里。第一跳……她上升了五米,然后稍微休息了一下,就繼續(xù)向上。
這個豎井足夠?qū)挘m然巖壁在逐漸靠近,但是距離還是很適合攀爬。她已經(jīng)在沙米爾上方二十米了。蘇茜敲入了一枚新的登山釘,重復確認了繩子是否牢固,然后將身子后仰,希望能在沙米爾爬的時候拉他一把。
沙米爾把蘇茜的每一個舉動都看在眼里。他在巖臺上站起身來,把登山鞋底的鐵釘踩入冰層,腿上發(fā)力,隨后就開始往上爬。
他幾乎沒有停頓。蘇茜一直在鼓勵他。他中途停下來喘了口氣,蘇茜就開始列舉他們回到巴爾的摩之后可以做的事情。但沙米爾并沒有聽她說什么,而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將要完成的動作上。他的努力有了成果。很快,他就感到蘇茜的手在撫摸他的頭頂。他抬起頭,看到她倒吊在半空中,注視著他。
“你應該確保安全,而不是做這些可笑的事情!鄙趁谞柡藓薜卣f。
“我們能出去。已經(jīng)完成三分之二了,而且我們還是能看清四周!
“外面應該是晴天!鄙趁谞柎謿。
“明天早上,我們就可以躺在雪地上看太陽了,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聽到了,”沙米爾喘息著說,“現(xiàn)在,你應該站起身來,把你的位置留給我。我要在這里休息一下,你繼續(xù)爬。”
“聽我說,”蘇茜說,“現(xiàn)在距地面最多只有二十米了。剛剛我真的看到了外面的天。我們有足夠的繩子。我現(xiàn)在一口氣爬上去,然后把你拉上來!
“你頭部朝下太久了,都開始說胡話了。我太沉了。”
“沙米爾,這次你就聽我的吧,你根本不能繼續(xù)爬了,這一點我們都清楚。我們一定會從這個該死的洞里出去的,我發(fā)誓!”
沙米爾知道蘇茜說得對。每吸一口氣,他都覺得肺在嘶鳴,而每呼一口氣,嘴里都會有血流出來。
“好吧,”他說,“你先爬,然后我們再看怎么辦。我們有兩個人,應該可以做到!
“我們當然可以做到!碧K茜重復道。
蘇茜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好把身體轉過來,沙米爾卻突然咒罵了一句。
“插登山鎬的時候,我們要聽一下聲音,然后再看看它!边@是爬格雷斯峰的時候沙米爾教給她的。但那個時候是夏天……沙米爾的登山鎬發(fā)出了一陣古怪的聲音,蘇茜也聽到了。他試著把登山鎬插在別的地方,但是手臂卻無法動彈。接著他就聽到了斷裂的聲音。那些已經(jīng)被蘇茜的登山釘弄得有些松動的冰凌,現(xiàn)在都開始碎落。
沙米爾知道他只有幾秒鐘時間了。
“拉住我!”他一邊叫喊,一邊試著躍到其他地方。
冰塊整個掉了下去。蘇茜的身子前傾,試圖抓住沙米爾的手,另一只手則緊緊抓住保險帶。她感到登山褲里的手包在向下滑落,不由得分了心,也就在這一瞬間,沙米爾的手從她手里滑了出去。
下沖力很大,登山繩完全繃緊了,蘇茜幾乎無法呼吸,但她還是咬牙堅持。
“爬上來,”蘇茜喊道,“爬上來!抓!”
她身上的每一個部位都在使勁兒,只能試圖保持平衡,好幫助沙米爾再爬上來。
沙米爾覺得他唯一的生機就是做一個滑輪裝置了。蘇茜看到他在抓保險帶旁邊的一根登山繩,就明白了他的意圖;喲b置可以自動鎖死。如果不受力的話,它就會滑動?梢园阉鼟煸趶椈摄^上,拉住它,然后再想辦法向上爬。
沙米爾的眼前變得越來越模糊,他的動作也越發(fā)笨拙。他想抓住保險帶旁的那根細繩,繩子卻從他手上滑了出去。
他抬起頭,看著蘇茜,聳了聳肩。
看著上面懸在半空的蘇茜,他開始解背包的一條肩帶。他任憑它從肩膀上滑了下來,然后準確地從包的外袋里找到他一直放在那兒的小折刀。
“沙米爾,不要這樣!”蘇茜在哭喊。
她喘息著,哭泣著,看著沙米爾劃斷了背包的另一根肩帶。
“不要哭了,我們兩個人太重,不可能爬上去。”他喘著粗氣說。
“我發(fā)誓我們一定能出去。給我點兒時間讓我找個受力點,我一定能把你拉上去的!”蘇茜懇求道。
沙米爾劃斷了背帶,兩個人都聽到了登山包落在地上的沉重的響聲。然后,就是一片寂靜,只能聽到他們急促的呼吸聲。
“你真的想在山頂向我求婚嗎?”沙米爾抬頭問道。
“我想讓你在山頂向我求婚,”蘇茜回答,“你一定要做到!
“我們現(xiàn)在就要交換誓言了!鄙趁谞柲樕蠏熘酀奈⑿。
“等我們出去再說,現(xiàn)在不行!
“蘇茜,你愿意接受我做你的丈夫嗎?”
“別說了沙米爾,求你了,別再說了!”
沙米爾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蘇茜的臉上,他接著說道:
“我愛你。你來敲我家門的那天我就愛上你了,這份愛一直在隨著時間增長。我想親吻我的新娘,可是你離我太遠了。”
沙米爾在手套上留下了一個吻,然后把它遠遠地拋給了蘇茜。然后,他就解開了他和蘇茜之間的繩子。
沙米爾掉下山縫之后,蘇茜在上面一直喊到嗓子變啞。她沒有聽到沙米爾身體撞擊在冰上的聲音。她只是懸在半空,在寧靜的黑暗中一動不動,直到寒冷侵蝕了她的整個身體。
之后,她想到沙米爾付出生命,是為了讓她能活下去,如果現(xiàn)在放棄,他的犧牲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蘇茜下定決心,又打開了探燈,向出口爬去,她用雙腿支撐住身體,利用登山釘緩緩向上。
每次登山釘敲進冰里,她就會聽到雪落下山縫的聲音,然后就會想到這些雪會蓋住沙米爾的身體。
蘇茜在昏暗中拼命向上爬,雙眼含淚,緊咬著牙關。耳邊仍然回蕩著沙米爾的聲音,還有他給的建議,她似乎還能聽到他的心跳、感受到他的皮膚,就好像曾經(jīng)在那溫暖的床上一樣。他的舌尖似乎還在她的口中、在她的乳房上、在她的腹部,甚至在她的女性地帶。還能感受到他的手掌溫柔地攬住她,將她摟入懷中。他的手掌推著蘇茜不斷向前,要幫她逃離這座白色的地獄。
凌晨3點鐘,蘇茜的手指終于觸到了山縫的邊緣。她撐住地面,把整個身體都抽了出來,然后跌坐在地上,終于看到了繁星密布的天空。蘇茜攤開手腳,發(fā)出了野獸般的號叫,周圍掛滿冰凌的石壁發(fā)出銀色的反光,就好像馬戲團的看客。
在她周圍,群山都籠罩著一層金屬般的色彩。她辨認著一座座山峰和它們頸上的雪線。山風越來越大,在冰凌間穿梭呼嘯。遠處,風聲中夾雜著巖壁斷裂的聲音,碎裂的石塊撞擊著地上的花崗巖,濺起一連串的火花。蘇茜仿佛置身于另外一個世界,但這個世界沒有沙米爾。
沙米爾警告過蘇茜:“就算爬了上去,我們也只完成了一半的路程。還要下到山谷里!
時間緊迫。蘇茜的登山褲也和她一樣堅持不住了。她的腰部和腿部都感到了冷氣的侵襲。糟糕的是,她感覺不到自己的手指。蘇茜站起身來,抓起背包,仔細研究接下來的路線。出發(fā)之前,她跪在山縫之前,望著遠處的勃朗峰,咒罵著這該死的山,并保證有一天一定會從它手里把沙米爾奪回來。
下山的過程中,蘇茜覺得身體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她就像一個黑夜里的夢游者。大山讓她為自己的挑釁付出了代價。
風更猛烈了。蘇茜走在這片純白里,什么都看不到。每走一步,她都能聽到腳下冰塊破碎的聲音。
最后,她筋疲力盡,只能在一塊巖石的背面避風。雖然她一直把右手放在上衣口袋里取暖,可是那里還是傳來了難以忍受的痛苦。她摘下圍巾,做成了一個簡易的手套,看著指節(jié)處黑色的凍瘡,不由得低低咒罵了幾句。蘇茜打開背包,從中拿出了暖爐,用最后一點兒燃氣融化了一些冰,補充了一點兒水分。微弱的火光中,她拿起了那個讓沙米爾付出生命的手包,想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包里有一封用塑料信封裝著的蓋有印鑒的信,蘇茜擔心把它弄壞,就暫時沒有打開,還有一張女人的照片和一把紅色的鑰匙。她小心地合上了手包,把它放回到登山褲里面。
救援人員在凹凸不平的冰磧處發(fā)現(xiàn)了她,當時蘇茜躺在地上幾乎失去了意識。她的臉頰被凍得通紅,沒有手套的手上滿是黑色的血跡。但是最讓救援人員印象深刻的,是蘇茜的那雙眼睛,好像在講述之前發(fā)生的慘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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